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離間計甚好。”


    梅濂豎起大拇指,端起茶,給姚瑞敬了杯茶。“目前的最要緊的,就是想辦法查出陛下被藏在哪兒了,無非就宮內外,暗中查出後營救最好了,實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再以雷霆之速平反逼問,怕就怕逆賊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一時間,眾人皆陷入沉默。


    我很慶幸,李昭的這一班臣子皆忠心,還是把他的平安看得很重。


    怎麽查,查哪兒?真是麻煩了。


    就在此時,我瞧見大福子似在凝神思索什麽,他將繡春刀拔出些,盯著鋒利的刀身出神,想了許久,從最末座起身,行到花廳正中,給我和各位重臣、將軍行了一禮,沉聲道:


    “下官有一計,不知可不可行。”


    “快說!”


    我登時來了精神。


    大福子皺眉道:“北鎮撫司下設五個衛,其中有個千戶名叫申定雄,此人雖說是沈無汪下屬,可對陛下忠心耿耿,與下官也有幾分交情。下官以為,北鎮撫司衛軍若是知道宮裏李代桃僵,絕不敢參與進來。”


    姚瑞是急性子:“說重點,別囉囉嗦嗦的。”


    “是。”


    大福子抱拳,躬身道:“下官以為,咱們可以策反申祖雄,讓他明日朝會刺殺陛下!”


    聽見這話,我心裏頓時喝了聲彩,而其餘諸臣諸將皆是智慧超群之人,也頓時反應過來,沒有打斷大福子,讓他繼續說。


    大福子握住繡春刀,一字一句道:“逆賊之所以有恃無恐,不過是仗著手裏有個聽話的傀儡,咱們就讓那個傀儡說不出話,到時候宮裏出了真刺殺,申千戶又是沈無汪的下屬,諸位大人盡可竭盡全力攻訐沈無汪失察包庇,到時候下官就有機會在禁宮打開個缺口,有名正言順的機會搜查內宮和長安。”


    “好!”


    睦兒拊掌,恨道:“那個傀儡死了倒麻煩了,就讓他昏迷。”


    說到這兒,睦兒望向杜朝義,問道:“杜老,您這邊可有什麽有用的毒物?”


    杜朝義點了下龍頭拐杖,白須顫動,傲然道:“這天下論起下毒,老朽稱第二,沒人敢當第一,王爺盡管放心,不就是配點使人長期昏迷的毒麽,容易得很。”


    睦兒點點頭:“那就有勞杜老了。”


    我仔細想了想,皺眉道:“刺殺皇帝,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這位申千戶敢冒著掉腦袋的危險,做這事嗎?再者,他畢竟是沈無汪的下屬,若是告密……”


    “娘!”


    睦兒手按住我的肩膀,目光堅定:“用人不疑,路大人肯定是經過千百遍思考,才敢提出建議的,咱們大可一試。待會兒子親自跟路大人去找此人。”


    梅濂道:“臣也去。”


    姚瑞和孫禦史也道:“臣也隨王爺一起去。”


    睦兒眼睛紅了,大步走到花廳正中,雙手抱拳,單膝下跪,深深給諸臣、諸將行了個大禮,哽咽道:“李睦在此,多謝各位大人了。”


    眾人見狀,趕忙起身,亦回禮,連聲勸慰尊卑有別,且忠君乃臣子本分,王爺不必如此啊。


    一切安排妥當,諸臣諸將各自散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


    還記得睦兒連衣裳都來不及換,就這麽渾身濕漉漉的出門了,臨走時,兒子咬牙切齒地對我說,他一定要讓李璋顏麵盡失,等著瞧吧。


    我知道兒子的性格,之前他顧忌著爹爹,已經憋屈得夠久了,而今得知真相,他可不會心慈手軟。


    等人都走後,我一個人現在院中的廊子裏,手伸出去,接從屋簷上滴落的雨,好涼,李昭你看見了嗎,我和兒子在拚盡全力營救你,你再堅持,一定要好好活著啊。


    ……


    這一晚,又是個不眠之夜。


    我想了無數遍李昭可能被囚禁在哪兒了,皇宮這麽大,數千個房間,更別提可能還有什麽地窖密室之類的,李璋這個殺千刀的孽障,怎麽敢如此忤逆。


    那瞬間,我甚至想過把張素卿劫持到手裏,跟他人換人,可是,倘若李璋控製了禁宮,想必早把他娘接出冷宮了吧。


    我現在就怕李昭落入張素卿手裏,那賤人心懷怨毒,指不定怎麽折磨他呢。


    想著想著,就犯困,可剛閉眼,就夢見李昭七竅流血,站在我床邊,對我說:妍妍,朕這就去了,走之前再看你一眼。


    嚇得我猛地驚醒,後脊背出了一身的汗,再也不敢睡。最後索性讓人將觀音像搬來,我沒別的辦法,隻能跪下一遍遍念經、祈禱。


    ……


    次日,果然比前兩天更加熱鬧。


    四姐夫一次次地派人跑到我府上,同我說宮內外的消息。


    頭一遭就讓人啼笑皆非。


    也不知道是誰那麽大本事,將李璋和張氏的醜聞傳的滿大街都是。


    說廢後張素卿穢亂後宮,齊王身世可疑,又說齊王其實是張素卿和她親哥哥張達齊的私生子,而齊王怕祖宗留下的手藝失傳了,和親妹妹蘿茵公主也開始私通。


    因為數月前已經傳過一回《江城豔行曲》了,老百姓們又很愛聽這種皇家豔聞,如此一來,如今街頭瓦市頂時興的趣事,就是齊王的種種不倫醜事。


    衛軍抓了一天散播謠言的賊子,可什麽都沒抓到,隻能將一些說書先生、彈唱妓.女抓進牢中,以儆效尤。


    可這麽一來,眾人又疑惑了,你們母子兄妹若是沒幹,幹嘛如此心虛。


    街麵上熱鬧,宮裏也不差。


    果然,今日那個傀儡皇帝開始攻訐睦兒和我了,質疑睦兒是梅濂的兒子,更斥責我不貞潔,不配為後,緊接著就要宣睦兒進宮滴血認親。


    這時候,四姐夫和梅濂等人發作,也當著眾臣的麵質疑齊王不是陛下骨肉,要求齊王在勤政殿與陛下滴血驗親。


    那傀儡心虛,岔開這個話頭,開始談到立太子的事。他覺得,齊王本就是長子,而且當年為先帝所喜,為人忠厚老實,素有賢良的美名,反觀李睦,屢次羞辱兄長,當街恐嚇朝臣,殘暴無情。


    意思很明白了,讓大家推舉李璋為太子。


    這時候,由海明路起頭,推舉李璋,緊接著一部分豪貴宗親、中下層官員紛紛附議。


    而此時,姚瑞直接開罵,戳破李璋真麵目:陛下勵精圖治,輕徭薄賦,因憐憫百姓,故而行丈量土地之新政,還良田於百姓。而齊王結黨營私,為討好宗親豪貴,佞佛求美名,私自許諾賞田蔭官,破壞國綱,實為蠹蟲!應立即奪其親王之位。


    這話一出,滿朝嘩然。


    而首輔袁文清更是震驚萬分,他多年來維持新政推行,哪知教出來個偽君子學生,竟與他對著幹!


    袁文清當眾質問李璋,此事是不是真的。


    正在勤政殿亂糟糟之際,北鎮撫司的申千戶有要事啟奏,假李昭宣其入殿,哪知就在這時,那個申千戶從靴筒裏掏出把匕首,直朝皇帝小腹刺去,皇帝當時就重傷昏迷過去了。


    那申千戶自稱是越國貴族,為國家刺殺文宣帝,自刎不成,重傷昏迷。


    突然發生此事,舉朝大亂。


    梅濂當即提出,此人乃沈無汪下屬,懷疑沈無汪也是越國人,要求將其撤職查辦。


    兵部尚書海明路和秉筆太監蔡居據理力爭:沈大人是陛下任命的指揮使,除了陛下,任何人無權處置他,一切等陛下醒後定奪。


    緊接著,武安公直接斥罵蔡居:區區太監,朝堂之上哪裏有你多嘴的地方!沈無汪玩忽職守,當讓路福通全權接手北鎮撫司。


    海明路堅持:陛下尚未駕崩,又哪裏有你這老匹夫多嘴的份兒!此時陛下昏迷,齊王為長子,當由齊王監國。


    梅濂喝道:齊王身份可疑,而瑞王為皇後之子,身份高貴,理當由瑞王監國。


    爭執來爭執去,最後袁文清站出來說了句“公道話”:陛下昏迷,三品以上重臣留守侍疾,六部尚書同為宰相,當同時監國,待陛下醒來,再做決斷。


    這麽一來,六部閣臣暫時控製了朝堂,而大福子那邊,因為出了越國刺客刺殺案,名正言順地在齊王府、海府等地搜查同黨,宮裏沈無汪不退讓,暫時還摸不到。


    沒關係,這已經往前走了極大一步,起碼現在,李璋等人已經把控不了朝堂了。


    ……


    這喧鬧的一天,就這樣過下來了。


    夜幕降臨,被衛軍擾亂了一整日的長安,終於安靜了下來。


    雨還未停,淅淅瀝瀝地撫慰這座充滿了欲望的滾燙古城。


    屋裏隻點了幾盞宮燈,有些昏暗。


    我坐在四方扶手椅上,手裏攥住李昭的那隻扳指,指尖反複地摩挲。


    現在我們已經扳回一城了,也不知大福子有沒有搜到李昭的蹤跡,不能再等了,宮裏也得馬上動手搜了。


    忽然,我感覺胃裏一陣惡心,彎腰吐了起來。一旁的睦兒和秦嬤嬤見狀,趕忙跑過來,問我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我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睦兒擔心我,從桌上端起盅燕窩,一個勁兒勸我:“娘,今兒您隻進了一點稀粥,便是您能扛住,可肚子裏的妹妹扛不住啊,多少吃一點吧,爹爹和大伴已經……您可不能。”


    說到這兒,兒子眼睛紅了,低下頭,強忍住悲痛。


    我輕撫著兒子的頭,柔聲道:“娘沒事。倒是你,你得趕緊出城與何都督會合,爹爹這邊,有娘來營救。”


    睦兒倔強地看著我,目中含淚,痛苦道:“您好歹再讓我留一兩日,聽不到爹爹平安的消息,以後便是讓我坐上了那張龍椅,我這輩子都不得安生。”


    正在此時,外頭忽然傳來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沒多久,宮人回稟,說是路大人帶著兩位貴客拜見娘娘。


    貴客?


    我一愣,整理了下儀容,忙讓宣進來。


    不多時,從外頭走進來三個人。


    為首的那個男人個頭甚高,貌相英俊,穿著飛魚服,手執繡春刀,一臉的煞氣,正是大福子。


    在他後頭,跟著一高一矮兩個人,皆穿著蓑衣,戴著鬥笠,高個子特別胖,幾乎要將蓑衣給撐破,而矮個兒瘦小靈動,似乎是個姑娘。


    這二人進來後,忙將蓑衣脫下,竟是羊羽棠、羊川媚父女。


    羊羽棠身上全是汙泥,離得老遠就能聞見股子屬於古墓的腐臭味兒,大抵許久未睡,他麵上疲倦之色甚濃。而羊川媚則一如既往的嫵媚可愛,黑溜溜的大眼睛,皮膚白皙細膩。


    父女二人守著禮數,忙給我行禮問安。


    “本宮安。”


    我虛扶了把他們,讓秦嬤嬤趕緊去拿熱茶和幹淨的手巾來。


    我不知道他們父女來有什麽事,不過羊羽棠如今是禮部尚書,既然修葺完了祖墳,那此時可以進宮,作為閣臣守住朝堂,為睦兒爭取一番。


    “快。”我吩咐睦兒:“快去給羊舅舅和妹妹拿幾件衣裳來換,再讓後廚做些薑湯,可憐見的,丫頭被這冷雨凍得身子直打顫。”


    誰知睦兒正要往出走,羊川媚忙拽住了他。這丫頭臉一紅,忙丟開手,她抿了抿唇,跪在地上,仰頭對我道:“娘娘,臣女之前跟在貴妃娘娘身邊學規矩,宮裏發生巨變,撫鸞司黃梅大人受了重傷,她托臣女偷偷摸出宮,將陛下的消息帶給您。”


    “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瞬間站起來,衝上前去,直接問我最想知道的事:“陛下還活著嗎?”


    “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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