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兒聞言,大步走過去,一把掀開地毯,直接用繡春刀砍斷黃金鎖頭,彎腰,將裏麵的東西一股腦全都抱出來,全都堆在圓桌上。


    我掃了眼,皆是舊日裝了我和李昭私物的盒子,可在這些東西裏,卻多出隻小小玉匣子。


    我緊張得心咚咚直跳,讓睦兒將宮燈端過來,添個亮。


    隨後,我手指輕觸玉匣,一股涼意登時傳來,我忙將盒子打開,赫然發現裏麵放著隻扳指,是他戴了幾十年的,還有一封火漆封住的密旨。


    我心裏已經有數了,淚如雨下,將扳指緊緊攥在手裏,然後拆開那封密旨,上麵是我熟悉的字跡,遒勁有力,瀟灑自如,是李昭親筆所寫:


    “皇五子李睦立太子前,兵部虎符、玉璽甚至朕的諭旨皆廢不作數,以此扳指暫代虎符。內外奸邪橫生,朕心感不安,若朕遭不測,皇後高氏可憑借扳指和此諭旨調兵,諸將皆聽皇後號命,如有不從,以謀反罪論處。


    文宣帝昭,開平十三年五月初五手書。”


    第192章 投鼠忌器   釜底抽薪


    “皇五子李睦立太子”


    “兵部虎符、玉璽、朕的諭旨皆廢不作數”


    “若朕遭不測, 皇後高氏可憑此扳指和密旨調兵”


    “文宣帝昭……”


    ……


    我反反複複地看密旨上的字,淚逐漸模糊了視線,夫妻十餘載, 除了恩愛, 我們亦給了彼此最大的信任,他, 他把兵權給了我!


    其實他應該心裏早都有了疑惑,可當時睦兒還未回來, 他投鼠忌器, 並未出手。


    仔細品咂, 還是能察覺出點門道, 他將李璋一貶再貶,從張韻微的供狀裏得知張達齊本人就在長安後, 他“大發雷霆”,斥責了沈無汪的無能,讓他滿長安地去找, 其後順理成章地提拔黃梅,將宮中換防, 並讓大福子護衛在我和孩子們身邊。


    他一直在行動, 隻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麽快、這麽凶, 更沒想到, 李璋這黨直接弄出個一模一樣的傀儡!


    那又怎樣!


    他可是鬥不敗、打不倒的文宣帝啊, 怎麽可能不給自己留一招後手!


    我扭頭朝睦兒看去, 兒子低著頭落淚, 胳膊擋在眼睛上,竟哭出了聲。


    是啊,在兒子心裏, 李昭從未變過,還是那個英明睿智、疼他愛他的爹爹。


    睦兒抽泣著,一把將臉上的淚抹去,一手環住我的背,防止我精神支撐不住摔倒,另一手扶住我的胳膊,安慰我:


    “娘,爹爹從沒有背棄咱們哪。”


    睦兒哽咽道:“您別擔心,我覺得爹爹現在肯定還活著!逆賊調不動兵,便知道爹爹肯定留有後手,況且我太了解李璋那小子了,優柔寡斷,多疑多慮,也就那點出息,至多造個反,真讓他殺了親爹,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


    兒子說的在理。


    隻是如今不知道李昭究竟傷得如何?可被下毒?亦或者被人藏在什麽地方了?


    就在這時,五軍營中軍都督何寄和龍虎營都督常煨看過密旨之後,二人互望一眼,一同跪下,雙手抱拳,麵色嚴肅非常,異口同聲道:


    “末將謹遵陛下諭旨,全聽皇後娘娘調度。”


    睦兒將我扶著坐到圈椅上,給我端了杯熱水,問:“娘,你說咱們現在怎麽做?”


    “不知道。”


    我心裏有些亂,這事太大了,關係將來的朝綱社稷,我不能獨斷專行,一定得與眾臣商議過後,再慎重決斷,不論如何,李昭的生命安全要放在首位!


    心煩間,我略往前瞅了眼。


    陳硯鬆這隻老狐狸也是不敢輕易出主意發聲,默默地退到一邊,低下頭,擺弄著玉盤裏的糕點。


    而那個趙童明此時倒顯得有些興奮,眼珠左右轉動,似在思考什麽,他麵上含著股躍躍欲試,身子前傾,嘴張了好幾次,奈何他隻是一隱姓埋名的白丁,這裏根本沒他說的份兒,最後還是沒忍住,脫口而出:“草民、草民……”


    因為燕嬌的緣故,我倒是對這個趙童明另眼相看些,忙問:“趙先生可有主意?”


    趙童明小心翼翼地看了圈四周,腰恭得更低了。


    睦兒見狀,忙虛扶了把趙童明,道:“趙先生素有大智慧,如今事發突然,自是大家群智群力的時候,先生但說無妨。”


    趙童明跪下,不急不緩道:“小人以為,不可助長逆賊囂張之風,若再任由傀儡坐在龍椅上,一則後宮清白不保,二則齊王等人‘挾假天子以令群臣’,必定黨同伐異,內閣中與瑞王親近的臣子為其主要攻擊清繳的對象,最後必定引起朝局動蕩。陛下聖明,早都預料到今日之事,故留下密旨和扳指,就是讓皇後娘娘此時站出來主持大局,除逆賊,定朝綱!”


    看來睦兒說的沒錯,這個趙童明多年來臥薪嚐膽,卻是是個人才。


    我讓睦兒親自扶起趙童明,忙問:“那依先生看,如今本宮該如何做?”


    趙童明麵頰微紅,眼神銳利:“小人以為,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娘娘此時應攜瑞王和部分朝中重臣連夜退出長安,為避免賊子將來以您親族要挾,此時應暗中命人去各親族府上傳旨,一批一批撤退,其後,您拿著密旨虎符調兵,強攻入城,賊子並無兵權,隻有個北鎮撫司衛軍而已,重壓之下,逼迫其投降,釋放陛下!”


    這孩子的建議步驟分明,確實又準又狠,若實施,可在一日之內破城平亂,幾乎所有的人事都考慮到了,唯一沒考慮的就是李昭。


    我並沒有將心裏的不滿表現出來,略往前看去,老陳唇角含著抹意味難測的淺笑,而何寄和常煨兩將軍則皺眉,並未說話。


    這時,睦兒連連點頭:“這法子倒不錯。”


    兒子看向門外,道:“天色不早了,今兒那些閹狗鬧了這麽一出,娘娘身子不適,該喝藥歇息了。趙先生舟車勞頓趕回長安,想來已經疲憊非常,先去府裏廂房梳洗用飯,晚些時候,本王再找你說話。”


    趙童明一怔,還想再說幾句,大抵察覺到屋裏氣氛不太對,不敢再發言,忙躬身退下。


    此人一走,老陳彎腰從地上拾起瓶潤膚膏子,細細地塗在手背上,笑了聲:“這小子挺狠,言語行事和當年的梅濂如出一轍。”


    我沒有言語,此時頭痛欲裂,喝了數口茶來冷靜。


    隨之起身,在屋裏擰了數個來回,吩咐道:“小趙先生說的沒錯,別看逆賊此時囂張,可咱們手握兵權,還是占著優勢。為了避免他們狗急跳牆,傷及無辜,這麽著吧……”


    我皺眉道:“現在就往宮裏報,說本宮煩鬱之下舊疾複發,身下淌血不止,請陛下出宮探望,其次,宣高、何、孫親族中近者過府上侍疾,讓孫禦史和武安公務必前來,拿著本宮的腰牌,暗中將首輔、刑部梅尚書、戶部姚尚書、還有禮部的羊尚書都宣來,快!”


    “我看首輔就不必了,他和李璋十幾年的師生,情誼非比尋常。”


    睦兒直接將袁文清剔了出去,轉而,他對我笑道:“羊舅舅出城修葺祖墳去了,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再說了,老師乃禮儀之人,性子溫和,素不善黨爭心計,待會兒我派人護在羊府跟前,保護師母等人,咱們倒不用叫他。”


    我點了點頭,讓兒子趕緊去辦這差事。


    ……


    *


    寒夜難眠,涼雨劈裏啪啦地往地上砸,洗淨了芭蕉葉,也打殘了牡丹花。


    為避免出現內賊壞事,由秦嬤嬤挑了十幾個得力忠誠的大管家,將府中的宮婢、太監,各院各處的婆子、管事全都集中到一處,按過去登記在冊的名錄核對,每半個時辰點一次名,吃喝拉撒必須在院中,不許借故出走,若有異動,立殺;


    威風營的將士披堅執銳,警惕地在府內外各處巡視,若發現可疑之人,立馬捉拿扣押,如果抵抗,立殺。


    我這輩子都沒這麽焦急過,這兩日幾乎沒怎麽合過眼。


    睡不著啊,一閉眼仿佛就看到李昭被人斬殺羞辱,他現在究竟在哪裏,宮中?還是被藏到長安某處?


    我知道,現在我不能急、不能亂,於是強迫著自己打起精神,梳洗、化妝、更衣、用飯。


    ……


    宮裏得知我重病的消息,那個假皇帝怎麽可能自投羅網,打發了孫瀟和太醫過來。


    我往床榻上安排了個病危的婦人,放下簾子,伸出胳膊讓太醫診脈,應付了過去。


    其實孫瀟來,一則探虛實,二則拐彎抹角地說,陛下多年來一直戴著隻扳指,娘娘見過沒?


    孫瀟的試探被秦嬤嬤給斥了回去:“陛下的東西不是都搬回去了麽,公公就差將牆皮給鏟下來,什麽扳指,老奴可不敢窺伺陛下,公公莫不如畫下來,老奴打著燈籠去找找。”


    孫瀟訕訕一笑,回宮複命去了。


    他們找不到李昭留下來的密詔,肯定還會來搜第三次、第四次,所以,我們這邊行動得更快。


    ……


    雨漸漸變大,夜也越來越深。


    我坐在花廳的最上首,靜靜等著。


    不到一個時辰,諸臣都冒雨匆匆趕來,花廳很快就坐滿了人,政有梅、姚兩位部閣尚書,軍有何、常兩位都督將軍,還有四姐夫孫禦史、武安公,南鎮撫司的路福通,以及我侄兒高鯤,我老友陳硯鬆、杜朝義。


    大家在路上皆聽睦兒說起事情原委,驚異憤怒非常,這會兒正在相互商討對策。


    此時,睦兒站在我身後,兒子今晚前前後後地奔走,身上的錦袍早都濕透了,黑發粘在脖子裏,鞋子裏汪了水,一走一個濕腳印。


    我讓秦嬤嬤給眾人上茶點,並吩咐她,一定要和各位管事加緊巡視,注意府周圍有沒有異常。


    隨後,我將李昭留下的密詔和扳指讓睦兒捧著,拿給諸臣查看。


    不多時傳到姚瑞手裏。


    此人是當年三王之亂的功臣,他雙手恭敬地捧著密旨,為了能看得更清楚,頭稍稍往後,眯住眼仔細瞧,隻見這男人怒從中來,老拳重重地砸了下矮幾,喝罵:“真是膽大包天,竟敢忤逆造反!我就說這兩日陛下怎麽如此不對勁兒,言行異常,原來竟是個假的。”


    梅濂端起茶,飲了口,探過身子,將密旨接過來查看,笑道:“我早都發現不對勁兒了,自打所謂的杜仲行刺後,那個假貨說擔心再被刺殺,要求諸臣離他三丈遠,每每咱們與他商議國事,他雖說學陛下學得惟妙惟肖,可還是不自覺地頭往後側,似乎屏風後有人給他出主意,唯唯諾諾,半點人君之風都沒有,有好幾次,那蔡居竟然越俎代庖,替那傀儡開口。”


    姚瑞怒道:“你既早看出來,為什麽不說!”


    梅濂白了眼姚瑞:“我說?你要我說?那人和陛下長得幾乎一樣,我若是當眾質疑,豈不是和胡馬一個下場?你想坑死我啊。”


    這時,孫禦史拍了下大腿,急道:“哎呦,我說二位,這裏又不是勤政殿議政,咱能不能甭吵了,此時趕緊商議對策才要緊。”


    梅濂和姚瑞互瞪一眼。


    梅濂幹咳了聲,雙手舉起茶杯,做出敬酒狀,笑道:“我也是太過擔心陛下,言語得罪,還請尚書大人莫要計較。”


    姚瑞舉起茶杯,與梅濂碰了下,一笑:“行了,我也太衝了,梅尚書莫怪。不過話說回來,素日裏我同首輔等人私下閑聊,說起來,還是梅尚書最得陛下信重,我們開玩笑,都稱你為梅妃,哎,到底是你反應快,出手狠,據理力爭將胡馬從北鎮撫司弄出來,在下佩服。”


    梅濂白了眼姚瑞,俊臉臊紅了些許,將茶一飲而盡:“佩服就佩服,說什麽梅妃,娘娘在此,你也該注意些分寸。”


    這二人幾句玩笑,緊張的氣氛頓時緩和些許。


    我將密旨和扳指收回來,掃了圈眾人,沉聲道:“事就是這麽回事,目前最要緊的是營救陛下,次要緊的是平亂,大家有什麽想法,咱們盡快決議,遲一會兒,陛下就受一會兒的罪。”


    武安公手撚須,沉吟片刻:“平亂容易,如今咱們被束住手腳,就是怕投鼠忌器。老臣覺得,當日娘娘兩手準備,將兩位小皇子送走,已經留足了後路。目前,老臣提議還是兩手準備,我等留在長安營救陛下,瑞王殿下拿著詔書和扳指統軍,一旦長安異動,即刻發兵。”


    我點點頭。


    “這個大方向不錯。”


    我環視了圈眾人,問:“你們還有補充的麽”


    孫禦史連喝了數杯茶,皺眉道:“今兒宮裏急召梅尚書和路大人,為的是滴血驗親,對付瑞王和娘娘,如今他們兵權拿不到,那麽臣猜測,明日朝會,他們定會重提滴血驗親,從朝臣下手,盡快將與瑞王親近的臣子一步步都清除,咱們前兩日敬畏的是真陛下,如今既然知道是假的,那便不需要畏手畏腳了。”


    梅濂點點頭,勾唇獰笑了聲:“不就是攪亂朝局麽,這事不難,他李璋既然敢懷疑瑞王身份,那臣也會將當年張素卿穢亂後宮的卷宗拿出來,質疑他的身份,要求他和傀儡滴血驗親。”


    說到這兒,梅濂望向姚瑞,笑道:“到時候還請姚尚書附和一聲,壯壯聲勢。”


    “這個不難。”


    姚瑞大手一揮,道:“我最近注意到,李璋這黨為了盡快掌握朝政,已經開始暗中聯絡豪貴宗親,試圖推翻新政,承諾隻要支持他立太子,屆時他定說服陛下,廢了清丈豪貴土地之策,將收回的良田一並歸還,並恢複蔭官之策。明日咱們再把這事重新拎出來議一議,讓首輔看清他這好學生什麽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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