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時過境遷,說起往事?時,羅師傅嘴角微微勾起,笑中帶澀,語氣中也含有一絲悵然。


    “可是您還有籮螢啊。”蕭惋說。


    “是啊,幸好還有籮螢陪著我。”羅師傅笑看?了蕭惋一眼,“夫人和籮螢年齡相仿,在我眼中,都還是個?孩子,卻又是運送糧草,又是經?曆戰亂,夫人可曾抱怨過?”


    蕭惋想了想,笑說:“自然沒有,這世上許多?事?,都是說不清的,比如我小時候常常問?自己,為什麽別人都有父母陪著,可我隻有太後?再比如,為什麽太後要求我,事?事?都要做到和我母親一樣優秀,她?到底把我當成蕭惋,還是把我當成了我母親?”


    “後來我長大了,才知道,有些事?情?根本沒有原因,就像當權者明知戰亂會讓百姓流離失所,會讓天下生靈塗炭,可這世上永遠會有戰爭,因為人的野心不會消失,可是這世上也永遠有人在平息戰火,像我父親那樣,像溫顧那樣,和他們比起來,我做的事?太微不足道了,我所求的,不過是將?士們能在嚴寒的天氣吃飽飯。”


    蕭惋說完許久,羅師傅都沒有回應。


    羅師傅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半天沒回神。


    “羅師傅?”蕭惋輕喚了他一聲。


    “誒。”羅師傅應聲,聲音有些不對勁,近似哽咽,“快吃紅薯,趁熱,一會兒該涼了。”


    今夜月光皎潔,蕭惋看?見,羅師傅的眼角劃過一絲晶瑩。


    雖然不知道自己那句話說到了羅師傅的傷心處,但是蕭惋並沒有刨根問?底,她?靜靜地吃著手上的烤紅薯,沒多?久就吃完了一整個?。


    “還吃嗎,這裏還有呢。”羅師傅說著去拿身旁的籃子。


    “不了,已經?飽了,謝謝羅師傅,我先回去了,您也早點回去休息。”蕭惋說完起身上樓。


    第60章 六十枝


    因為次日便要按照原計劃啟程, 所以這一夜大?家?連行李都沒怎麽打開,為的就是第二日能盡快啟程。


    可是到了第二日,眾人從天剛亮便起身等?, 左等?右等?,等?到太陽升了老高, 也遲遲不見馬車的影子。


    “畫扇,叫兩個人去車行看看。”蕭惋怕事情出了什麽差錯,還是派人去一探究竟。


    結果?兩名護衛到了車行一看,大?門緊閉, 別說馬車了, 連個人影都沒有。


    蕭惋知曉後,無聲歎氣?, “昨日北羌攪起風波, 百姓受驚也是正常的, 罷了, 看來這幾日是走?不了了。”


    客棧掌櫃的見蕭惋又要續房, 笑?眯眯地說:“夫人, 您是和這裏有緣分,我這家?客棧啊, 有福氣?, 北羌來了兩次,我這裏都沒損失一桌一椅,所以您住在這兒就放心吧。”


    蕭惋出手闊綽,且羅師傅用他們的廚房做飯, 會多做一些, 把?掌櫃和小二的份兒也做出來,掌櫃的覺得?羅師傅的手藝不錯, 還挺舍不得?他們那麽快走?的。


    當日中?午,蕭惋下樓在大?堂用午膳,畫扇和問雪陪著,還有另外?兩個護衛坐在另一桌。


    沒一會兒,門口走?進主仆五人,為首的是個女子,帶著麵紗。


    他們先是和掌櫃的定了三間房,上樓放好行李之後,下來坐到了一個角落的位置點菜。


    蕭惋略微看了那位戴著麵紗的女子一眼,發現那女子懷有身孕。


    正逢戰亂,一個懷著身孕的女子外?出,帶著丫鬟小廝,蕭惋覺得?那女子的境遇和她倒是有兩分像。


    這樣一來,蕭惋便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子一眼。


    這一看,便覺得?此人麵紗上的那雙眼睛,像極了她的一位故人。


    大?抵是察覺的有人頻頻看自己,那位懷有身孕的女子也看向了蕭惋,驟然對視,兩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出了驚訝。


    “元……”蕭惋心中?又驚又喜,剛要開口,便自覺此刻不是相認的時候,隻能壓下心中?喜悅。


    畫扇和問雪都是宮女出身,自然也認得?元陽公主,隻看一眼恐怕還認不出來,但見蕭惋的神色便知,那人是元陽公主無疑。


    元陽公主怎麽會在這兒?


    蕭惋心中?也有此疑問,北羌先帝駕崩的時候,元陽懷著孕,後來,蕭惋聽說元陽產下一位公主。


    可是此刻元陽肚子隆起,看著似乎已經有了六七個月的身孕了,這是怎麽回事?


    這時,元陽身邊的一個丫鬟往掌櫃的方向走?去,經過蕭惋一桌的時候,“不小心”碰倒了蕭惋的茶杯,茶水灑出,順著桌沿淌到蕭惋腿上。


    “對不起,這位夫人,奴婢太著急了。”那丫鬟一邊道歉一邊拿出帕子給蕭惋擦衣裳。


    問雪起身說:“你走?路怎麽這麽不小心!”


    “算了,我沒事。”蕭惋笑?笑?,讓那丫鬟走?了。


    元陽走?過來說:“我這丫鬟毛手毛腳的,打翻了這位夫人的茶水,還弄髒了這位夫人的衣裳,實在是不該,這樣吧,夫人到我的房間去換身衣裳,算是我對這位夫人的賠禮。”


    蕭惋樓上有自己的衣裳,本不需要換別人的,但是元陽的眼神似有深意,蕭惋便點點頭說:“小事而已,勞煩了。”


    跟著元陽上樓,到了門口,蕭惋讓畫扇和問雪在門口等?著,她自己和元陽進了房間。


    房門一關,元陽轉頭看著蕭惋,摘下麵紗。


    “真的是你,元陽公主。”


    元陽扯出一抹笑?,聲音透著一股悲涼,“這裏沒有元陽,隻有蕭瀾兒。”


    蕭惋知道,元陽公主一直記恨皇上送她和親。


    “既然不想論身份,那我便稱你表姐吧。”蕭惋說。


    “也好,我出嫁四年多,還是第一次見到故人。”元陽示意蕭惋坐。


    兩人在桌邊坐下,“見到表姐,我也很驚訝,表姐怎麽會在這兒?”


    “我……”元陽垂眸,“我是偷偷跑出來的。”


    北羌先帝駕崩之後,北羌內亂,兩個皇子為了皇位反目,後溫顧在其中?周旋拿下了北羌十座城池,北羌新帝登基後便一直想把?這十座城池奪回來。


    皇上派楊明來鎮守邊境,北羌第一次出兵,是元陽以自己為籌碼,嫁給了北羌新帝,從而讓北羌新帝退兵,這才免了一場兩國?惡戰。


    可是好景不長,北羌退兵不到一年,新帝就厭倦了元陽,在元陽有孕之後,更是新納了兩個美人,徹底將元陽拋到了腦後,沒多久便重?新提起對靖國?出兵的事。


    元陽知道靖國?國?力?不如從前?,怕一開戰,連累了靖國?的百姓,苦苦哀求新帝不要出兵,可是,新帝還是出兵了,好在靖國?有溫顧在,短時間內不至於讓北羌占了便宜去。


    蕭惋聽得?心驚肉跳,在得?知元陽為了保靖國?安寧,居然委身於新帝時,更是痛恨北羌新帝欺侮元陽。


    “表姐,你是靖國?的嫡公主,北羌怎能如此不把?靖國?放在眼裏!”蕭惋咬牙。


    “見你如此,竟像對我嫁給北羌新帝一事毫不知情,當初北羌使臣是和靖國?領兵的人說過退兵緣由的,難道你們不曾知曉?”元陽皺眉。


    當初她被迫嫁給北羌新帝,還期盼著父皇或者母後能派人給她寫封信或者傳個消息給她,哪怕不能救她於水火,兩句關心和安慰總可以的吧。


    誰知道這一年多,竟連一句話?也沒有。


    “我從未聽說這件事,倒是坊間都傳,是楊明將軍英明神武,這才擊退了北羌大?軍。”蕭惋皺眉。


    當初楊明班師回朝,沒多久太子就病逝了,皇上皇後痛失愛子,就連楊明的封賞都沒顧上,至於楊明擊退北羌背後還有沒有別的原因,也沒人探查。


    “表姐,你隻身在北羌,應當還不知道,太子殿下他,已於去年病逝了。”蕭惋說話?時,小心看著元陽表情。


    元陽眸光黯然,“皇兄病逝我是知道的。”


    那個時候北羌皇上對她尚可,知道她的親哥哥病逝,還怕她傷心難過,每天都去她宮裏陪她。


    “後來,睿王入京,楊明追隨睿王謀反,已經被皇上抄家?斬首,估計當時是楊明隱瞞了北羌退兵的真正原因。”蕭惋篤定地說。


    元陽長歎口氣?,“罷了,事已至此,再說這些也沒有意義了。”


    “我在北羌,聽人說靖國?大?軍的糧草被燒光了,將士們吃不上飯,北羌一直等?待時機,準備將靖國?一舉擊敗,我實在是放心不下,便從宮裏,偷偷跑出來了,昨日剛到北羌邊境,又聽說了北羌人進城殘害靖國?百姓,我這才過來看看,若是遇到北羌的軍隊,便讓他們退兵回北羌。”


    “表姐既然已經逃離北羌,不如和我回京城去,皇上皇後知道你回去,一定會高興的。”蕭惋握住元陽的手說。


    元陽搖搖頭說:“走?不了,我女兒還在宮裏,她才一歲多,我怎能拋下她,而且,北羌皇上知道我逃走?,一定會派人全力?搜捕,我出來隻是想做一件事。”說著,她從懷中?拿出一塊橢圓的物件,“這是北羌的虎符,我用了半年時間才仿製了一塊假的,將真的偷換出來,本想趁著這次想辦法給溫將軍送去的,今既見了你,便交給你,由你交給溫將軍吧。”


    蕭惋接過虎符,“表姐,那你呢?”


    “我?我自然是回北羌去。”元陽笑?笑?,看著蕭惋說,“對了,得?知你嫁給了溫將軍,還沒恭喜你呢。”


    “表姐,你還是和我回京城吧,等?將軍打敗敵軍,再把?孩子接過來,或者派人去北羌皇宮裏把?孩子搶回來。”


    元陽聞言笑?了笑?,伸出食指戳了下蕭惋的頭,“你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做事之前?能不能過過腦子,皇宮是能隨便闖的嗎。”說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早在父皇把?我送去和親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


    她已經離宮好幾日了,一定被人發現了,回去之後,等?待她是什麽,她幾乎已經能預料到了。


    “放心吧,我還懷著龍嗣呢,沒人能把?我怎麽樣。”元陽摸了摸蕭惋的頭,“還能見你一次,這一趟也沒白出來。”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蕭惋先從裏麵出來,已經換了一套新的衣裳。


    跟著出來的元陽說:“我懷著孕,衣裳寬大?,你穿著有些不合身,不過我丫鬟失手弄髒了你的衣裳,我理應賠禮的。”


    “冬天,身上衣裳本就穿得?多,寬大?些倒沒什麽,多謝了。”蕭惋說完,帶著畫扇和問雪下樓,坐回了自己那桌。


    元陽也回去了,隻是上菜之後沒吃幾口,就去找掌櫃的退房。


    “這位夫人,您不是來的時候剛訂的房間嗎,這還沒住呢,就要退房?”掌櫃的有些莫名其妙,“難道您對剛剛的房間不滿意,若是不滿意,可以換個別的房間。”


    “不了,臨時有點事,需要走?了。”元陽說。


    虎符已經送出去了,她便沒有再留在外?麵的必要。


    掌櫃的隻好給她們退了房。


    蕭惋默默吃飯,情緒有些低落。從下樓之後,她便再也沒有看元陽一眼,兩人真的就像因為一個意外?而臨時說上兩句話?的陌生人一般,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交集。


    第61章 六十一枝


    元陽離開後, 蕭惋拿著虎符,思考許久,還是覺得親自?把這虎符送到溫顧手上才安心。


    可是溫顧領兵去打仗了, 她?該怎麽找他?


    下午,蕭惋從護衛中選出了四人, “你?們和我一起去營地。”


    畫扇和問雪也想跟著,蕭惋說:“你?們不會騎馬,還是留在客棧等我回來?。”


    “夫人,隻帶四個人怎麽夠, 讓他們都去吧, 萬一遇到危險也能安全?些。”畫扇說。


    “人多目標太大了,他們四人身?手最好, 我信得過。”蕭惋不敢耽誤, 和四名護衛騎馬便從北門?出了城。


    按照上次溫顧帶她?去營地的記憶, 蕭惋順利到了營地。


    營地邊緣巡邏的人認出了蕭惋, “溫夫人, 您不是回京城了嗎?”


    “昨日?北羌到城裏殘害百姓, 我們沒走成?,溫將?軍呢?”蕭惋下馬, 跟著進入營地。


    “溫將?軍昨日?帶著大軍和沈家軍進攻北羌, 此刻已經打到北羌邊境了,夫人,這裏危險,您還是回城裏等消息吧。”士兵以為蕭惋是擔心溫顧的安危才來?, 便勸她?回去。


    “我有重要的東西要交給溫將?軍, 大軍走的哪條路,我現在便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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