小二端著茶上來,也抬頭瞧了瞧:“客官說笑呢,今日怎的會落雨!”今日天公好,他家裏的被衾都曬在外頭呢。  譚昭笑笑,沒說話。  然後喝了半盞茶的功夫,下雨了。  小二:啊啊啊,我的被子!完蛋了!  譚昭望著天上越來越低的雲層,可算是知道“雨神”的真實身份了,合著不是許仙,是另有其人啊。  他就說嘛,哪那麽湊巧。  “掌櫃的,結賬。”  “好勒,夏大夫,這雨勢還大著呢,您……”  譚昭擺了擺手,接過掌櫃出借的傘,道:“無妨,家中有些藥材還晾曬在外頭,急著回去呢。”  婉拒了掌櫃的再三挽留,譚昭撐著傘,推著輪椅進了雨幕。  哎,果然天上不會掉餡餅,特別是這種人參餡的,吃起來總歸心中難安。  循著妖氣擴散的方向而去,雨勢越來越大,幸虧掌櫃借的油紙傘很大,剛走到湖邊,旁邊“啪嘰”一聲,一頭魚……砸在了岸上。  譚昭:……好大一頭魚。  “你怎麽會在這裏!快走!”  魚開口說話了,竟然還是男人的聲音!!!  譚昭難得楞在了原地,他現在是應該離開呢,還是離開呢?  係統:宿主,你真是個現實的人:)。  “妖孽,還不束手就擒!”  青魚聽到,拚命地扭著身體往湖邊去,沿途流淌了大片的血跡,又被雨水衝刷,隻可惜,它還未到湖裏,降魔杵已經落了下來。  青魚痛苦地將自己蜷縮成一團,誰曾料想,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  青魚睜開眼睛,就隻看到了輪椅並不算新的輪轂,不,等等?!  “你——”  魚眼珠子裏,滿是驚恐,徒手接降魔杵啊,就兩根手指,開玩笑的吧?!現在人間的大夫,都這麽可怕的嗎?啊——不對,那他昨晚豈不是……  地上的青魚,非常安詳地閉上了魚眼珠,他現在已經是一條死魚了。  “他在鎮江傷了人,此等妖孽,留他何用!”  “竟有此等事?”譚昭訝異道,“看不出來啊,你這頭魚……”  死魚瞬間充滿精力,怒道:“什麽頭,你會不會說話!沒錯,小爺我就是傷了人,那是他活該,誰讓他調戲我姐姐的!”  譚昭一傘棍就砸了上去,青魚瞬間就沒聲了。  “他傷了什麽人?”  “精怪傷人,你焉能信他!”  譚昭想了想,點了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不過你們出家人,殺生是不是掉功德的?”  “……”  “所以說嘛,喊打喊殺多不好啊,你可以教育他、感化他、讓他皈依你佛啊,如果他再不聽,你就把他賣到杭州城的樓外樓,去做西湖醋魚好了,還能添點香油錢,是不是?”  青魚當即一個鯉魚打挺,撲通一聲落入了西湖裏。  法海:“……”殺妖不過頭點地。第44章 小青與小白(四)  小青入了湖,遊了沒兩下就沒了魚影, 求生欲可以說是非常強烈了。  妖走了, 這一片天地自然也雲收雨歇, 譚昭將傘收好放在輪椅後麵的隔層裏,開始裝起了虛弱:“大師, 可以麻煩你推老夫去那邊的茶肆嗎?”  法海:……  正直的和尚倒也沒拒絕,他收了降魔杵,一路無話, 很快便到了西湖邊的茶肆。  茶肆的掌櫃見到夏大夫去而複返, 臉上不禁有些疑惑:“夏大夫, 您怎麽……是忘了什麽東西在小店嗎,您知會一聲, 讓小二送去永濟堂便是了。”  聞言, 法海俊秀的臉上閃過錯愕, 這人竟是個大夫?  譚昭將雨傘從後頭隔層裏取出來遞過去:“沒忘什麽, 就是順道來還個傘罷了。”  掌櫃的接過傘,心裏有些納悶, 不過像他這樣開門做生意的從來不會去細究這些細節, 接了傘, 臉上仍掛著熱情的笑容:“誒, 夏大夫講究人。”  兩人出了茶肆, 法海正欲開口相詢,又聽得人道:“大師降妖累了吧,老夫知道一家店素齋做得不錯, 不如坐下來聊聊?”  法海情不自禁想起了樓外樓,阿彌陀佛。  “施主,請。”  好在,譚昭口中素齋做得不錯的店並不是樓外樓,而是一家門臉並不大的夫妻店,兩夫妻待客非常熱情,很快一桌素齋就擺滿了。  “老夫夏天無,是個大夫,在這杭州城開了家藥店。”  “阿彌陀佛,貧僧法海,鎮江金山寺永惠住持門下。”  大概行走江湖降妖除魔的,氣質都有些冷冽,當然也隻有這般殺伐果斷的,才能承受這一份責任。譚昭覺得某種意義上,這位法海大師身上,有一點點燕赤霞的影子。  “原來是法海大師,來,吃菜吃菜。”  法海對妖邪出手不容情,麵對人類卻很是束手束腳,顯然他從小生長的環境比較單純,黑是黑,白是白,真是好懂的人。  “多謝夏施主,貧僧……”  然後,法海就被投喂到了十成飽,這才有了說話的契機:“夏施主,你為何要放走那傷人的青魚妖?”還有,此人分明是個凡人,為什麽可以輕而易舉接住他的降魔杵?  譚昭想了想,放下筷子道:“他身上並無因孽纏身,氣息雖不穩,卻並不因此所致。”  “妖邪善於蠱惑人心,他今日能傷人,他日便會殺人,妖怪之言不可信。”法海言辭懇切道,不管如何,麵前坐著的應是一位同道,他隻希望這世界降妖除魔者,能更多才好。  然而,譚某人隻想當個普通人:“可是怎麽辦,這魚放都放走了呀。”  法海,氣到離開。  另一頭,白素貞終於找到小青,唔,情況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小青,你還好吧,叫你別去挑釁那和尚,你偏去,下回你若是還這般莽撞,就回洞府好生修煉去!”  小青翻了翻魚肚皮,越想越氣:“姐姐,為什麽我們不能殺生!”他不僅要吃糖醋凡人,還要吃剁椒凡人,清蒸凡人,凡人三吃!  於是,接下來的三天裏,小青被自家姐姐押在佛前,苦逼逼地抄寫心經十二遍,順便連吃了三日素齋,小青成功地把臉都吃綠了。  女人的心啊,姐姐對著他就各種高貴冷豔、冷酷無情,對著那呆子許仙就裝柔弱裝無辜裝大家閨秀,嗬,報恩的女人真可怕。  “姐姐,你觀察了這麽多天,那許仙究竟缺什麽,才能抵了他對你的救命之恩啊?”  白素貞對此,也有點兒愁:“那許仙確是個忠厚老實的,以他的心性,倘若你我助他入那官場,恐怕是害了他。”  小青就不客氣許多了:“好聽點叫忠厚老實,直白些不就是蠢嘛。”  “小青,不許這樣說恩公!”  小青有些不忿,但到底沒有反駁白素貞的話:“那還有其他的法子嗎,那金山寺的和尚都追杭州來了,姐姐你還是早些報完這恩,早些回山去吧。”  再待下去,他會控製不住想去搞個糖醋凡人吃吃的,啊,想想就超氣。  白素貞沉思片刻,搖了搖頭:“人間有人間的規矩,許仙如今在永濟堂當學徒,我打聽過,那夏大夫醫術高明,人品也好,已無需我們幫忙,倒是……”  “倒是什麽?”  “倒是瞧恩公的打算,以後準是要自己開醫館的,他父親早逝,家姐出嫁後,家中銀錢恐怕不多,要開設醫館,咱們或許可以幫幫他。”  小青一聽,臉上終於露出了輕鬆的表情:“那還不簡單,今晚上我去給他送上千兩百兩的銀錢不就好了。”一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那都不是問題的模樣。  然後,白素貞無情地戳破了他的幻想:“不妥,恩公不是這等人,若是乍獲重金,恐怕不會占為己有。”  小青:“……這些凡人磨磨唧唧,怎麽就這麽難搞!不行,我要出去冷靜一下。”  半個時辰後,說要冷靜一下的小青走到了永濟堂的門口。  正是下午時分,天公尚好,許仙正在收晾曬的藥材,一瞧見小青姑娘,他下意識地望向周圍,沒見到白姑娘,心裏有些遺憾,卻也莫名鬆了一口氣。  “呆子,別瞧了,就我一人,我姐姐在家呢。”  許仙點點頭,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索性就不說了。  小青想來都來了,他要是就這麽走了,豈不是會讓人覺得他怕了那坐輪椅的“老頭子”,不行,想到此,他開口道:“喂,你家夏大夫可在店裏?”  聞言,許仙點了點頭:“嗯,姑娘你是來看病的嗎?”他有些欲言欲止,小青早已突破了許仙,衝了進去。  譚昭早聽到前頭的動靜了,隻是他懶得動,見到小青魚氣衝衝地懟進來,不由有些好笑:“怎麽?是來要回那根人參的嗎?”  小青聞言,臉上紅一道白一道的:“不要以為你救了我,我就會感激你!”  “漢文,你先出去吧。”  許仙聞言,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但還是道:“那小生出去了,夏大夫您有事,喊小生一聲便是了。”  小青待許仙離開,哼了一聲:“我若要害人,又豈是你這等凡夫俗子能攔得住的。”  “噢喲,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啊。”  “你這凡人,說話忒的氣人,我雖然讀書少,但這一聽就不是什麽好話。”  那你真的很棒棒呢,譚昭忍不住樂了:“其實,老夫倒也有個問題相詢。”  小青一聽,裙子一撩,大喇喇坐在了旁邊的太師椅上,那姿勢豪放的,根本不像一個女孩子:“說來聽聽,正好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  ……他突然又不是那麽想問了:)。  於是,譚昭順遂地又換了個問題:“你們兩隻妖,三番兩次接近許仙,是為何故?”  原本喜怒全掛在臉上的小青立刻變了臉色,滿臉都是戒備。  “你怎知道我們是妖?”  譚昭:“……”說來慚愧,他長眼睛的。  “對啊,你分明是個毫無道行的凡人,為什麽能接住那和尚的降魔杵!”  譚昭終於忍不住歎了一句:“我現在懂了,魚的記憶隻有七秒竟然是事實。”可憐見的,這反射弧連起來,能繞雷峰塔三百六十五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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