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啊。”傅劍寒笑道:“誒,當時人證、物證俱在,連我自己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像傅某這麽無錢無勢,無門無派的小人物,隻怕進了衙門的監牢便再難出來了。可是這麽麻煩的事,未明兄隻花了四個時辰,兩隻耗子,一籠燒麥,便解決得幹幹淨淨。若是換了別人哪怕想救我的是少林方丈,武當掌門,身手高出當時的未明兄十倍,頂多也隻能劫劫獄,卻沒法還傅某一個清白。”聽傅劍寒說起當年得意之事,東方未明心裏受用之極,隻好竭力不在臉上表現出來。“嗯,僥幸,僥幸。”“所以說,為何未明兄以為,隻有武功蓋世,冠絕江湖,方能理清亂麻,雲開月明呢?很多時候,很多事,跟身手如何其實一點關係也沒有。”傅劍寒終於放開右手,摸出酒葫蘆飲了一口。“未明兄比我聰明多了,一定體會更深吧。”東方未明道:“道理是這個道理。隻不過,碰上不講道理的蠢人,或者顛倒是非的惡人,功夫略遜一籌,便隻有挨打挨殺的份。”“不能力敵,不是還能智取嘛。”“……若是智取也不行呢?”“那就隻有,試試傅某的辦法了。”東方未明狐疑地盯著他:“劍寒兄的辦法?”“行走江湖這麽多年,總會遇上一兩件棘手得要命的事。以傅某的武功才智,實在是對付不來。”傅劍寒擺出一副“我生氣起來自己都怕”的臉,但很快便繃不住了。“不過傅某的運氣一向很好;自己解決不了的事,自然有我的好兄弟出手幫忙,哈哈哈”“……所以,最後的絕招就是賴給別人??” 東方未明無奈道,卻被這笑聲勾得自己也笑了。“正是。” 傅劍寒笑出了兩邊臉頰的酒窩,“未明兄什麽時候能學會這等招數,傅某求之不得。”tbc第十七章 十七、“各位高人前輩,師叔師伯,武林同道,父老鄉親……小子東方未明,這廂有禮了。”次日一早,東方未明便活蹦亂跳地從屋裏出來,在南賢居的小院裏支了個攤,請來緊那羅乾闥婆迦樓羅南宮龍飛等等一幹人,說有要事與大家相商。他見人差不多來齊了,連天王都精神頗為健旺,笑吟吟地倚在窗口,便清了清嗓子,開始即興說書。“話說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周末七國分爭,並入於秦。及秦滅之後,楚漢分爭,又並入於漢。漢末大亂,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這個今天就不說了。”天王一派的護法們都無可奈何地瞪著他。傅劍寒本來混在人堆裏喝酒,聽他說話告一段落,便拿劍鞘在酒壇子上“梆”地敲一下。風吹雪斜了他一眼。“……你也太慣著他了。”傅劍寒笑道:“沒啊。東方兄說得好玩,傅某就捧個場。”東方未明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眼神,接著道:“不說這些天下大勢,就說這武林之中,百餘年來,也是分分合合,亂象不止。比如百年前有位左盟主,一心想將五嶽劍派合並為一,反而造就了無數流血廝殺的慘劇,他本人也身敗名裂,下場淒慘;還有位什麽什麽教主,想要千秋萬代一統江湖,結果他不愛江山愛……那個啥,最後也鬧得烏煙瘴氣,人死地分。總而言之,以小子我看來,要說江山社稷,自是分不如合;但是江湖幫派嘛,倒是合不如分了。天下之大,各家各派能傳承至此,想必都有其獨到之處;即便武功再高,若是強行想要將別人的地盤據為己有,勢必挑起無數爭鬥;即便收服了別的門派,擴充了勢力,最後也是麵和心不和,早晚要內憂外患、分崩離析。”天王一派的部屬們這才聽明白他話裏話外的意思,露出了或讚同或不解的神色。緊那羅道:“我教本來安居西域,從來無心參與中原武林的紛爭。若不是因為得到了傳說中的聖堂之鑰,也不會成為那些所謂正道的眼中釘……”“這話不假。”東方未明點頭道,“聖堂之事我們押後再說。眼下的情形是,即便聖堂之鑰還下落不明,龍王那一派也有了兼並中原的野心;玄冥子練成唯我獨命丸之後,更是隻手遮天,自以為可以橫行無忌。我先前有意加入天龍教,便是想搞清楚龍王和玄冥子他們將要對付的門派都有哪些,以便有所準備。”天王緩緩開口道:“蒼龍他……的確行事太過偏激酷烈,不顧他人感受。”東方未明卻道:“我揣摩龍王的心思嘛,大概也是深受二十年前聖堂之戰的觸動我不犯人,人未必不犯我;與其被動挨打,倒不如主動出擊。他的想法不能說沒有一點道理,隻是手段太過激烈,倚重的又偏偏多是卑鄙小人,所以被中原武林當做了邪道魔頭,人人誅之而後快。”天王露出了疲憊的表情,“……說得不錯。”“這些天我想來想去,始終覺得再這樣下去,難免一場大戰,卻隻會削弱我教和中原各派的實力……如二十年前一般重蹈覆轍。但是我教被喚作‘魔教’多年,想要化解兵戈,談何容易。” 東方未明忽然正色起來,神情鄭重,“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果不是這些先入為主的偏見和隔閡,我爹當年便不會被師門送入天龍教,也不會被當做叛徒,人人喊打了。所以要改變這種常態,需得從根本入手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所以在幹大事之前,‘正名’一事,十分要緊。我教的護法稱呼,各分舵分堂,典故明明都在佛經裏,按理說和少林寺才是同氣連枝,怎麽就變成邪魔外道了?估計是‘天龍教’這個名字太霸氣的緣故。所以我建議,我教今後不要叫天龍教,改叫做‘西域佛法交流促進會’,教主也不要叫教主,叫會長。”下麵一片驚訝噓聲,唯有天王雙目一亮,露出些許驚訝讚歎之意。“教主的稱呼改了,護法的字號反而不必改,乾闥婆、緊那羅、夜叉、阿修羅,那都是護佛弘法的神物,是為了普度眾生而來的。天王前輩又與少林寺的老禿……得道高僧們談過多年的心,不如直接客客氣氣地去少室山送上拜帖,談佛論道,設法消弭這一場大禍。當然一味說和勸解,也不現實,必要的時候仍需以武止戈,以力服人,方能令雙方罷手。”“這麽說來小兄弟已經琢磨得十分透徹了。” 任天翔挖苦道,“所以,天龍教改個名字,教主去少林寺商談商談,這事便能了結?”“當然不會這麽輕易。想當年蘇秦,公孫衍,說動六國合縱抗秦,那需費上多少心血,要對著一個一個國君痛陳利害,還要統籌三軍,締結聯盟……我等沒有先輩那般的大誌,至少也要下先輩那樣的苦功吧。” 東方未明說著轉向天王,抱拳行禮,“會長,你若信得過晚輩,在下願意以西域佛法交流促進會使者的名義,拜訪中原武林那群冥頑不化的門派,向他們弘揚我教……我會的根本理念,爭取更多的同道中人。但若實在說服不了,或是引來龍王前輩的責問追殺,會長你可要替我做主啊。”天王慈祥地笑了:“孩子,你孤身涉險,有膽有識,很像你父親。” 他轉向身邊幾名忠心耿耿的部下,道:“諸位老友不要看這孩子年輕,見識的確不凡。我等應當放下什麽前輩後輩的成見,多幫襯他才是。”幾位護法紛紛苦笑。任天翔還是無法讚同,搖頭道:“小兄弟說的容易,但我教和中原各門派結怨多年,雙方的血債也欠下不少;你若以天龍教的名義遊說那些門派,恐怕他們第一件事便是拔刀出鞘;你又不會如魚肉一般乖乖等著屠刀落下,然而一旦出手抵擋,挑起爭鬥的人反倒成了你。誰讓你是無惡不作的邪魔外道。”東方未明微微一笑,一臉的悲天憫人,“前輩之所以這麽想,是因為你還沒有放下心中的刀。許多人雖然手中無刀,心中仍有刀,如此自然是無法真正地息兵止戈的。隻有有朝一日把心中的刀徹底放下,方能領悟大道之境。當你心中無刀時,即便手中有刀,那也不是殺人,是渡人”“不不不不小兄弟先等下,我感覺你說的這些仿佛很危險……喂南宮你那是什麽表情?!”南宮龍飛虎目噙淚,哽咽道:“……不知道為什麽,方才東方小兄弟說話時,我仿佛看到了教主年輕時候”風吹雪以手扶額、傅劍寒哈哈大笑,東方未明衝他擠了擠眼睛,接著道:“各位前輩若不嫌棄,晚輩就詳細說說在下的主張,請諸位參詳是否行得通?”天王道:“你盡管說。”東方未明從兜裏掏出一把石子,將其中一枚嵌進石桌麵的中心,又在稍遠處擺放了兩枚。“首先,少林寺那邊,恐怕非得天王前輩親身前往不可。任前輩需去一趟武當,還有天山。”任天翔皺眉道:“為何是我?”“其一嘛,是因為天山派地處偏遠,而玄冥子的行動又迫在眉睫,若想盡快聯絡他們,隻有前輩的金雕才做得到。其二,前輩和這兩派都是大有淵源啊。當年武當壽宴出的那事,後來我仔細想了想,任前輩一向不喜與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為伍,為何會一路跟到紫霄宮去?想來定是任前輩瞧見方雲華迷暈了何師妹,便一路尾隨他們,倘若方雲華有什麽不軌舉動,隨時打算出手救助那位姑娘雖然後來發覺方雲華的真正目的是嫁禍師弟,反而救了古實兄弟。任前輩俠義心腸,對武當、天山兩派的弟子都有相助之恩,由前輩去說服他們,想來更容易說話些。”任天翔聽他點破了自己先前的用心,倒有些不好意思,低頭不語。“香兒師叔還是回杭州。師叔在那裏消息靈通,可以聯絡各地的眼線;還能順帶盯著靈隱寺的一舉一動此地是天意城的又一處暗巢。羅師叔去洛陽,暗中觀察江府的行事,也可探探那些曾被天意城關押、又在九月十五那晚逃出洛陽地牢的前輩高人們的口風。此舉需要十分謹慎,唯有精通易容之術的緊那羅方能辦到。雪妹,勞煩你回一趟忘憂穀,護送湘雲去尋她的堂姐沈姑娘;她們二人合力,一定能更快製出唯我獨命丸的解藥來。”傅劍寒聽他話裏轉了一圈,唯獨不提自己,知道這次終於可以與未明兄同行了,不禁喜道:“那東方兄你呢?”“我?”東方未明狡黠地眨了眨眼,“我還能有什麽別的去處?自然是,回逍遙穀啊。*****荊棘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麽快回到這個地方。落葉在腳底沙沙作響。或許太響了些,就像許多聒噪的活物,讓人一刻也不得安生。眼前的樹,枝條的形狀,枯葉的色澤,都熟悉到令人作嘔的地步。稍遠處有個瀑布,白蒙蒙的霧氣不斷從水麵向上散開,仿佛一個天然的蒸籠。他想起幼時跟著穀月軒在這片林子裏收集桂枝,辛夷,和蟬蛻。師兄曾捉了剛退殼的蟬兒給他。小時候的荊棘覺得那玩意生得好生惡心,但越怕越是不肯認輸,於是惡狠狠地接過來,握在手裏。他太緊張了,柔軟的蟲子被捏成了漿水。幾間茅屋的輪廓漸漸從晨霧裏浮現出來。而荊棘也仿佛終於從一場大夢中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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