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剛點頭,繼續道:“少年英雄大會的與會者由各個門派自行商定,請柬送出時也並不記名,直到大會當日才由與會者自行寫下名字和門派師從;因此每一份名帖都是一模一樣的。帖上隻說,華山派掌門曹岱恭請天下英雄駕臨落雁峰,印證武學,並一睹各派少年俠士的風範。”東方未明隱約領會到了什麽,將視線轉向傅劍寒,卻見他專心致誌地瞧著自己,眼含笑意,沒半分擔憂的模樣。東方未明衝他擠眼齜牙。傅劍寒也做了個鬼臉回贈。史剛用力咳嗽兩聲。“華山派門規森嚴,這兩名弟子送完了帖子舍不得立即回去,在洛陽城裏流連忘返。前一日晚間,這兩人在南城的三十八坊裏賭博取樂,當時在場的個別荷官賭徒還記得他們兩個。亥時三刻左右,梁廣發一個人先從賭坊離開,高鴻飛仍留在那裏。但當晚客棧的小二並沒有見過梁廣發。大約在子時一刻,巡夜的更夫和衙役看見傅少俠手裏提著劍,劍上有血,腳下躺著一個人;那人正是死去的梁廣發。傅少俠當時自願來了衙門,解釋事情的經過;但次日高鴻飛前來認屍,發現死者身上的財物沒少,卻唯獨少了一份沒有送出的大會名帖。而傅少俠身上又剛巧帶著一份同樣的名帖。高鴻飛說他們與傅少俠素未謀麵,絕不可能將帖子送給一個無門無派之人,所以定是傅少俠殺人奪帖。我們隻好暫時羈押了傅少俠。”東方未明倒抽一口冷氣。這種巧合確實難辦;聽說許多地方州縣遇上人命案子,都是把報案的、在附近的、與死者有仇的人統統捉起來一頓拷打,誰先撐不住招供就是誰。像史捕頭這樣鐵麵無私又注重證據的官差,已是難得得緊。這時楊雲插話道:“這都是楊某的不是。在下與華山派的大師兄有些交情,因為天山派路途遙遠,而楊某又好在中原各地遊曆,先前便書信約定在洛陽見麵。兩日前,梁師弟給了在下兩份帖子,除了天山派以外,同樣地處偏遠的昆侖派也讓我代為傳遞。然而昆侖派自從掌門五年前閉關後,便一直沒有收徒,現下最年輕的弟子也年過了二十。楊某出於私心,便沒有向梁師弟說清此事,還將這份空白帖子贈予劍寒,希望他能去華山大展身手。不料竟因此惹上了嫌疑。”東方未明轉頭道:“傅兄前夜裏究竟是怎麽回事?”傅劍寒道:“傅某那日在酒館喝到了深夜。之後想起城門關了,也懶得回去,便想在南城的廢園裏湊合一夜。”“怎麽不住客棧?”“沒盤纏了,而且那個園子也挺方便。”傅劍寒笑道,“以前我常在那裏過夜,老楊也去過的,是吧老楊?”楊雲搖頭道:“那是你興致上來了,一個人灌得停不住,把自己弄到身無分文,隻好在那種地方就和。你還強詞奪理,說什麽習武之人幕天席地也是一種豪情” 傅劍寒又“嘿”得笑了。“老楊你不是也覺得那兒挺清淨的嘛”“南城,廢園……”東方未明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你!我以前曾見到個老婆婆在那裏燒香拜佛,說晚上看到了紅衣厲鬼,呼啦一下飄過去我還送過她一幅釋迦牟尼的畫像呢!”楊雲和傅劍寒對視一眼,都哈哈大笑起來。“這可不成,改日傅某得向那位婆婆賠罪。”傅劍寒繼續道:“那晚我正往廢園走,一個黑衣蒙麵之人突然衝出來襲擊在下。傅某自然拔劍抵擋,挑中了他的右手陽池穴、左肋期門穴。但我記得隻入肉二三分,並未將他重傷。爭鬥中那人灑出一把石灰粉,我趕緊退後,便見他負傷逃走,拐進一個黑漆漆的巷子;傅某再追過去,又怕巷子裏有埋伏,在入口等了一會兒才進去;這時看到黑衣人躺在地上,便蹲下來探了探他的鼻息。後來,你們都知道了。”“史捕頭,這”“不錯,我們找到梁廣發時,他確實穿了一身黑衣。右手、左肋各有一處傷口。隻是胸口的傷勢極重,已穿透了肺腑,是失血過多而死。” 史剛道,“我信傅少俠不曾說謊,否則他不會留在原地查看梁廣發的傷勢。然而傅少俠會不會是喝多了酒,下手一時沒了分寸呢?”傅劍寒搖頭苦笑。東方未明搶著道:“不管怎麽說,是那人先穿了一身黑衣想要暗算傅兄的。華山弟子和傅兄素昧平生,他為什麽要這樣做?”“這就不知道了。他師兄高鴻飛一口咬定這都是傅少俠栽贓陷害”“呸,虧他說得出口。若不是為了暗中行凶,好好地穿什麽夜行衣啊。總不會是傅兄給他穿上的罷!”“沒錯,這就是此案的疑點。梁廣發為何會換上黑衣?又為何要襲擊傅少俠?他未回客棧,是在何處換了一身裝扮?這些地方實在無法解釋,所以需要東方少俠的協助。”東方未明點頭應允,拱手道:“我還要多謝史捕頭信得過我。還請捕頭多多看顧我兄弟。”“傅少俠也曾協助朝廷抓捕過不少江洋大盜,他的武功品行,史某向來是欣賞的。這一次,隻怕是失手傷人” 史剛道,“隻要東方兄弟能證明是梁廣發先動的手,史某再從中周旋轉圜,一定不會判得太重。”結果還是要判啊!東方未明揪著頭發,戰戰兢兢地問道:“史捕頭……史大哥,如果確實是對方先動手殺人,被傅兄傷了,要怎麽算呢……” “嗯,本朝律法雖嚴,但武林中人常常聚眾械鬥,朝廷也難以禁止;畢竟是人命官司,最輕也要打上幾十板子,做上一段時間的勞役吧。”“東方兄,東方兄。”傅劍寒出言喚道:“我當時雖有幾分醉意,但下手仍有分寸,絕不致死。你信我。”東方未明歎了口氣,伸出一隻手與他握住。“我怎會不信。傅兄別的不提,劍術和酒量,我是最信得過的。”楊雲扶著膝蓋站了起來,道:“楊某也是這個意思。這件事絕非那麽簡單。東方兄弟一向腦筋活絡,聽聞先前在長江水麵上破了一樁奇案;這次就讓楊某來助你一臂之力罷。”“不敢當!”東方未明抱拳謝道。“那我們即刻便動身吧。”兩人轉身要走,傅劍寒在背後揮手喊道:“老楊,東方兄,明日不管查不查得出凶手,別忘了給我帶酒啊。”東方未明捏捏鼻梁,轉回去拍他的肩,“傅兄就在這兒耐心等著罷。用不著泄氣,想想說書人講過的那些江湖傳奇,什麽丐幫前代的喬幫主,黃幫主,還有你最欣賞的令狐大俠,哪一個不曾遭人誤會,含冤抱屈,百口莫辯,千夫所指……我從先人的事跡中總結出一個道理欲成大事者,必先背鍋。劍寒兄被誣陷殺人,這是要做大事的節奏啊。” 說罷又拍兩下,大笑離去。出了衙門,東方未明方道:“此事該從何處著手,楊大哥有主意麽?”楊雲微微一笑,“不急,賢弟不如隨我先到酒館一敘。”說著壓低了聲音,“有些江湖人的手段,還是別在捕快麵前提起比較好。”“是極。”東方未明猜想楊雲或許打算把另一名華山弟子綁來,連蒙帶嚇,逼他說出實情。果然,他們到了酒館坐定,楊雲點了一壺女兒紅,一麵斟滿兩杯一麵道:“這案子以我看來,有幾個關鍵一是那兩名華山弟子,二是那張名帖,三,則是他們交手的地點。最方便的法子,還是直接請來高鴻飛高師弟細細查問一番。”東方未明卻道:“……楊大哥,那個死去的梁師兄身上,有沒有搜出藥粉一類的東西?”楊雲會意,道:“你說的是像鬼刀前輩吃的那種?我也想過這一點,可惜死者的隨身之物隻有一個裝錢的袋子,別的什麽都沒有。傷口也的確隻有兩處,一在手腕,一在左肋。”東方未明篤定道:“先不管這人究竟為何要對傅兄動手……傅兄說入肉二三分,那絕對就是二三分,不會差出一毫。也就是說,這件事的背後還有一個真凶。”楊雲道:“可惜那晚他們逮著劍寒時,聞見他一身的酒氣,酒館小二也作證說當晚他喝了至少四十多斤。也難怪史捕頭一心以為他是酒後失手,無意中將人給殺了。”東方未明舉杯飲了一口,“傅兄過去也是個精細人,怎麽好端端地喝了這麽多”楊雲瞧了他一眼。“東方兄近日沉迷練武,一兩個月都悶在穀中不來陪他同飲,也難怪他心煩意亂。”東方未明心裏咯噔一下,馬上裝憨賣傻道:“傅兄酒友遍天下,也不差小弟一個……”“弱水三千,唯取一瓢。”這話一出,東方未明差點一口酒噴出來。他抬頭對上楊雲玩味的眼神,知道裝不下去,隻好吞吞吐吐道:“那個,楊兄,你是不是……都知道了?”楊雲晃了晃杯中酒漿,置於鼻端輕嗅,“哦?我應該知道什麽?”“是不是傅兄跟你都說了”“他應該跟我說什麽?”“楊大哥就別戲弄小弟了。”東方未明眼神不自在地四下亂瞟,“這件事也不是故意要瞞著各位兄弟……當初事情為何會變成如此這般,我自己也未曾料想到;小弟實在是……難以啟齒。楊兄不會怪我們吧?”“如人飲酒,冷暖自知。”楊雲搖頭笑道,“劍寒向來隨心所欲,想做便做了;我就算看不慣他,又能奈他何。至於東方賢弟,你們逍遙派素以‘逍遙’二字為宗旨,更該順應本心,自在灑脫。該怎麽做,你二人心中自然有數,何須他人置喙。把你們當朋友的人,始終是朋友。不拿你們當朋友的人,更不必計較他們的言語。”東方未明從凳子上站起來,對楊雲行了個鄭重的揖禮。楊雲擺手道:“兄弟這是何意?” 東方未明訕笑道:“楊大哥不怪我們行止荒唐,我心中歡喜。劍寒兄無父無母,又沒有師長門派,能得楊大哥首肯,小弟就有如得了長輩讚同一般,心中放下一塊大石。”楊雲氣笑道:“……長輩?我當初一片好心,唯恐劍寒這個酒鬼把你帶壞,如今看來也不知是你們誰把誰教壞。”東方未明大笑:“我教他,他教我,我們沆瀣一氣,越來越壞。”他心情一好,便嬉皮笑臉地蹭到楊雲身邊,壓低嗓子問道:“不知……楊大哥,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楊雲抬手給了他腦門一下。“你們都把我當爹了;這種事,也好意思問爹?”“不敢!小弟逾越了。” 東方未明縮回腦袋,換了一幅正經的神色,“說到劍寒兄的案子,我想了一個主意。一會兒便由楊大哥扮成劍寒兄,我扮那個死者;我先去賭坊問問,楊大哥就留在此處,一刻鍾後從酒館出發往廢園走。而我從半路衝出來偷襲楊兄,再負傷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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