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明珠   一降再降


    我將那個錦盒放在桌上, 將小太監打發走了。


    這是我和李昭早都商量好了的,隻是因今上午忙著見張韻微,一時間竟給忘了這岔。


    正當我和貴妃說話的時候, 我瞧見兩個太監領著個小姑娘從外殿進來, 正是羊川媚。


    小姑娘手裏端著個漆盤,頭低下, 不敢到處亂看,跟著太監從後頭走來, 跪下後, 分別給我和貴妃磕頭見禮, 莞爾淺笑:


    “臣女川媚, 見過貴妃娘娘、元妃娘娘,願二位娘娘福壽安康。”


    “起來吧。”


    鄭貴妃虛扶了把, 柔聲問:“你今兒和誰來的?”


    “回娘娘,臣女隨母親來的。”


    羊川媚略微扭頭,看了眼外殿。


    “你爹呢?”鄭貴妃又問。


    羊川媚柔聲道:“回娘娘, 過幾日就殿試了,爹爹不敢鬆懈, 正同三位兄長加緊練策論。”


    在鄭貴妃和她外甥女說話的當口, 我上下打量這個“準兒媳婦”, 十一二歲, 模樣清秀可人, 梳了雙鬟髻, 前額留了齊眉發穗兒, 化了淡妝,身上穿著天青色葡萄紋羅衣,項圈珠子垂在胸前。


    進退有度, 端莊大方,確實是大家閨秀。


    我目光落在羊川媚手裏的漆盤上,笑著問:“端了什麽?”


    羊川媚屈膝見禮,一笑,兩靨生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回娘娘,是臣女親手做槐花蜜糕,特端給您和貴妃娘娘品嚐。”


    “這孩子真有心哪。”


    我對鄭貴妃笑道:“我今兒上午剛巧看見了槐花,真真是香氣撲鼻,五月初的最嫩最好吃,剛準備讓人去吩咐禦廚,今晚做一些來吃,沒想到轉頭這丫頭就呈上來了。”


    其實我清楚,羊川媚今兒來給我請安,是李昭早都安排好了的,禮儀也提前數日學好練好,便是身上穿的衣裳、頭上戴著珠釵,也都是宮裏的嬤嬤備好了的,至於盤中的這碟子槐花糕,不用問,肯定也是李昭授意的。


    隻有他知道我的喜好,每年五月都要吃這個。


    我端起膳湯酒杯,衝龍椅上坐著的男人搖搖敬了一杯,他並未看我,卻麵帶微笑,筷子夾起麵前的一道炸槐花丸子,咬了一口。


    我剛要去夾羊川媚手裏捧著的糕點,誰知七郎率先湊過來,直接上手抓了一小塊,蘸了些蜂蜜,送口裏大嚼特嚼,頑皮道:“羊姐姐,我聽哥哥說過,你們家的藏書閣比宮裏的都大,什麽書都有,那有沒有《洛陽劍俠傳》下冊?”


    羊川媚抿唇笑道:“這個我倒沒聽說過有,今晚回去幫你翻找一下。”


    說這話的同時,羊川媚一手穩穩地端著漆盤,另一手用筷子夾了塊槐花糕,放在六郎的口碟裏。


    “多謝羊姐姐。”


    六郎大口吃糕點,將七郎一把拽回來,笑道:“姐姐你別搭理他,爹爹不讓他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書,前段時間禁毀了一批,他看不到下冊,急得跟猴兒似的上躥下跳,甚至偷偷給哥哥寫信,讓哥哥在洛陽給他搜羅。”


    “你沒勁透了!”


    七郎白了眼六郎,氣呼呼地走了:“我去找三哥說話。”


    我和鄭貴妃忍俊不禁。


    我給秦嬤嬤使了個眼色,讓她從羊川媚手裏接過漆盤,


    隨後,我將錦盒拿起,打開,笑道:“既吃了你的糕,本宮可得賞你點什麽。”


    說話的時候,我略垂眸,看了眼盒中的釵,是一支銀桃花釵,花/心鑲嵌了顆珍珠,做工並不怎麽精致,瞧著有年頭了。


    正當我好奇,李昭怎麽給人家小姑娘這樣一支釵的時候,我發現鄭貴妃臉色忽然有些不好。


    她先是詫異,隨後眼裏盡是失望,苦笑著搖搖頭,眼角濕潤了,長歎了口氣。


    “這支釵……”


    我笑著問鄭貴妃:“姐姐可曾見過?”


    鄭貴妃麵上顯然帶著絲落寞,不過很快恢複如常,對川媚笑道:“還不快跪下謝陛下和元妃娘娘的恩典?”


    緊接著,她對我笑道:“這支釵原是陛下的祖母--明成太後之物,當年張氏被冊立為太子妃時,太後賞了她。”


    我心裏頓時了然,忙讓嬤嬤將川媚扶起來,緊著岔開這個話頭,抬眼朝對麵望去。


    這會兒對麵頗為熱鬧,李鈺的孩子已經醒了,他一會兒抱著去給李昭看,一會兒又抱到何太妃和肅王跟前,他夫人沈氏隨在身後,小心翼翼地陪著笑。


    這兩口子倒是像,都胖,尤其是李鈺,腰圓滾滾的,幾乎要將革帶給撐裂開。


    李鈺遺傳了他母親曹氏的美貌,即便發福,看起來也俊得很,皮膚保養得白膩細潤,稍微一低頭,下巴就生出層肉來,頗有喜感。


    我轉而又朝李璋那邊瞧去。


    他和王妃海氏同坐一席,夫妻二人鮮少交流,海王妃長得明麗可人,氣質冷淡高雅,眼睛稍有些發紅,好似哭過,麵上凝著愁緒。


    而李璋扭頭,皺眉不知同王妃說了句什麽,王妃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淚,斜眼看了下丈夫的身邊人,強裝出笑顏。


    我順著王妃目光看去,此時李璋跟前有個五六歲大的女娃娃,謔,肌膚勝雪,大眼睛如黑葡萄般水靈,小小的唇比櫻桃還要紅,就像年畫上走下的福娃娃般,正是李璋和外室蘇氏生的女兒,明珠。


    “他怎麽把這小丫頭帶來了?”


    我輕聲問鄭貴妃。


    貴妃用帕子掩住唇,笑道:“估摸著趁陛下今兒高興,各位宗親都在,想讓閨女認祖歸宗呢。”


    我抿唇笑笑,若是放在平日,興許李昭還會存那麽一兩分憐憫,將這個小孫女認下,隻不過今兒撫鸞司內獄發生了那麽一遭,懸了。


    我接著往對麵看去,不由得歎了口氣。


    真是和自己心愛的女人生的孩子,到底不一樣,李璋愛憐地讓明珠坐在自己腿上,一口一口地給女兒喂湯羹,時不時地用帕子擦拭孩子唇邊的飯漬,那溫柔的模樣,和當年李昭抱著睦兒一模一樣。


    此時,李璋輕輕地摩挲著明珠的背,在女兒耳邊低聲耳語,並朝龍椅那邊望去,仿佛是鼓勵孩子去給陛下磕頭。


    明珠膽子小,撥浪鼓似的搖頭,身子之往後縮。


    李璋沒放棄,反複地安撫勸說,最後勸動了,隻見明珠端著一盞酒,獨自往上走去。


    明珠害怕,沒走幾步就停下,回頭淚眼盈盈地望著她爹爹。


    李璋身子往前伸,衝明珠揮揮手,並且豎起大拇指,仿佛在誇女兒真勇敢。


    明珠得到父親的鼓勵,終於鼓起勇氣走上前去,她跪到台階下,顫巍巍地舉起酒杯,清酒灑出些許,奶聲奶氣地喊人:“孫女明珠,給陛下磕頭請安。”


    李昭全然不看明珠,仿佛壓根沒聽見似的,隻是沉醉在舞姬的胡旋舞中,時不時地拍手稱讚。


    這時,胡馬笑著走了下來,揮了下拂塵,讓宮人將小明珠手裏的酒拿走,他牽著女孩,把女孩帶到李璋跟前,行了一禮,說了幾句話,便躬身退下。


    李璋麵上顯然帶有失落之色,眸中含抹難以察覺的恨,看了眼龍椅上的皇帝。


    明珠還小,並不知道大人的恩怨,得得得衝到父親懷裏,緊緊地貼在父親身上,嬌怯怯地吃著手指,發現父親落淚了,這孩子踮起腳尖,小手幫父親擦掉。


    李璋喉結滾動,將淒楚悲憤全都咽進肚裏,麵對明珠的時候,依舊是那個高大溫柔的慈父,親了口女兒的側臉,筷子夾了點乳酪,給女兒喂。


    我雖厭惡李璋的種種陰私狡詐行為,可瞧見這一幕,難免心裏酸酸的。


    也不知是不是孕中就多愁善感,我眼角竟也濕潤了,借著轉身漱口的空兒,用帕子擦了下眼睛。


    再次坐好後往前瞧,發現此時七郎正站在他三哥李鈺跟前,這皮小子將自己心愛的小狐狸麵具解下,要給嬰兒臉上扣,纏著要去抱孩子:“三哥,我好喜歡小侄兒,你讓我把他帶回去玩兒兩天好不好?”


    李鈺一笑,胖臉上的肉跟著顫了幾顫,他偷摸往龍椅瞧了眼,嘿然笑道:“你要是不嫌他哭鬧煩,就帶回去。可醜話說到頭裏,你得大半夜起來給他換尿布,你這小懶蟲能醒來麽?”


    “當然能!”


    七郎一口應承,從王妃手裏接過嬰兒,煞有介事地抱著搖,興奮道:“三哥,他衝我笑了哎。”


    此時,李昭的目光也被這些小子吸引了,他喝了口酒,訓斥:“趕緊將孩子還給你三哥,仔細跌了。”


    七郎扁著嘴,不情願地將孩子遞給李鈺。


    忽然,這壞小子眉一挑,仰頭望向李昭,笑道:“爹爹,大皇兄和我哥都是王爺,獨獨三哥還是個皇子,您為何不給他也封一個王呢。”


    這話剛落,全殿的人忽然正襟危坐起來。


    當年曹氏大不敬,得罪了皇帝,皇帝厭惡李鈺,將其逐出長安,也就是近兩年才開恩召回來,老三母家不顯,本人又無出眾才能,怎會封爵?


    我緊張得手心冒汗,一瞧,內外殿的人也都神色各異,臨川王李璋冷笑數聲,閉口不言,而李鈺更是慌亂不已,連脖子都紅了,擠眉弄眼地給七郎搖頭


    我身側的鄭貴妃朝七郎招招手,笑道:“七小子,你過來,鄭娘娘這兒有道好吃的酥……”


    鄭貴妃話還未說完,就被李昭的話打斷。


    龍椅上的李昭哈哈大笑,大手一揮:“老七不說,朕倒忘了這茬。朕素來喜歡鈺兒恬淡豁達,加之其為皇室繁衍子孫有功…”


    說到這兒,李昭看向底下坐立難安的李鈺,笑道:“今兒你嫡子周歲,朕便賞你個喜上加喜,賜封你為郡王,封號嘛……”


    李昭轉動著大拇指上的扳指,略思索了片刻,笑道:“封號為淮南,希望你以後修身養性,要教養孩子多讀書,知道麽?”


    李鈺早都愣住了,還是胡馬上前來,躬身笑著提醒:“郡王爺,還不快謝陛下隆恩?”


    李鈺兩口子如夢初醒,趕忙行到殿正中,連連給皇帝磕頭,高興得涕泗橫流。


    “朏兒,你到爹爹這兒來。”


    李昭使了個眼色,讓宮人在他身邊添個小席麵,皺眉喝道:“別纏著你三哥了,跟隻花蝴蝶似的,到處亂飛,聒噪得所有人都不能安心用飯。”


    七郎撇撇嘴,顯然舍不得小侄兒,更不想被他爹爹拘著,這小子不情願地低著頭,往上邊走去。


    我鬆了口氣,七郎這小鬼頭真是口無遮攔,怎敢冒冒失失地說出這話,得虧他爹今兒高興,沒發火。


    忽然,我心裏一咯噔,素日裏我給兩個小兒子教了很多遍,有些話不能大庭廣眾說,他今兒怎會這麽大的膽子,替哥哥求爵?莫不是李昭教的?


    我扭頭朝上瞧去,此時七郎坐到他爹爹跟前,憊懶地窩在椅子裏,衝他爹爹狡黠一笑。


    而李昭則白了眼他小兒子,給七郎夾了一筷子象拔,同時招招手,讓七郎到他跟前來。


    七郎忙起身,乖巧地給李昭斟酒,也就在這時,李昭偷偷在兒子耳邊說了幾句話,同時拍了下兒子的屁股。


    七郎眼裏放光,撒歡似的逃離了父親,殿內殿外轉悠了圈,又轉到他三哥的席麵跟前。


    這壞小子佯裝逗小侄兒,悄悄同李鈺耳語了幾句,同時嘴捂住口打了個哈切,說帶小侄兒去偏殿睡個午覺。


    我明白了,定是李昭有話要傳給李鈺。


    酒過三巡,樂師奏著《楚漢》,琵琶嘈嘈切切之聲響起,兩個舞姬手持蠟劍,跳著劍器舞。


    隻見李鈺搖頭晃腦地欣賞著舞樂,忽然扭頭看向大哥那邊,目光落在李璋懷裏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身上,笑著問:“好俊的丫頭,這是誰家的女兒?”


    李璋幹笑了聲,略點點頭,並未搭理這話茬。


    李鈺嗞兒地喝了杯酒,胖手抹了把嘴,又笑著問:“呦,這丫頭眉眼和大哥挺像,莫不是哥哥的女兒?”


    李璋皮笑肉不笑,他眉頭皺起,仿佛意識到危險,衝海王妃使了個眼色。海氏反應極快,忙用帕子扶額,歉然一笑:“妾身不勝酒力,想退下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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