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攸寧再一次麵帶笑容地說道:“恭喜妹妹。”


    人人都說李萇將來必將被立為儲君,前途不可限量,但隻有燕攸寧知道,這個大周恐怕已是氣數將盡,而李萇又是絕頂昏庸之人,跟了他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就連夏國公府,也是因為公開戰隊李萇,支持東淄王,燕昇為李萇外父而在黨派之爭中,遭人讒害,一蹶不振。加上昔年幾個舊仇敵痛打落水狗,終至徹底垮台。


    燕攸寧這句“恭喜”,純粹是出自真心,不過話中之意隻能反著去聽。


    燕夜紫果然很不領情,粉紅的俏麗臉蛋慢慢地歪到了一旁,掌中所掐羅帕又加深了幾道褶痕。


    稍後,盧氏單獨與燕攸寧到偏廳敘話,問道:“那霍西洲,已走了?”


    燕攸寧點點頭,“他現在是林侯帳下先鋒都尉。”


    盧氏不是要談論霍西洲在軍中供何職,她是想讓燕攸寧知道,現在東淄王已經下聘求娶阿墨,而她身為嫡女,將來的歸宿絕不能低過東淄王側妃去,否則,這不是明晃晃地掌摑東淄王臉麵麽?


    關於這一點,燕攸寧倒還真考慮不周,不過轉念一想,用不了幾年,霍西洲會立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尖峰,又何須顧慮區區李萇?


    想想李萇婚後那德行,與其操心他將來對己不利,倒不如將心思放在防備周驃身上。


    這倒是個狠角色。


    燕攸寧口中含含混混地應付著盧明嵐,不論盧氏說什麽,她都附和稱是,盧氏也感覺到她心不在焉,默默哀歎,伸手撫了撫她的鬢。


    “阿胭,你難道非霍西洲不嫁?”


    燕攸寧這回終於不敷衍了,她定定地望著盧氏,將頭堅定地一點:“是的。娘,請您相信女兒的眼光。”


    盧氏歎氣:“阿胭,你既這般肯定,娘也不潑你冷水,此道征討南蠻,事情凶險,成則封候拜將,你我都且看著便是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便會有戰報傳回。”


    先時燕昇有過允諾,盧氏不會讓丈夫難做,事態如何發展,便看天意吧。


    畢竟當初,是她與燕昇聯手,將他們可憐的女兒阿胭發落到了荒僻的馬場,若不是這樣,她根本不會結識霍西洲,又自甘墮落地與之來往。


    夏國公府,陷入了為庶女出嫁緊鑼密鼓安排的喜慶之中。


    與燕攸寧相談不歡而散,盧氏獨自一人在舍下納涼,燕昇撥竹簾而入,快步走到了她跟前,見麵後,在盧氏目光詫異之際,伸手握住了盧氏的皓腕。


    盧氏將與燕攸寧談話的內容事無巨細地說了。


    “夫人,”燕昇沉默地聽完,沉凝半晌,握住盧明嵐手腕的雙掌微微收緊,“阿胭被那姓霍的小子迷得暈頭轉向,實是無藥可救。我雖立誓在先,但為了阿胭的幸福,不得不出此下策。”


    燕昇比劃了一記手刀。


    盧氏的心跳立即漏了一拍,與丈夫同床共枕多年默契十足的盧氏立刻猜到了燕昇意圖:“夫君!你要殺了霍西洲?”


    第56章 而我,隻想向程公,向你……


    衛采蘋被判流放朔方服役, 程家的商隊恰也啟程前往朔方,沿途對衛氏有所照應。


    如此直至七月,程家前往朔方的商隊回來了, 同時也帶回了一名女子。


    賀退思沒能挽回與程家的親事, 留侯對此發了怒,絕情得幾乎將要把賀退思趕出侯府。


    麵對老父對此事的堅決, 賀退思感到極是無奈。雖然私心之中,他對表妹仍無法忘懷, 但父親的擔憂他亦不能不顧。


    是時候, 該從那段兩小無猜、天真不知愁的回憶裏走出來了。


    程公有女, 名芳菱, 貌端莊,性舒懿, 與他八字相性如天作之合,算家世亦是門當戶對,如果要娶妻, 宜芳縣主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


    那夜他所對她說過的話,句句發乎真心, 若她當時點頭應允, 他這一世, 必當隻有她一個妻子, 恪守夫德, 對她人絕不再牽腸掛肚。


    她拒絕了他。


    固然他在她心中已算不得什麽良配, 但那晚賀退思仍感到有些自怨, 與懊惱。


    被拒絕了,賀退思也不知再拿何種臉去請求她的諒解。


    盤桓多日,亦無頭緒。


    直至這一天, 程家的商隊從朔方歸來,帶回了一個消息,賀退思聽到之時,近乎骨骼都在戰栗,他快步隨人而出。隻見府門口停了一駕馬車,一道美麗而纖細的身影,周身用綢衣裹著,臉嚴嚴實實地壓在綢帽之下。


    賀退思呼吸困難,一瞬不瞬地望著那從車中下來的女子,她步履如弱柳扶風,緩緩走到他麵前。


    抬起麵,雙眸蘸水,宛如桃花初胎。賀退思的心如同瞬間被擊中,柳絲菀在看清了麵前朝思暮想的表哥之後,瞳孔震動,熱淚洶湧滾出,她“嗚嗚”一聲嚎啕地哭出聲,撲到了賀退思的懷中,飲泣戰栗不止。


    “賀表兄!我真沒想到,有生之年,我還能見到你!”


    她伏在他懷中,哭成了淚人兒,以至於後來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賀退思不知表妹多年來在朔方吃了多少苦,無從為她伸冤,隻得柔聲安慰,說了許多貼心話語。


    好不容易,將哭到發抖,幾近力竭的柳絲菀安撫下來,賀退思看向程家護送表妹一路至此的商隊,表示了自己由衷的謝意。


    “多謝壯士,護我表妹歸返長安。”


    為首之人,朝著賀退思抱拳,說道:“不敢領功。事非巧合,是我家縣主有意囑咐,命我等以行商為名,趕往朔方解救柳娘子,人已送到,我等也該回。”


    說罷,他領著人散了個幹淨。


    直到人全部離開,賀退思心中還止不住愕然:是宜芳縣主命令的他們?宜芳縣主知曉,絲菀流落在朔方?她既這樣做,意思莫非是,救回表妹之後與他劃清界限勸他日後莫再作糾纏?


    賀退思的胸口怦怦地狂跳。抑製不住。他收斂心神,緩慢地,看向懷中仍在不斷飲泣的表妹,輕輕握住她肩:“回家了。先進去,稍事梳洗,你再告訴我,這些年你受了什麽委屈,表兄會為你討回公道。”


    柳絲菀噙淚點頭。


    留侯本在打坐,等他接到消息的時候,柳絲菀已經入了侯府。


    前腳聽說外甥女沒有死,留侯心頭歡喜,後腳聽說賀退思將她帶回了府裏,目前已妥善安置,留侯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這逆子孽障,就是偏要與自己作對!


    好不容易有了程家這麽好的婚事,宜芳縣主的才貌樣樣在絲菀之上,賀退思這不開竅的東西!


    雖然心頭怨氣連天,但身為舅父,留侯還是不得不親自前去探望。得知柳絲菀當年被奸人拐賣,一路賣到了朔方,在遠一點就到了胡人的境地,留侯吃驚之餘,勃然大怒,誓要為柳絲菀報仇雪恨。


    柳絲菀的心緒大起大落,又撕心裂肺地哭了這一場,身體早已熬不住,暈厥當場。


    賀退思則神情緊張,將表妹安置在榻上,派了幾個心腹女婢近前伺候。


    轉眼,留侯沉了臉色,負手朝外走去,命他出來。


    出去之後,留侯等門帶上,將賀退思叫到花廳,周邊無人,他轉過麵來,冷冷道:“如今絲菀回來了,與程家的婚事你意欲如何?反複無常,是小人非君子。”


    賀退思抿唇,難以言語。


    留侯又道:“既然絲菀已經找到,你若是執意與她成親,也可,為父不會阻攔。”


    雖然留侯嘴上說著不會阻攔,但賀退思又怎會聽不出父親的心意。


    他這是在不滿,自己反複無常,先時允諾追求宜芳縣主,現今又要為了絲菀而放棄。連他自己,也惱恨自己是這樣的男人。


    “父親,孩兒心亂。”他如實地說道。


    留侯冷笑:“怎麽,對絲菀一往情深,你現在也會猶豫了?這叫見異思遷!我是怎麽教你的!謀事要專注,如果對婦人可以一心多用,那麽將來對事業亦複如是。”


    這番話是留侯已經教過賀退思多遍。一個心思不純的男人,算不得什麽真君子大丈夫。何況,如今他又有要毀諾的嫌疑。


    “父親教誨得是。”


    留侯意外,看向他:“現在知道怎麽做了?”


    賀退思拜倒:“絲菀命苦,孩兒想為她安頓前程。”


    留侯總算滿意,捋須道:“絲菀的事,自有她的舅舅來做主,你再無須掛心。”


    賀退思再次拜倒:“是。”


    柳絲菀這邊,留侯出麵安頓,當務之急是要追回與程家的婚約。男子漢大丈夫言出必行,既已下定決心,就要拿出誠意。


    “限你三日之內,換回程公點頭,要不然雞飛蛋打,老父我瞧你如何收場!”


    屆時怕是整個長安,都等著看他們賀家的笑話。


    留侯的妻子背夫出逃,自詡一生都是他人的笑話,已不再怕被人看笑話。就這個兒子,他希望他莫做將來後悔之事。


    “孩兒知道。”


    翌日,賀退思上了程家門。


    先時程公聽說這賀退思心有所屬,女兒不願委屈自己嫁給一個心不在自己身上之人,還想著自己到底看錯了人。女兒又暗中派人從朔方接回了賀退思的心上人,程公又想,那這程家和賀家的婚事已經可以說是徹底告吹了。


    沒想到峰回路轉,姓賀的小子突然上門來,請求與芳菱相見。


    程公想這小子給了芳菱諸多委屈受,勢必要給他一個下馬威。於是,不論賀退思說什麽做什麽,程公隻當兩耳失聰雙目失明,一概置之不理。大約最後,看著看著天色漸黑,而姓賀的這小子還在對自己軟磨硬泡,程公心也有些不耐煩了,隨口回了句。


    “芳菱上夏國公家去了。”


    打發了賀退思。


    賀退思道“多謝”,便轉身匆促著急向夏國公府尋去。


    人一走,程公也不禁鬆了口氣,喃喃自語:“賀家的世子圖什麽這是!”


    傍晚時候,程芳菱從燕家出來,走向停在正門的馬車,燕攸寧親自送她出門,並叮囑她路上小心。


    程芳菱的眼眶還是紅紅的,是方才又哭過了,燕攸寧歎了口氣:“想開了就好。咱不為心裏不喜歡自己的人傷心。”太不值得。


    程芳菱乖巧地朝她點頭,“我走了,你也進去吧燕姊姊,不用再送了。”


    “我看著你走。”燕攸寧道。


    程芳菱小心翼翼地點頭,在侍女的攙扶之下,邁步上了馬車。


    車夫揚鞭,馬車朝程府駛去。


    但未及府門口,迎麵與策馬尋來的賀退思狹路相逢,車夫“籲”了一聲,將馬勒住,朝車中稟道:“娘子,是賀世子,他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過了許久,才從馬車中傳到一道輕輕柔柔的嗓音:“知道了。”


    車夫不知道娘子的心意,不敢輕易地停車,正要再揚鞭,與賀世子擦肩而過時,賀退思從馬場翻身下來,一躍而至程芳菱的馬車前,他的口吻有些微焦急:“宜芳縣主,我還有話同你說。”


    車門拉開,露出裏邊端坐的窈窕倩影,她美眸如畫,靜靜地抬起來,“你怎麽知道我的行蹤的?”


    賀退思呼出一口氣:“程公告訴我的。”


    程芳菱沒想到到最後爹出賣了自己,她緩慢地探出車身,在車夫的攙扶下,下車,停在賀退思的跟前,一雙發著抖的小手攏在衣袖之中。她靜靜地看著他,再度詢問:“柳娘子回來了嗎?”


    賀退思點頭:“回來了。多謝你的好意。”


    他沒有見過,像宜芳縣主這般知書達理的心善的娘子,不計前嫌,甚至替他救回了表妹,“此番大恩,無以為報。”


    程芳菱朝他福了福:“不用報答,但求賀世子以後勿作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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