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就開始亂想了,若是這十年,我住在了宮裏,雖說是至尊至貴了,可抬頭就是四四方方的天,整個人仿佛被戴上了枷鎖,到底不似外頭自在。


    不知不覺,我和小武就走到了正殿門口。


    正殿這邊守著更多的衛軍和太監,皆披堅執銳,果如羊丫頭所說,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裏麵燈火通明,安靜的很,左邊的偏殿則時不時傳來兩個女人爭吵之聲,聽著仿佛是素卿和她女兒,蘿茵。


    才剛踏入殿門,我就看見裏麵站著兩個二十來歲的丫頭,容貌皆姣好,許是守了足足六個時辰,這兩個姑娘麵上帶著倦容。


    我不確定她倆是不是所謂的秋霜和冬雪,低著頭走進去,略微一笑,便算見過。


    “熱水呢?”


    對麵那個個高兒一點的丫頭掃了眼我和小武,輕聲問。


    我故作驚慌,捂住口,悄聲倒吸了口冷氣,示意忘記端了。


    “算了算了。”


    那丫頭輕笑了聲,斜眼往裏瞅了下:“陛下睡著了,倒不用給他擦洗了。”


    就在這時,這丫頭忽然盯住我的手。


    我立馬順著她目光瞧去,瞬間就慌了,我指甲上還塗著大紅的丹蔻!


    鎮靜鎮靜,莫慌!


    “怎麽了”


    我隱去真聲,小心翼翼地笑著悄聲問。


    “你不要命了。”


    那丫頭扭頭朝偏殿的方向看了眼,笑著啐道:“平日裏在王府,你在爺跟前怎麽俏都行,可你這兩日沒看見老夫人的做派?瘋子一般,她最煩王爺跟前有什麽花紅柳綠的。”


    我衝那丫頭擠眉弄眼,悄聲道:“那待會兒我就洗了去,你們倆趕緊去歇著吧。”


    那兩個丫頭打了個哈切,低下頭,快步出去了。


    我鬆了口氣,掩唇偷笑,竟給糊弄過去了。


    扭頭瞧去,小武這大小夥子,此時額上竟生出了層冷汗,他衝我歉然一笑,拳頭按住胸口。


    我搖了搖頭,示意他趕緊把粗厚的手縮回去,往前看去,李昭就在裏麵,我真恨不能一下子飛進去。


    我深呼了口氣,小步往裏走,並同時打量四周。


    外頭守著四個太監,皆目不斜視,穿過葫蘆形小轉門,我便到了內間。


    內裏一進去,就聞見股濃鬱的藥味,扭頭看去,李昭此時死氣沉沉地躺在床上,而杜仲則坐在床邊的小杌子上,一刻不離地守在他身側。


    看見我們進來了,杜仲恨地衝我們剜了一眼,壓著聲斥罵:“藥呢?齊王今日說好的給陛下拿藥的,他好歹也是王孫貴胄,竟這般食言?陛下眼睛已經看不清了,若是再不醫治,便是華佗再世都無力回天了,齊王難道要背上弑父的罪名?”


    我一怔,頓時怒從中來,天殺的狗崽子!雖不讓旁人侮辱他爹,可竟想讓他父親活生生毒發身亡!


    我強忍住悲痛,沒理會杜仲,徑直走向床那邊。


    走近後一看,我更是心如刀割,才兩日的功夫,李昭簡直被折磨的不像樣子!


    他此時安靜地平躺在床上,眼色蒼白,唇透著不正常的淡淡烏紫,鼻邊似乎剛剛流過血,隱約有血絲,脖子上有清晰可見的掐痕,仿佛是女人用指甲抓撓出來的。


    我一下子沒甭住,就掉淚了,竭盡全力讓自己不發出聲,彎腰湊到他跟前,佯裝給他掖被子,以防旁人看出我在哭。


    就在此時,我看見李昭鼻子微微聳動,似在聞什麽,緊接著,他艱難地睜開眼,虛弱地喃喃喚了聲:“妍華……?”


    他瞬間驚醒,瞪著我,又聞了數次,看見我的樣子,他搖了搖頭,厭煩地閉眼,冷冷說了聲:“滾!”


    可忽然,他再一次睜開眼,這回,他使勁兒地盯著我,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看我的耳朵、脖子、手,忽然,他一把抓住我的腕子,呼吸急促,用口型問:“妍、妍華?”


    我含淚點頭,夫妻十餘載,哪怕我變了樣子,他也一定會認出我的.


    我抓住他的手,按在我的小腹上,緊接著彎下腰,將他的手抬起,讓他的指頭去觸摸我下巴底的人/皮麵具。


    這時,李昭倒吸了口氣,完全清醒了,他眼中的絕望和厭惡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震驚、歡喜,還有對我的擔心和“責怪”,責怪我竟敢頂著張麵具,膽大包天地找他來。


    他什麽話都沒說,就這麽盯著我,身子忽然開始劇烈地戰栗,眼淚倏忽而至,滾落下來。


    第195章 老夫人   發瘋


    李昭這輩子鮮少落淚……他這一哭, 我也跟著難受起來。


    我從袖中掏出帕子,輕輕地給他擦去眼淚,指尖移動, 略過他高挺的鼻梁, 往上,撫著他額上淡淡的紋, 再往邊上一點,摩挲著他鬢邊的絲絲白發, 隻三兩日, 感覺他的白發又多了幾許。


    他胳膊顫巍巍地抬起, 抓住我的手, 放在他胸口,讓我感覺他的心還在跳動, 虛弱地咧出微笑,仿佛在告訴我:他沒事,好得很。


    這時, 一旁侍奉的杜仲見我對陛下“又撫又摸”,登時怒了, 疾步上前, 一把抓住我的腕子, 想要將我扯走。


    “什麽東西, 竟敢猥.褻陛下!滾!”


    忽然, 杜仲臉上升騰起抹不可置信, 兩指扣住我的脈門, 反複診脈,眼睛使勁兒眨,似乎要借著微弱燭光看清我的臉。


    “噓。”


    我輕輕搖了下頭, 揚起下巴,讓他看見我下頜一層微不可見的薄皮。


    杜仲大驚,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緊張地左右看,見外殿守著的那四個太監並無異動,他忙將我拉在拔步床內側,壓低了聲音,試探著問:“娘娘”


    “嗯。”


    我警惕地看著四周,急切地悄聲問:“陛下如何了?”


    “中毒頗深,得趕緊診治。”


    杜仲直用袖子擦額上的熱汗:“逆賊給陛下灌了毒,讓微臣在側伺候,卻不給陛下拿一點藥,得趕緊了,再晚個一兩天,可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放心。”


    我咬牙道:“最遲明日午時,咱們肯定能把他救走!”


    轉而,我四下環視了圈,發現殿裏還和當年素卿當皇後時的陳設一樣,金絲楠木的器具,琉璃瓶中插了百合,貴妃榻上擺了一摞極其奢華的雲錦華服,梳妝台上則是各色珍貴的玉製和珍珠的首飾,鑲了寶石的金盒子裏則是胭脂棉、茉莉粉等物,應有盡有,就是沒有鏡子。


    我疾步走過去,從匣子中偷了支螺子黛眉筆,隨後交給杜仲,讓他將李昭的病情還有開的方子悉數寫到帕子上,待會兒我想法子把脈案送到偏殿的地道,不能拖了,得先讓杜老依方製藥。


    外頭靜悄悄的,隻能聽見夜蟲癡鳴還有衛軍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也不知道睦兒如今到五軍營了沒?大福子他們開始挖地道沒?


    我從桌上翻起隻白瓷杯,倒了杯水,拿給杜仲,問他有沒有毒。待杜仲再三聞過嚐過,說安全無礙時,我這才敢端給李昭。


    我依舊像方才那樣,正麵站在床邊,彎下腰,手從後麵拖住李昭的脖子和後腦勺,像給嬰孩喂水那樣,給他喂。


    他知道是我端來的水,也放心的大口喝,忽然,從他鼻裏流出發黑的鮮血,流入水杯裏,頓時在水上暈開朵紅花。


    我忙將水杯遞給一旁的小武,用袖子替他擦血,心疼的要命,又不爭氣地落淚了,他一生驕傲,何曾受過這種淩.辱。


    “莫哭。”


    李昭嘴輕動,悄聲說:“朕沒事兒。”


    這狗東西都這時候了,還跟我打葷腔,挑眉一笑,虛弱道:“朕、朕這是看見了美人兒,情不自禁地流鼻血,是不是忒下賤?”


    “去你的。”


    我哽咽著白了他一眼,輕手輕腳地將他放回在床上。


    就在此時,李昭一把抓住我的腕子,他眉頭緊蹙,俊臉含著抹憂心,問:“妍妍,外頭怎樣了?發生了什麽?”


    我怕告訴了他李璋這幾日幹下的事,刺激到他,忙按住他的雙肩,輕拍著他的心口,柔聲哄道:“沒事,你好好睡一覺,咱明兒就能出去了。”


    誰知李昭非常堅持,甚至用手肘強撐著自己往起坐,急得連連咳嗽,哇地吐了口鮮血:“說!朕能承受得住。”


    其實他被囚禁至此,已然對那位長子失望透頂,發麵發生了什麽,他心裏有數。


    我思量再三,沒有說胡馬遇害之事,附在他耳邊,悄聲道:“李璋弄出個和你一模一樣的假皇帝,坐在勤政殿發號施令,重提梁元案,先將胡馬下獄,緊接著又開始對付我,斥責睦兒殘暴無情,質疑睦兒的身世,要滴血認親,不僅如此,他還給你弄出三個妃子,其中一個叫康樂,有了八個月身孕,封淑妃。”


    李昭在聽這些事的時候,非常平靜,唇角牽起抹嘲弄的笑:“假皇帝這手還過得去,餘者,皆是三歲稚童的把戲,真當朕的朝臣和妻兒是傻的麽?”


    他微眯住雙眼,焦急地問:“找到扳指了麽?”


    “嗯。”


    我輕撫著他心口,讓他好受些:“我把六郎七郎分別送去了江州和洛陽,睦兒現在拿著密旨和扳指,連夜去了五軍營。”


    “做得好。”


    李昭笑著點頭。


    他正要說什麽,忽然,外頭傳來陣女人尖刺的嘶吼聲。


    緊接著,外頭一陣雜亂匆忙的腳步聲響起,似乎有人進來了。


    我整理了下情緒,咬緊牙關,將緊張全都咽進肚裏,不慌不忙地將李昭的頭擺正,給他擦唇邊的血。


    不多時,我就聽見腳步聲由近及遠,到了跟前,我剛直起身子,正要要給來人行禮,眼前一花,忽然就被人拽住了袖子,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一把拉到了旁邊,我連走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子,扭頭一看,來人不是旁的,是張素卿和蘿茵。


    不看不知道,一看還真把我嚇了一大跳。


    不過十來年,張素卿完完全全像變了個人似的。


    從前的她雖說不豐腴,但好歹也算得上麵容清秀,而今呢?依舊幹瘦,臉上的肉不敵歲月的摧殘,像什麽拽住似的往下掉,唇成了倒下來的彎月狀,更顯苦相,頭發白了一半,眼珠渾濁而黃,往出凸,說她現在像李昭的娘都行。


    如此尊容,她還往臉上撲粉塗脂,奈何麵皮實在太幹,粉掛不住,有些地方斑駁,而在眼角之處,脂粉直接藏在皺紋裏,顯現出一條條白道子,難看得很,怪不得這屋裏一麵鏡子都沒有。


    而蘿茵呢,身著灰藍色喪服,腰間係著條麻繩,未著粉黛,也未戴任何首飾,隻在發髻邊簪了朵小白花,眼睛紅紅的,倒有幾分我見猶憐的媚態。


    蘿茵一把甩開張素卿抓她腕子的手,厭惡地瞪著她母親,往後退了幾步,吼道:“我說了,我不去、就不去!你要是再逼我,我就去死!”


    “不孝女!”


    張素卿大口啐道:“你娘在冷宮受了十年的罪,就這點要求你都不答應?”


    蘿茵偷偷斜眼看了眼床上躺著的父親,憤怒和悲痛同時在眼裏打轉,眼淚撲簌簌往下掉,頭擰在一邊,氣恨道:“這是什麽要求?你讓我堂堂公主去陪一個六十幾的老頭子睡覺?!”


    我和小武交流了下眼神,不約而同地守在拔步床前,遵守“王爺”吩咐,防止旁人傷害李昭。


    什麽陪老頭睡覺?這又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方才這對母女就是在吵這件事?


    張素卿急道:“我的兒,這都是為了你哥哥啊!李昭小兒不知道耍了什麽花招,兵部和諭旨都調不動兵,五軍營左營都督楊帆手握重兵,此人惟一弱點就是貪好女色……”


    “那你們找旁的美人啊!”


    蘿茵又羞又憤:“憑什麽要我去。”


    “你是公主,若有了肌膚之親,他不敢賴賬,隻能由咱們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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