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勤政殿風波後,張達齊遠赴象州為通判,緊接著就在眾目睽睽下被泥石流衝走,下落全無。


    據老陳的猜測,象州的那個張達齊很可能是假的,那麽我可不可以認為真張達齊當年甚至都沒有離開過長安?


    如今我運、氣、勢都起來了,自然不會畏懼什麽齊王、張達齊還有兵部尚書之流。


    隻是小人陰私手段實在讓人防不勝防,梁元不就是先例?


    當年若不是命好,提早發現睦兒背後的疹子有異,想必睦兒不到五歲就“自然”地夭折了,而潛伏在勤政殿的梁元更不會被發現,他暗中給李昭下什麽毒謀害聖躬,也未可知啊。


    千裏之堤毀於蟻穴,事關睦兒和幾個家族的前程,任何細微的瑣事我都不能不提防。


    可是……


    我仰頭望向李昭,心裏一陣疼,張素卿穢亂後宮案一直是紮在他心頭的刺,他是那樣驕傲的人,當年摒退所有高官,隻留幾位尚書和宗親在勤政殿,就是不想讓天下人議論他被戴了綠帽子。


    這些年他身子一直不太好,雖仍在不遺餘力地推行輕徭薄賦的新政,可到底不如剛登基時那樣精力旺盛了,有時候晚上正看奏疏的時候,不知不覺就給睡著了。


    他若是知道蘿茵走上了素卿的老路,定會大發雷霆,身子必然不會爽快。


    要不,這事我交給四姐夫和武安公,讓他們全權去查?


    正在我猶豫間,李昭忽然斜眼看過來,他上下打量我,柔聲問:“妍妍,你是要同朕說什麽嗎?”


    “啊。”我被他嚇了一跳,忙捂住心口,笑道:“沒什麽,一點子瑣事罷了。”


    “不對。”李昭抓住我的腕子,笑道:“咱倆在一起十幾年了,你若是有心事,瞞不過朕的眼睛。你不是個小氣量的人,那會兒聽朏朏說,你今兒下午沒吃幾口菜,一直在同秦嬤嬤說話,時不時地還宣侍衛來問事,言語間似提及蘿茵,到底怎麽了?”


    “這臭小子,嘴恁多。”我低下頭,手指絞著帕子,仍在猶豫。


    李昭摩挲著我的胳膊,柔聲問:“可是蘿茵又做什麽糊塗事了?”


    第171章 夜召   他的不堪


    我不知道該怎麽和他開這個口, 這是他女兒的不堪,作為父親,也是他的不堪。


    “到底怎麽了?”


    李昭手上用力, 他湊近我, 笑道:“你和蘿茵這些年井水不犯河水,你從不在朕跟前說她的是非, 她是不是做了什麽你無法容忍的蠢事了?和睦兒有關?還是和朕有關?”


    見我欲言又止,他手指刮了下我的鼻梁, 調笑道:“怎麽, 能說會道的麗夫人今兒竟成了啞炮, 炸不出來了?放心大膽的說, 朕保證,絕不生氣, 若是朕發脾氣,你就動用你的那個家法。”


    “去你的,又不正經了。”


    我推了下他。


    所謂家法, 就是我們倆閨房內的不可說的東西,也就是皮鞭子, 鎖鏈子這些愉情的小玩意兒……這些年, 我倆房中之事一直非常和諧, 我六年前懷了一個, 誰知不到兩個月, 在睡夢中就流了;


    前兩年又懷上了, 我怕出意外, 步步小心,後頭連床都不敢下,當初生雙生子落下來病根, 在六個月頭上又掉了,是個丫頭。


    我和他難過得要命,卻又不想讓彼此傷心。


    我違心說,要不你選妃吧,後宮實在冷清,你膝下孩子也太少了。


    他開玩笑,那行,朕這就選,給六郎七郎再生幾個弟弟妹妹做伴。


    嘴上這樣說,可他到底也沒選妃,更沒寵幸旁的女人。


    到後頭,反而是他笑著安慰我,說他也不想我再遭罪了,便不生了罷,且他害怕再出現兄弟鬩牆、三王之亂的禍患,他的這些兒子一個賽一個精,已經夠煩了。


    ……


    我猶豫了片刻,最終抬頭與李昭四目相對:“我也不瞞你,當年勤政殿風波後,我是十分忌憚張達齊這個人的,所以在囚禁他女兒的道觀裏安插了心腹密探,關注張達齊有沒有出現,這個人的心思太深,我實在是怕他再害我的孩子。”


    “這事朕早都知道啊”。


    李昭笑道:“朕一直是默許的,否則朕早都命人清除了你的那三個細作,你別說這些沒用的,直接說重點。”


    “這……”


    我緊張得心咚咚直跳,最終反握住他冰涼的手,深呼了口氣,悄聲道:“這兩日不是會試嘛,我就同四姐她們去給孩子們祈福上香,正準備用齋飯,誰知收到了探子遞來的消息,說是、說是……蘿茵昨夜在澄心觀裏私會……”


    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咽了口唾沫:“私會男人,而且還有了孩子,瞧著他們應該在一起有年頭了,我懷疑澄心觀裏有條通往外頭的密道。”


    “不可能!”


    李昭臉色瞬間大變,直接打斷我的話,他大手一揮,往後退了幾步,卻笑得溫和:“蘿茵和駙馬這些年恩愛有加,怎麽可能……”


    他也覺得那個“恩愛有加”不合適,立馬改了口:“蘿茵是個實心眼的孩子,雖蠢些,怎會做出這種不知廉恥的事,定是你汙蔑她。”


    我剜了眼他:“早知你這般反應,我就不說了,你愛信不信。”


    “你!”


    李昭呼吸一窒,他什麽話都不說,雙手背後,冷漠地盯著我的雙眼,仿佛要逼迫我承認方才的話是汙蔑。


    我垂眸,用沉默來證明自己並未說謊。


    忽然,李昭恨恨地悶哼了聲,直接將長桌上的章奏、錦盒還有茶盞全都拂到地,被子咕嚕嚕地滾了幾圈,滾到我腳邊停下。


    他仍在盛怒中,來回擰了幾步,兩指指向我的門麵,憑空點了幾下,複又重重地甩了下袖子,什麽話都沒說。


    我後脊背一陣發寒,當年素卿在坤寧宮私養太監,李昭氣恨得寢食難安,他是很忌諱這種事的,那麽如今……


    我牙輕咬住下唇,偷摸朝李昭瞧去。


    他這會兒眸中含著淚光,肩膀都在微微發顫,分明已經要氣得吃人,可仍在極力隱忍。


    我歎了口氣,大步走過去,按住他的胳膊,沒成想被他恨得一把揮開。


    我急速摩挲李昭的背,忙勸:“別生氣,估計是我那心腹密探聽錯了,壓根沒這碼子事兒。”


    李昭仍未說話。


    他緊盯著自己顫抖的雙手,忽然猛地搓自己的臉,沒一會兒就搓紅了,原本梳得齊整的頭發被他弄得淩亂,驀地,他軟軟地癱坐到地上,癡愣愣地盯著腿邊的《孟子集注》發呆,此時,打翻的茶盞將書的藍色書頁浸透,很快就將字跡染花。


    李昭原本白潤如玉的臉這會兒窘得通紅,眼睛也不由得瞪大,眼珠子血絲瞬間爆出,淚就要奪眶而出,他的唇緊緊抿住,已然泛白,下巴急劇微顫。


    “昭,你沒事吧?”


    我忙跪到他身邊,緊緊環抱住他。


    他越是一句話都不說,我越是擔心。


    “你別嚇我啊,你跟我說說話,想罵想發火都好,別這樣憋著。”


    李昭什麽話都沒說,他推開我。


    他的胳膊顫巍巍地抬起,仍死盯著那本《孟子集注》,兩指輕輕地揩去書上的茶水,誰知無力回天,茶水早都深深滲入書中。


    忽然,他憋著的那口氣忽然吐出來,人如同霜打了秋葉般,軟軟乎乎地跌倒在我我懷裏。


    他抱住我,頭埋進我的頸窩,聲音早已嘶啞,苦笑:


    “朕以為她和她母親不一樣。”


    “朕難道待她不好麽?百裏紅妝、食邑仆僮無數,當初朕的封地在江州,她公爹袁文清力守江州,朕給她的封號是江城公主,這裏頭有多大的意義,她難道不清楚?


    “她做出如此不知廉恥的事,讓朕如何麵對首輔,如何麵對朝臣!她、她將朕陷入不仁不義的境地了啊!”


    不知不覺,我也淚流滿麵。


    我能懂李昭對袁文清亦君亦友的情誼,也能懂他作為男人和君父的那種被至親背叛的痛恨和無力感。


    我更能懂他今晚失態發泄的緣故。


    其實他嘴上不說,但他心裏清楚,他對蘿茵的教養是失敗的,這二十年來他忽略了蘿茵,覺得給予身份和財帛,便是對女兒最大的關愛了,那個老實愚蠢的女兒,怎麽會做出讓他厭恨的事,作為父親,他肯定不信。


    隻是李昭啊,你看的,和本質的真不一樣。


    我抱住他,就像抱住個孩子,由著他無聲地低吼、發泄。


    ……


    良久,他的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


    他的身子不再顫抖,臉色也恢複如常,鬆開我後,他盤腿坐好,低頭不知在想什麽。


    又過了許久,他冷靜道:“說說這事的前因後果。”


    李昭轉動著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沉聲道:“那個男人是誰?這事駙馬知道麽?”


    “駙馬還不知道。”


    我歎了口氣,原原本本地告訴他:“今兒密探來報,說是蘿茵昨夜宿在澄心觀,她屋裏隱隱發出男女那個的聲音……”


    我咽了口唾沫,接著道:“後頭得知蘿茵和張韻微去麗人行,我就多留了個心眼,跟著去了。公主排場依舊很大,提前將麗人行清場了,並讓自家的侍衛團團守在外頭。我偷摸去了暗室,聽到她倆的閨房私聊,應該是澄心觀裏有一條密室暗道,供公主和那個叫小寶兒的男人私會。”


    “小寶兒?”


    李昭冷冷地疑惑了聲,指頭點了下我的膝頭:“接著說。”


    “聽公主的言語,她和小寶兒私會有日子了,那男人是朝中官員的庶子,模樣俊美,已經成親,而且……”


    我觀察著李昭的臉色,小心翼翼道:“而且公主身上似乎有了,她倆現而今商量著怎樣名正言順地把孩子生下,公主說是要與駙馬同房,以後給孩子求個爵位。”


    “不知廉恥!”


    李昭鼻孔發出聲冷哼,他眸子逐漸變冷,拳頭握住,斜眼看向我:“能讓你不安,想必不僅私會這麽簡單罷。”


    我點點頭:“你知道的,璋兒這些年常去澄心觀瞧韻微丫頭的,若是有密室的話,說不準……”


    “說不準他興許和張達齊早都接觸了。”


    李昭替我說出這句話。


    我抓住他冰涼的手,半晌沒言語,歎道:“今兒我在麗人行密室還聽見,韻微那丫頭言語刺激引導蘿茵,想要對睦兒不利……”


    “她敢!”


    李昭憤怒地打斷我的話,他蹭地一聲站起,雙手背後,在屋裏來回踱步,似乎在思索什麽。


    “胡馬,進來!”


    李昭高聲將外頭守著的胡馬喚進來。


    胡馬躬身進來後,掃了眼滿屋狼藉,忙反手關上門,踏著小碎步上前來,忙攙扶住了李昭的胳膊,心疼勸道:“陛下要保重龍體啊。”


    李昭推開胡馬,皺眉細思了片刻,壓低了聲音囑咐:“明兒給駙馬傳旨,說是朕寫了一副字,讓他代朕跑一趟江州,親手交到朱九齡手裏,請大師指正一番,暗中讓人叮囑朱九齡,挽留留駙馬至少一個月。”


    李昭急速轉動著扳指,繼續安排:“給撫鸞司黃梅宣朕口諭,讓她暗中派人查澄心觀方圓三裏所有人戶,盯緊公主、齊王、張韻微的動向,看他們都和誰往來,有沒有派人去洛陽。公主這幾日必定會出入道觀,看嚴實了,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給朕將她那奸夫挖出來。那個叫什麽小寶兒找出來後,直接杖殺,張韻微收入扶鸞司內獄,不必留情,狠狠地給朕審問一番,問清楚她老子到底有沒有回京。對了,待會兒去齊王府宣旨,讓齊王來一趟這兒,朕要同他說幾句話。”


    胡馬知道事兒大了,他是聰明人,登時倒吸了口冷氣,與我對視了一眼後,忙退出辦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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