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守陸上大營。”江東大營中,卻早已沸騰。早在那赤壁火光燃起的一瞬,他們便都已忘了自己身處何處,隻知道這片火紅的天地,便是曹軍八十萬大軍的埋骨之處,是江東不會消弭的城牆屏障。馬已在嘶鳴。人已備金戈。下一步,便是破了曹軍的江北大營,直搗黃龍。將台之上,那人一襲紅袍銀甲,在風中亦如烈焰舞動。“公瑾。撫琴一首吧。”“何曲?”“破陣歌。”第二十九章   赤壁(下)破陣歌。許多年以前,當他抱著老爹的的屍首歸來時,周瑜坐在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樹下,膝上一具琴,手中一壺酒。記不清是如何大口吞咽著口中酒,酒的辣味燒灼著喉嚨。記不清是如何將苦澀的淚水混入苦酒中,茫然而不自知。隻記得他撫琴而作歌。那是他第一次聽周瑜唱歌,也是最後一次。歌聲不是糯軟的江南小調,卻像是北方的胡腔。他唱。兒須成名酒須醉。現在,那人背後是滔天的熱焰,眼中是自己不複少年的麵容。他說。“三軍在前,撫琴無趣,瑜為各位擊鼓壯行。”他緩步走向高台上金邊戰鼓,紅色的披風在身後飄揚。鮮豔的赤色,挾卷了半紅的天際,燃燒著每一個沙場百戰兒郎的魂魄。鼓聲起。鼓無七弦,卻生生敲出了破陣歌的韻律。他發髻已亂。雙臂翻飛,仿佛在舞。他便如那團火。鼓聲恰似奔雷隆隆,伴著嗜血的欲望一起,敲到人胸腔中去。兵器滾燙。心滾燙。生死之搏,一生又能有幾何?忽的,鼓聲頓,驟風歇。那人轉過身,手中斟滿烈酒一樽。破陣。這是一曲江東的歌。他望著他,他望著他們。他舉酒。他與他共在,與他靈肉俱和。骨肉之親,以情做骨,以神為肉。他眼中是他們共同的天下。“兒須成名酒須醉。”他目光閃爍,仰頭酒盡。他亦望著他笑。他的笑,曾讓千萬男兒舍生忘死,曾讓弱者仇敵聞風喪膽。他大喝。“天地為劍我為鋒!”須臾。這校場中央的全部士卒,齊聲大喝,震斷江水,聲擊長空。“我為鋒!”程普,韓當,蔣欽,甘寧等率群將共舉酒一樽。鼓聲又起。鏗鏘而鳴,聲如金石。孫瑜麵向三軍。酹酒階前。“敬破虜將軍!”咚!眾人高喊。“敬破虜將軍!”他麵向東方,複又酹酒一觴。“敬主公!”咚!幾個老將的眼眶已濕潤。“敬主公!”霎時,那擊鼓之人半轉身來。腰身微側,上身後仰。他一手持槌,一手持樽。他開口。語聲朗朗,透了上空靄靄雲層。他遙望台下萬軍,酒已將就唇。“敬,討逆將軍。”排山倒海般的呐喊。語句已不清,卻隻剩下血性的嘶吼,從軀體深處爆發的聲音。台下黑壓壓的不見人,卻見一片兵戈映著火光,雪亮。“敬討逆將軍!”咚!咚!咚!營門大開,萬馬奔騰。領先那人金甲長槊,帶著萬夫莫擋的驍勇,一騎絕塵。“江東!江東!江東!”遇敵殺敵。遇神弑神。他們已成了颶風,成了山崩海嘯。挾著生者的怒火,死者的留憾。此時的他們,已不可戰勝。摧枯拉朽,勢如破竹。曹軍江北大營城牆高為數丈,在他們眼中,卻不過尺餘土丘。攻城的炬石,飛蝗般的火箭,再次將夜空照亮。一個在暗夜裏生生燒出的黎明。漫天漫地的血。曹軍的,他們的。殺!殺!殺!這是每個人心中唯一的圖騰。為家園,為妻兒,為祖先。城門已破。潮水般的江東軍士湧入之時,曹軍士氣已竭,鬥誌已衰。“給我死死守住!”曹仁瘋了一般的喊著,他現在無力想什麽別的,隻想護了他的主公安然離去。他知道。他們敗了。敗局已定。他看到一個人從城門中策馬而入。萬軍叢中,他卻隻看到那一人。如風雷,如閃電。那人的發梢還帶著火星,那人的眼神裏,有他們的屍首,有天下的版圖。他已經愣住。“將軍!”他的副將衝到他麵前,舉刀一架。他什麽都沒看見。他隻見那人舉起手中兵器,帶著凜凜韌風,從上直劈而下。他一臉濺出的鮮血。赤紅,溫熱。他的副將已經兩半。那戰馬馱著半截身子,奔出幾步始止。他跨上馬倉惶撤退時,還未從那一槊的鋒芒中找回自己。他隻在恍惚中,看見了地下倒著的,千瘡百孔的曹字大旗。一地狼煙。自古百戰百勝者,豈有。豈多。風雲已散,何者稱雄,萬世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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