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這話,海王妃起身,牽著明珠的手便要走,哪知被李鈺的妻子沈氏攔住了,沈王妃直接蹲到明珠跟前,輕撫著孩子的臉,仰頭笑著問海氏:“嫂子,這是你姑娘麽?都這麽大了啊。”


    海王妃大為尷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而那邊的李鈺緊著笑道:“大哥,這孩子的母親是誰啊?”


    “一個微不足道的侍妾。”


    李璋剜了眼李鈺,扭頭衝妻子冷冷道:“在這兒站著成什麽樣,還不下去?”


    海氏牽著孩子,打算繞過沈氏。


    沒想到沈氏直接抓住小明珠的雙臂,笑著問:“丫頭,告訴嬸娘,你母親是誰呀?”


    小明珠哪裏知道此時危機重重,天真道:“我娘是蘇薇~”


    也就在這時,老三李鈺臉忽然拉下來,義憤填膺地起身,行到殿中間跪下,雙手抱拳,扭頭瞪著李璋夫婦:“陛下,臣要參臨川王,據臣所知,這小女孩的母親名喚蘇薇,乃先帝才人,當年先帝龍馭賓天後,蘇氏在殉葬之列,誰知大哥仗著權勢,枉顧人倫孝道,將蘇氏強行從殉葬名冊中劃去,偷偷將蘇氏養在外麵十幾年!”


    李璋大驚失色,趕忙帶著妻子和女兒跪到殿中。


    他驚慌地仰頭,含淚望著父親,眼淚在眶中打轉,想要替自己辯解,可這是抵賴不掉的事實,當年父親寵著他,對這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


    此時舞樂驟停,殿內外所有宗親貴眷皆起身,彎腰躬立,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我搖搖頭,過去我和李昭雖猜測張達齊回來了,但從未找到實據,今兒張韻微親口承認,我要是李昭,我也生氣。


    老子這些年難道對你不好?親王封你、厚待你、縱容你,讓你遠離張家人、讓你兄友弟恭,你怎麽做的?野心一日大似一日,一次次地忤逆。


    我扭頭望向李昭,他臉色由晴轉陰,隻盯著底下跪著的長子冷笑,忽然起身,將麵前的菜肴全都拂到地上,冷聲喝道:“臨川王不仁不孝,褫奪其郡王之位,降爵為鎮國公,至於這個小孽種,即刻逐出宮,不許姓李,不許寫入宗譜!”


    第180章 互贈禮物   我覺得這章有點甜


    其實不止皇家, 便是尋常官戶豪門,哪家沒有點齟齬事?要緊的是掌家那位願不願意和你計較。


    周歲宴上,有人歡喜有人悲, 有人被封為郡王, 有人則被降為國公。


    其實我是能感覺到李昭父子間微妙變化的。


    晌午宴會過後,李昭並未宣李璋質問有關張達齊的事, 李璋也沒有主動去陳情告罪,父怒氣衝衝地返回勤政殿, 子灰溜溜地攜妻女離開。


    李璋出宮後並未回府, 也未去尋嶽丈和師父求救, 他讓哭哭啼啼的海氏家去, 隨後帶著女兒小明珠滿長安逛。


    父女倆先是去瓦市看了會兒雜耍和猴戲,緊接著去酒樓尋了個包間, 滿滿當當要了一桌子菜,吃得不亦樂乎。


    傍晚的時候,李璋牽著小明珠去了趟佛寺, 他虔誠地跪在觀音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在高僧那裏求了顆佛珠, 用紅繩穿了掛在女兒脖子上, 希望菩薩能保佑孩子平安長大, 給她消災解難。


    入夜的時候, 李璋背著姑娘回府了。


    正門的“臨川王府”匾額已被撤下, 換上了“鎮國公府”, 羽林衛在府裏進出搜查,仆僮婢女少了大半,一些上賜的珍稀古玩也被收回去了。


    海氏回娘家尋了父兄商量對策, 侍妾金氏是在袁府長大的,也忙不迭去找首輔,誰知被駙馬擋在了門外。


    袁敏行低下頭,沒敢直麵金氏,隻說父親貪涼吃了口冰酪,這會兒上吐下瀉,人都病暈過去了,怕是見不了客,姑娘回去罷,想來鎮國公今兒不太高興,你多勸勸他。


    袁首輔和李璋師生多年,情分頗深,不是個見死不救的人,他這回的急症,不用問也知道,定是駙馬偷偷落了藥。


    駙馬覺得,在如此風聲鶴唳的時候,袁家還是別沾惹李璋,更要緊的是,希望父親別像上回那樣站出來替李璋出頭,孩兒不孝忤逆父親,但此事必須做。


    瞧,拉攏袁敏行還是有用的。


    據說李璋聽金氏說見不到首輔,淒涼地笑了笑,沒說什麽,他拒絕見嶽丈海家父子,也沒見府裏的幕僚和私交甚好的官員,選了幾個得力體貼的管事,打著燈籠去了府庫,將存下的金銀、珠寶、古玩、名家字畫還有昂貴的蜀錦、雲錦等物挑揀出些好的,全都裝車,滿滿裝了二十車,囑咐信賴的乳娘和管事,帶著明珠小姐去平涼。


    明珠雖是個沒名分的孩子,可是被李璋嬌寵著長大的,每晚都要父親哄著才肯睡。


    這晚,李璋用錦被裹住女兒,哼著童謠,搖了小半個時辰才把孩子弄睡著,他望著女兒哭了會兒,最後還是把女兒抱到了馬車上,讓管事連夜出城,說他過段時間也會去平涼。


    明珠走後,李璋摒退侍從,不讓任何人靠近,獨自坐在涼亭裏喝悶酒,神色淒苦,一言不發。


    ……


    *


    剛到五月,蚊蟲就活泛起來。


    入夜後,黑雲逐漸布滿蒼穹,天空劃過鮮紅閃電,下起了大雨。


    今兒散席後,我同貴妃說了會子話,原是想回府休息養胎,但念著李昭今兒不高興,便讓宮人將兩個小皮猴帶回家,我得在勤政殿陪著他。


    心裏裝著事,我躺床上左右翻滾地睡不著,最後披了件紗衣,環抱住雙臂,赤著腳朝門那邊走去,誰知指尖剛觸到門上的祥雲雕花,就透過紗窗瞧見外頭正發生著大事。


    雨如瓢潑一般灑下,早已將勤政殿外的漢白玉石階衝洗幹淨。


    此時外頭烏泱泱跪了一地人,最前邊是個年近五十的魁梧男人,國字臉,目光冷毅凶狠,正乃羽林衛總指揮使、北鎮撫司鎮撫使--沈無汪,他身上的飛魚服早已濕透,雨水沿著帽子沿兒往下滴,雙手伏地,惶恐地跪在階前。


    沈無汪身邊跪著的是個高個兒女人,容貌雖娟秀,但因常年風吹雨打,不養護,皮膚稍黑,兩頰生了斑,但不妨礙她渾身散發著不輸男人的硬氣,正是撫鸞司黃梅。


    他二人身後則跪了數個男女衛軍軍官,皆屏聲斂氣,不敢發一言。


    此時,李昭雙手背後,站在屋簷下。


    他眉頭深鎖,原地擰了好幾個來回,一把揮開要給他穿披風的胡馬,用帕子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散碎雨珠,朝底下喝道:


    “都是做什麽吃的,張達齊回來了七八年,竟無人能察覺!怎麽,你們竟指著朕放下朝政,親自去查?”


    眾人身子伏得更低了,皆慌亂道:“臣有罪、臣有罪。”


    “哼!”


    李昭將帕子摜在地上,徑直走到沈無汪跟前,他俊臉陰沉著,冷聲道:“當年張達齊遇難,是你去象州查的,你沒察覺出他金蟬脫殼?”


    “臣無能,求陛下降罪。”


    沈無汪腰又躬了幾分,此時,他的雙掌貼地,幾乎泡在雨水裏。


    “當年臣去象州,也曾懷疑過張達齊詐逃,但當時問過潛伏在象州的密探,並多加走訪,眾人確確實實看見他被泥石流衝走了。”


    李昭臉色越發差了:“那澄心觀的密道怎麽回事!你身為總指揮使,竟察覺不到有人在動工修地道密室?竟發覺不了有個夜香郎出現在齊王府和澄心觀附近?”


    沈無汪以頭砸地:“臣、臣倏忽了,臣也沒想到他居然委屈自己,偽裝成個……”


    “行了!”


    李昭看了下黃梅,狠狠地剜了眼沈無汪,叱道:“枉你坐堂北鎮撫司,居然連個女人都不如。差事辦不好,素日裏淨鑽營著怎樣打壓女人和同僚,這麽大年紀都活到狗肚子去了。”


    沈無汪眼珠轉動,看了眼身側的黃梅,頭如蒜倒地磕頭:“臣有罪,求陛下給臣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李昭閉眼,手掌覆在額頭上,仰頭由著風將冷雨往他身上吹,想了會兒,冷聲道:“去,給朕去查那個倒夜香的,不管你用什麽法子,明早朕就要看到他這些年在長安一切!還有,給朕搜查鎮國公府,主要查有沒有什麽密道,誰人和這個倒夜香的接觸過!”


    “是、是,臣遵旨。”


    沈無汪忙應承。


    “你還跪在這兒做什麽!”


    李昭怒喝了聲。


    “是、是,臣告退。”


    沈無汪立即站起來,躬身後退,帶著下屬消失在雨中。


    待沈無汪走後,李昭又靜立了會兒,後摒退左右,讓黃梅到跟前來。


    他與黃梅挨得很近,低頭在黃梅耳邊輕語,黃梅容色凝重,時不時地點頭,最後抱拳給李昭行了一禮,帶著她的女衛軍也走了。


    我知道,李昭的事交代完了,很快便要進側殿。


    我疾步行到紅泥小火爐那邊,將殿裏伺候的嬤嬤、婢女們都打發走,親自給李昭泡了他喜歡的六安瓜片。


    熱水沸騰,茶香從杯中嫋嫋娜娜地飄散出來。


    厚重的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頭推開,冷風瞬間吹進來,寒意將燭焰逼得左搖右擺。


    又一個炸雷響起,我看見李昭反手將門摔住,他麵無表情的朝我走來,此時他身上穿的龍袍微潮,雨水從頭發裏流下,走過來後站在方桌前,兩眼緊盯著小銅壺,端起杯身滾燙的茶盞,手微微發抖。


    我沒說話,直接緊緊地從側麵環抱住他,雨水的冷意從他衣裳上散發出來,傳到我身上。


    他閉起眼,身子輕輕顫動,似乎在極力壓抑憤怒,慢慢地,他的情緒平和了下來,長出了口氣,將已經溫了的茶一飲而盡,轉身,低頭看我,問:“聽說你讓朕的心腹太監跪到撫鸞司正堂門口?”


    “嗯。”


    我點點頭。


    “他可是帶著朕賜死小張氏的旨意去的。”


    李昭眉梢一挑:“你……敢抗旨?”


    我有些心虛了,低下頭,牙緊咬住下唇,像做錯事了的孩子似的,手指攪動著衣角。


    忽然,李昭抬手,輕輕地將我垂落的黑發別在耳後,柔聲問:“你不怕縱虎歸山?不擔心她日後找到機會,反咬你一口?”


    “我……”


    我歎了口氣,怯懦道:“我隻是有點心疼她。”


    說罷這話,我仰頭看李昭,眨巴著眼,輕聲問:“你是不是生氣了?”


    “有那麽一丟丟。”


    李昭衝我豎起小拇指,他忽然噗嗤一笑,還似過去那樣,食指刮了下我的鼻梁,俯身,與我麵對麵,盯著我看了良久,柔聲道:“可後來朕一想,《呂氏春秋》裏記了這麽一件事,晉平公問祁奚,誰可以擔任南陽之令,祁奚舉薦了自己的仇人;後來晉平公又問他,國中無尉,誰可擔任?祁奚舉薦了他的兒子。連孔子都感慨地直說祁奚善哉,說他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朕就想啊,作為一國之後,是該有容人的度量,也該有慈母般的仁心,想到這兒,朕就不生氣了,反而很高興。”


    “啊?”


    我登時愣住。


    他剛剛說什麽,一國之後?


    “傻了?”


    李昭的大手在麵前晃悠,寵溺笑道:“醒醒。”


    我身子一顫,很奇怪,我心裏居然很平靜,沒掀起多大的波浪。


    “嘿嘿。”


    李昭湊過來,衝我笑。


    “嘿嘿。”


    我仰頭,給他笑回去。


    我們倆就像倆傻子似的互相笑。


    最後,他牽起我的手,帶我走到博古架跟前,轉動中間的紅珊瑚擺件,隻聽一陣咯咯機關聲響起,博古架從中間分開,露出個四四方方的小暗格來,裏頭擺放著個極大的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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