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顧出宮沒多久,宮裏就傳出了消息,皇上駕崩了。


    *


    皇上的至親之人,沒有幾個了,由於睿王一?事,皇上生前下過旨,幾個兒子這輩子不許入京。而?京城中,後宮嬪妃這兩年極少見過皇上,除了管理六宮的容妃之外,別的妃子都在假哭,更別提文武大臣了。


    蕭惋對皇上恨意更多,隻?入宮過一?次,便稱病沒進過宮,且她現在是攝政王妃,誰也不敢說什麽。


    兩個公主倒是真的傷心,這兩年發生的事太多了,先是太子走了,後來又得知元陽姐姐走了,沒幾日皇後也跟著走了,如今皇上駕崩,她們怎能不難過?


    年僅三?歲的皇太孫懵懵懂懂地,頭兩日貼身太監教他哭,他尚且能哭出來,後來哭得累了,誰教也哭不出來,偷偷問太監,“為?什麽大家?都在哭,皇祖父哪裏去了?”


    太監不知如何回答,溫顧走過來,拉著皇太孫說:“哭不出來就不哭了,皇祖父在天上看著我們,你對著靈位和皇祖父說說話,皇祖父的在天之靈會聽見的。”


    皇太孫便像之前一?樣,對著靈位給皇上背詩,說自己又和太傅學了幾個新字。


    “太孫平日裏就和皇祖父說這些?”溫顧問。


    這兩年溫顧在京城的時?間很少,進宮的時?間更少,沒怎麽和太孫接觸過。


    皇太孫點點頭,“是啊,皇祖父每次見了我隻?問我功課,說我功課做得越好,他就越開心。”


    小太監在後頭聽得隻?抹眼淚。


    溫顧輕歎口氣,對後麵的太監說:“若是太孫累了,就送太孫回去吧。”


    *


    皇太孫登基後,溫顧身為?攝政王,輔佐小皇帝理政,早朝之後,還要與丞相和太傅教導小皇帝功課。


    蕭惋閑著沒事,就抱著承歡進宮看太皇太妃和太皇太嬪,有時?候太後也在。


    皇上年紀小,後宮裏的女人,都是年紀輕,輩分高的,就連兩位公主,都成了大長公主。


    “奴婢給王妃請安。”宮女太監們見了蕭惋紛紛跪下行禮。


    “起來吧。”蕭惋讓大家?起身。


    “惋惋,你和攝政王,每日宮裏宮外地奔波,著實辛苦,不如直接住到宮裏來吧。”太後笑意吟吟地看著蕭惋。


    蕭惋抱著承歡,笑著搖搖頭,“雖然將軍如今為?攝政王,但也隻?是輔佐皇上,若是住進宮裏,別人說他覬覦皇位可怎麽辦,畢竟先帝在時?,就有人汙蔑他謀反,更何況,承歡年紀小,定要和父母住一?起的,她認生,換了地方睡不好。”


    承歡抬頭看著蕭惋的下巴,心想:“我不認生啊,甚至覺得宮裏挺好玩兒的。”


    太後之所以?這麽問,就是因為?如今皇上才?三?歲,還有整整十?三?年,才?能把皇權拿回自己手中,十?三?年那麽長,若是溫顧真的有反心,她和皇上孤兒寡母,怎麽能坐穩江山?


    這一?問,就是在試探,看看溫顧夫妻是否會覬覦皇位。


    蕭惋當然聽懂了太後的弦外之音,直白地說他們對皇位並不感興趣,讓太後少些揣測。


    太皇太後笑了兩聲?岔開話題,“對了,上次承歡說想堆雪人,昨夜下雪,哀家?特意命人留了禦花園一?塊兒空地,承歡,還想不想去堆雪人啊?”


    承歡樂地拍手,“想!”


    “好,那咱們堆雪人去。”太皇太妃著實喜歡承歡,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走。


    太後沒打算和大家?同去,起身說:“哀家?去看看皇上的功課做得怎麽樣。”


    “恭送太後。”蕭惋微微福身。


    *


    皇上雖然才?三?歲,但是溫顧已經開始教他一?些基本功,原本皇上馬步紮得好好的,太後過來一?看,自己兒子衣著單薄,寒冬臘月地站在外頭,生病了可怎麽是好?


    不過她不敢直接斥責溫顧,而?是找了個借口讓兒子休息一?會兒。


    溫顧體諒太後愛子心切,直接說:“今日就到這裏吧,下午丞相會進宮考察昨日皇上的功課,臣先告退了。”


    經過禦花園,溫顧聽見了有人玩鬧的聲?音,聽出是自己妻女,轉而?走進禦花園。


    “爹爹!”承歡見了溫顧,放下手中雪球就撲到了溫顧懷裏。


    看著女兒小手玩得通紅,溫顧有些心疼,把女兒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取暖,“怎麽玩兒得這麽瘋,不冷嗎?”


    承歡搖搖頭,笑得露出一?排整齊的乳牙,“不冷,爹爹看我堆的雪人!”


    雪人剛堆了一?半,頭還沒堆完。


    太皇太妃見溫顧來了,笑著說:“我這身子骨不中用了,陪小孩子玩兒了一?會兒就累得慌,如此我便回宮了。”


    蕭惋送走了太皇太妃,和溫顧一?起幫著女兒把雪人堆好。


    “皇上練完功了,今日怎麽這麽早?”蕭惋問。


    “練到一?半,太後來了,把人領走了。”溫顧蹲下搓著雪球說。


    蕭惋輕笑一?聲?,把今日太後話裏有話學給溫顧聽,溫顧不甚在乎,“皇上年紀小,太後有這樣的顧慮也是人之常情,等?皇上十?六歲,我就辭官,帶著你和孩子到南方定居,到時?候我們一?家?過逍遙快活的日子去。”


    “真的?那到時?候你不會舍不得攝政王的權勢吧。”蕭惋瞥了他一?眼。


    溫顧笑笑,“我有什麽舍不得的,倒是你,做不了攝政王妃了,不會舍不得京城裏的榮華富貴吧。”


    “誰稀罕這些。”蕭惋搖搖頭說。


    一?個雪人堆完,夫妻兩個要走,蕭承歡卻舍不得走了,說著要把雪人搬回家?裏,要不然就要留在這裏和雪人住。


    雪人哪裏搬得回去,夫妻兩人哭笑不得,哄了好半晌,最?後溫顧答應承歡,讓她騎他脖子上,承歡才?點頭同意回家?。


    小皇帝平日裏要學許多功課,今日太後答應他,帶他去禦花園玩一?會兒,他們剛走到禦花園,就看見溫顧肩上坐著蕭承歡,拉著蕭惋的手離開的背影。


    “母後,那是攝政王和他的孩子嗎?”


    “是啊,今日攝政王妃帶著女兒進宮了。”


    這是小皇帝第一?次見溫顧這麽溫柔的樣子,平日裏溫顧教他功夫,都是凶巴巴的,沒想到,私下裏溫顧會讓自己的女兒騎到他脖子上。


    可是為?什麽別人有父親陪著一?起玩兒,而?他沒有呢?


    “母後,那我的爹爹在哪兒呢,為?什麽我從來沒見過?”小皇帝抬頭看著太後問。


    這一?問,太後就紅了眼眶,“你父皇他隻?是去了很遠的地方,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小皇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要是能快些長大就好了。


    *


    出了宮門,溫顧想讓蕭惋上了馬車,隨後抱著女兒坐上去。


    駕車的是清風。


    “羅師傅呢?”溫顧問。


    蕭惋出行,一?向是羅師傅駕車。


    “上回你不是說,天太冷,羅師傅在外等?時?間久了,對腿不好。”上回蕭惋進宮早,等?溫顧教導小皇帝功課,等?了整整兩個時?辰,羅師傅也在宮外等?了兩個時?辰,結果?回家?溫顧就說,下回別讓羅師傅在外麵等?了。


    溫顧聞言想起來,是有這麽一?回事。


    他看了看蕭惋,想到了羅師傅的真實身份,默默在心裏歎口氣。


    好幾次,他都想對蕭惋說出羅師傅就是周流風的真相,可是回京城後,大事小事不斷,總是尋不到合適的時?機,這件事就這麽耽擱了下來。


    後來他和羅師傅提起此事,羅師傅卻說,他這輩子不奢求能和蕭惋相認,如今能留在女兒身邊,他願意做一?輩子羅師傅。


    做一?輩子羅師傅,當然是不行的,將來總有一?天,蕭惋會知道?真相,拖得越晚,將來蕭惋知道?真相的時?候就會越自責。


    蕭惋知道?當年事情真相的時?候不顧一?切回京城,就說明在她心裏,很是崇敬自己的父親,若是她知道?,一?直以?來,自己的親生父親,一?直在她的身邊做一?個下人,她心裏一?定不好受。


    “惋惋,今晚我有事情和你說。”溫顧語氣沒由來得鄭重。


    “什麽事?”蕭惋問。


    “給你講個故事。”


    蕭承歡靠在溫顧的肩膀上睡著了,溫顧將女兒換了個方向,讓她睡得更舒服。


    “好啊,那你今夜不要忙公務到很晚了。”蕭惋點點頭。


    溫顧做了攝政王,公務更加繁忙,便把劉章從北邊調回京中,任命其為?工部尚書,最?近剛剛上任,時?常到攝政王府來找溫顧詢問工部事宜,還有許多其他大臣拿著折子來府上找溫顧批閱。


    是以?溫顧已經很少和蕭惋一?起入眠了。


    “好,今晚我不處理公務,早早回房陪你。”


    第80章 八十枝


    晚上, 將女兒哄睡後,蕭惋回房,特意命人做了頓宵夜, 等?著溫顧來給她講故事。


    她隱隱覺得,這個故事不簡單, 否則,溫顧不會這麽鄭重地說讓她等?他。


    溫顧一下午都?在琢磨,怎麽把這件事說出來,能讓蕭惋更?好接受, 但一直到回房, 都?沒想好。


    回房一見蕭惋,溫顧吐了口氣, 罷了, 順其自然吧。


    “惋惋, 一般每場戰役過後, 都?會有人去清理戰場, 一是為了取回還能用的弓箭等?武器, 二是為了確認犧牲將士們的身份,以便戰事結束後撫恤其家人。”


    溫顧的開場, 讓蕭惋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這是想給她講什麽故事?


    “但是, 由於戰爭的殘酷,有些人的屍身,可?能會麵目全非,讓人完全辨認不出來, 甚至有些人的屍身根本就找不到, 所以其親人隻能立衣冠塚來祭拜,更?有甚者, 連個墓碑都?無人立。”


    溫顧邊說邊斟酌,“十九年前,就有一人在一場戰爭中受了重傷,由於許多人目睹其被敵人利箭穿胸,所以,就算後來並沒有找到他的屍首,大家也認定,那個人死了。”


    “後來呢?”蕭惋給溫顧倒了杯水。


    “但事實?上,那個人並沒有死,而是死裏逃生?,被一對?行?醫的夫妻救下,撿回了一條命,隻是那人身負重傷,恢複了很長時間,才可?以和常人一樣行?走。他費盡千辛萬苦回到了家,卻發現,自己的妻子?已經難產身亡,早產的女兒已經被其外祖母接走,他隻能隱姓埋名,以另一種身份活在這個世界上,等?著能有一個和自己女兒見麵的機會。”


    溫顧說著,去瞧蕭惋的臉色,但蕭惋隻是一臉平靜地聽著。


    “後來呢,那個人見到自己女兒了嗎?”蕭惋問。


    “見到了,他的女兒救了他的命,更?是給了他收容之所,他便留在了自己女兒身邊,默默陪著她。”溫顧說著,忽而覺得蕭惋有些琢磨不透。


    蕭惋如此?聰慧,自己已經說得這麽明顯了,她應當早就明白自己講的就是羅師傅的故事,不應該是這種反應啊。


    “那他為什麽不和自己女兒相認?”蕭惋一根食指輕敲桌麵。


    “因為他已經和之前不一樣了,可?他的女兒卻有幸福的人生?,他原本不想打擾她,隻是……”溫顧有些不知如何解釋。


    這個原因,應當由周流風親自和她這個女兒說。


    蕭惋把玩著手裏的杯子?,看著裏麵的水隨著她的動?作左右搖擺,開口道:“隻是他的女婿忍不住,非要?講什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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