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深呼了口氣,薄唇緊緊抿住,到底將那塊茶點放入盤中,低下頭,用帕子用力擦著手指,一聲都不吭。


    瞧見此,我心裏真的不大痛快。


    若是將來兒媳婦們這般對我的兒子,我定要狠狠發一場火兒的。


    我抿了口香茶,忙看向袁敏行,笑道:“敏行,你父親這幾日可好?哎,睦兒那孽障無禮衝動,冒犯了首輔。咱們高袁兩家素來親厚,你表姨盈袖前些日子還從洛陽寄來家書,說子侄裏,她最是喜歡你的厚道寬仁,問你過得怎樣?過後本宮定要押著睦兒去府上,給首輔賠禮致歉。”


    “娘娘言重了,”


    袁敏行立馬起身,笑道:“家父其實並未……”


    沒想到他話還未說完,再次被蘿茵打斷。


    蘿茵含淚看向我,傷心得難以自抑,哭道:“家翁位居首輔已十餘年,還從未被人在當街上羞辱……哎!自打五弟當著他的麵殺了馬、砸了車、打了隨從後,阿翁家去後驚恐得夜不能眠,屢屢在睡夢中被嚇醒,胃疼的毛病又犯了,一點東西都吃不下,我和敏行不敢離去,日夜侍奉在他身側。”


    我眼皮生生跳了幾下,忍住火氣,笑道:“公主和駙馬真真孝順哪。”


    蘿茵看見我語氣軟了幾分,眼裏的得意和喜悅遮掩不住,喋喋不休地與我哭訴:“娘娘,倒不是兒臣在您跟前多嘴,五弟這回實在是做的太過分,紅口白牙地說大哥往他跟前安插細作,吹吹打打地將花轎從王府正門裏抬進去,您不知道,王妃受不了如此奇恥大辱,當晚就懸梁自盡,大哥素來畏懼陛下,當即就訓斥王妃不懂規矩,忤逆天子,這麽冷的天,他居然罰王妃跪在雪地裏。”


    “公主啊。”


    袁敏行輕輕拉了下蘿茵的袖子,低聲道:“陛下早些年就嗬斥過,說你已為人婦,莫要再摻和進兄長和宮裏的事,娘娘瞧著疲累得很,咱們還是莫要打擾了……”


    “我隻是說幾句罷了,又沒有跑到陛下跟前陳情。”


    蘿茵白了眼丈夫,她越說越氣憤,拳頭緊緊攥住,接著對我哭訴:“兒臣真不是要給齊王說話,隻是五弟這回也有些太過了,路過澄心觀的時候,他將那賤婢推進去,強行給兒臣的表姐韻微磕頭敬茶,表姐這十多年在觀裏帶發清修,已經和出家人差不多了,五弟如此折辱她,豈不是叫滿長安的人笑話她不守清規、在三清真人底下淫.亂麽。”


    我心裏冷笑數聲。


    張韻微早都同你哥哥顛鸞倒鳳了,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糊塗。


    我沒把厭惡表現出來,也著實不想再聽這丫頭的抱怨,便順著她,佯裝服軟,歎道:“好孩子,本宮知道你是個實心眼的,真的心疼公爹還有哥哥、表姐,這回也確實是睦兒做過了,陛下已經懲處過他了。”


    我用帕子輕輕擦淚,柔聲道:“當年本宮的確和你母親有過齟齬,但都過去十幾年了,本宮早都釋懷了。可她是陛下打入冷宮的,你知道的,沒人能改變陛下的決定。這麽著吧,便由本宮暗中安排,讓秦嬤嬤去給太醫院院判杜仲帶去密信,命他去冷宮給你母親瞧瞧病,再送去些衣物炭火什麽的,若是陛下知道,隻管讓他懲處本宮便是。至於張韻微,若沒記錯,這孩子如今也有二十五歲上下了吧,可憐見的,一個人孤零零地在觀裏清修養病,那便解除了她的禁足。”


    聽見這話,蘿茵果然大喜,竟忘記了接著哭,忙站起來謝恩。


    我虛扶了把她,笑道:“本宮知道,你和韻微丫頭打小一起長大,情誼深厚,她父母不在了,所以日後還要仰仗你,給她尋一門好親。”


    “是、是。”


    蘿茵高興得連話都說不完整,忙屈膝見禮,笑道:“兒臣多謝娘娘慈悲,我、我這就去觀裏把她接出來。”


    說話間,蘿茵就給駙馬使了個眼色,命袁敏行隨她一道離去。


    誰知袁敏行起身,躬身朝我深深地見了一禮,恭敬道:“娘娘,小王爺近日俗事纏身,想來羊大學士亦焦心不已,臣少時承蒙先生指點了兩年,實在放心不下,再說也許久未見舊日好友高鯤等人,想、想去學裏瞧瞧他們,不知……”


    我掃了眼這對貌合神離的年輕夫妻,忽然計上心頭,齊王敢在我兒子跟前放細作美人,我難道不能策反他的大妹夫?自己人從裏邊殺起來,那才最疼最痛快。


    我點頭微笑,柔聲道:“正好,本宮也要過去瞧瞧禮哥兒他們幾個會試準備的怎麽樣了,駙馬便隨本宮一道過去罷。”


    第164章 杜若   雙更合一


    傍晚漸漸來臨, 冬日夕陽的餘暉灑下,裹住翠色欄杆,如同點點星子, 撒在廊子的石地上。


    平日去學裏, 我通常都是坐轎,今兒我特特步行過去, 帶袁敏行散散步、看看景。因著府裏要養育這三個孽障,我生怕他們出一點意外, 所以早在十年前就讓人將湖填平了, 在上頭栽種了梅花, 如今開得正盛, 遠遠瞧去,紅梅如同火燒般絢麗, 清芬簇簇襲來,讓人精神愉悅。


    秦嬤嬤攙扶著我走在頭裏,而袁敏行則低著頭, 跟在三步之外。


    “茶點都送過去了沒?”


    我笑著問。


    “送去了。”


    秦嬤嬤輕捏了下我的胳膊,予以暗示。


    她手指向那片梅林, 笑道:“這不, 近日梅花開得好, 後廚就收集起來, 用梅花做了好些精致香甜的點心, 有一種酥, 裏頭的餡兒是梅花醬和過了油的鬆子仁, 吃進嘴裏滿口生香,難為廚娘們心細,還收了梅花上的雪, 這花水釀出的茶最是沁人心脾,方才都送到學裏了。老奴按照娘娘的吩咐,在菜單子上勾了幾道暖胃的熱菜,都是羊大學士和幾個小哥愛吃的,算算時辰,也快做好了。”


    “那就好。”


    我微微點頭,扭頭看向袁敏行,笑道:“過會兒每樣點心多做一份,送去公主府。”


    我是故意說這話的,試試看袁敏行什麽反應,果然,他眼中的羞慚之色頓時生起,耳朵通紅,但麵上沒表現出任何怨懟,忙躬身對我行禮、謝恩。


    這孩子和蘿茵之間的問題太多了。


    沒錯,當年李昭將女兒下嫁給袁大郎,本指望袁家對這個驕縱任性的女兒多管教管教,奈何袁文清政務繁多,根本沒多少精力料理家事,且公公對兒媳婦也不好太親近了,而袁太太又是個老實的,不敢得罪公主,於是這事就全仰仗在了袁敏行身上。


    可這麽多年過去,這倆人可以說連溝通都沒有,完全是蘿茵壓著駙馬一頭。


    所以對付袁敏行最直接的法子,就兩點,一個是夫妻孩子問題,再一個就是男人的尊嚴。


    我刻意放慢腳步,語氣和緩溫柔,對敏行笑道:“你也不用太過拘謹,按說,咱們高袁兩家本是近親,我撫養了你表姨盈袖十一年,且當年你父親對我有恩,所以我一直將你和你二弟、三弟當成自家子侄一般疼的。”


    “臣多謝娘娘厚愛。”


    袁敏行還是守著規矩,給我見了一禮。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盈袖和良傅都去洛陽九年了。”


    我試圖用袖兒與袁敏行套近乎,讓他對我放下提防,於是隨意聊起了家常:“袖兒如今兒女雙全,前不久給我的家書上說,她又懷了第四個。”


    “表姨和姨丈鶼鰈情深,眼瞧著她家獨女顏顏也長成,就快議親了呢。”


    袁敏行唇角果然浮起抹笑意,搖頭,促狹道:“當年陛下將表姨夫派到洛陽為刺史,是想讓他促成地方豪貴遷入關中之事,那陳南淮倒是攜帶家小遷了,可表姨的生父陳老爺就是不走,這不,表姨之前還跟月瑟公主說笑,想把顏顏定給公主家的長子,陳老爺不同意,說什麽瑞王小時候親過顏顏,而當年娘娘和表姨口頭上給這兩個小人定過,一女怎麽能許二夫呢。表姨當即就惱了,嗬斥陳老爺:‘誰讓你管我家的事?我女兒要嫁誰,輪得著你管?’


    陳老爺沒敢跟女兒對嘴,偷偷找到表姨夫左大人,說君子一諾千金,當年元妃娘娘既然說出這話,肯定是喜歡咱們顏兒的,莫若讓老夫帶外孫女去長安走動走動,去找元妃娘娘認個親?


    左大人沒好意思當麵反駁嶽丈,笑著說‘興許娘娘早都忘了,且瑞王殿下的婚事乃政事,咱們這邊一廂情願有什麽用,您老若是閑著無事,遊遊湖、溜溜鳥,不是小婿嚇您,當年您一意孤行,逼迫袖兒和南淮成親,結果是什麽,您也看到了,盈袖兒女的婚事,小婿都不敢說什麽,更別提您了,您若是還想見孩子們,就快打住,一個字都別說了。’


    表姨夫一番話就把陳老爺給頂回去了,陳老爺雖然氣,可到底沒辦法,再也不敢在盈袖表姨跟前提這事了。”


    聽見這番話,我噗嗤一笑,陳硯鬆這老家夥真是賊心不死啊。


    當年湖心相聚,這老狐狸得意洋洋地說出自己的布局,並且還妄圖以此控製我,被我察覺拒絕。


    分別後,他就回了洛陽,這老家夥是個精明的,知道和我撕破臉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後頭主動幫我查張達齊失蹤之事,也真是怪了,象州那個假張達齊被泥石流衝走,十年來下落全無,真張達齊更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這些年李昭下了血力氣查,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查到。


    可怕就可怕到這兒了。


    要知道,不論真假張達齊,在十年前都是無罪的,李昭隻是將他貶至象州做通判,他還未來得及有後招,這人就不見了。


    若是一朝齊王得意,張達齊肯定會現身,誰都不知道他這十年在做什麽,究竟潛伏在長安?還是遁世在某個李昭手伸不到的地方謀劃。


    每每想起這個人,就讓我不寒而栗。


    我深呼了口氣,調整了下心緒,對袁敏行笑道:“本宮的確想和袖兒親上加親,讓睦兒娶了顏顏。哎,姨娘不怕你笑話,睦兒那孽障虎狼似的蠻橫,你瞧他這幾日將長安攪和成了什麽,沒得委屈了顏顏嬌花一般的丫頭。”


    我故意自稱姨娘,又說了幾句掏心窩子的話,轉而歎了口氣:“兒女的婚事,父母之命固然重要,可到底還是要看兩個孩子性子、脾氣合不合適,若是不合還被強迫成婚,也必定是對怨偶,你說是吧?”


    袁敏行一怔,眼皮生生跳了兩下,頭低下,尷尬笑道:“是、是,娘娘說的是。”


    “我瞧駙馬和公主就很好。”


    我拍了下秦嬤嬤的手,笑道:“嬤嬤你看,這兩人平日裏出雙入對的,真是羨煞旁人。”


    說到這兒,我扭頭望向袁敏行,柔聲問:“算算,距離蘿茵小產已經三年有餘了,你們倆就沒想再要個孩子?”


    袁敏行臉上的尷尬甚濃,都窘得口吃了:“這、這……還是想要的,隻是老天不眷顧,蘿茵身上一直懷不上,臣、臣也是沒法子。”


    “這樣啊。”


    我心裏發笑。


    你們倆一年通房的次數,兩隻手都能數的過來,後來蘿茵那丫頭越發過分,竟將行床笫之歡的時間定在來月事那幾天,你能碰到人家才怪。


    我憂心忡忡地歎了口氣,勸道:“你們倆都還年輕,也別太急,當年本宮懷睦兒的時候都三十了。對了,本宮與如今太醫院院判杜仲的父親杜朝義交情甚好,他老人家最擅長千金小兒科,隻是這幾年老爺子雲遊天下,鮮少聽到他的蹤跡,若是你信得過本宮,本宮會讓人去將他尋回來,私下給你和蘿茵瞧瞧,總還能再懷上的。”


    “臣多謝娘娘厚愛。”


    袁敏行此時臉幾乎臊成了豬肝色,頭快要杵到了地上。


    我淡淡一笑,佯裝痛苦的揉太陽穴,氣道:“說起夫妻男女之事,沒得讓我又想起睦兒那孽障,這事想必駙馬也聽說過,起因是他跟前伺候的一個禍水小婢,所以說啊,伺候主子的侍女一定要選好了,莫要讓那些有歹心的女孩近到跟前來,駙馬在成婚前的通房丫頭,有無這樣刁鑽的?”


    袁敏行尷尬一笑,忙道:“臣的父親管教甚嚴,再者臣少時家境貧寒,並無仆僮婢女伺候,開平二年與公主定下婚約後,更是不敢輕易招納妾室通房。”


    正在此時,秦嬤嬤輕咳了聲,揮手讓隨行的宮人和太監們走遠些,忙對我笑道:“娘娘快別說了,沒得讓駙馬爺難受,您忘了三年前公主府“杜若”姑娘之事了?”


    “杜若?”


    我故作不解,冥思苦想了良久,疑惑道:“什麽杜若?”


    秦嬤嬤配合我,忙低聲道:“就是從前在公主身邊伺候的宮女杜若,哎呦,老奴至今嚇得不敢想,就是那個被施以“割乳”刑罰的丫頭。”


    “啊,是她啊。”


    我作出恍然之樣,無奈地搖頭,重重地歎了口氣,斜眼看向駙馬,果然,袁敏行眸中浮起抹複雜之色,有懼怕、屈辱還有憤怒,他拳頭緊緊攥住,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但仍舊一言未發。


    三年前蘿茵驟然小產,駙馬好不容易盼來個孩子,誰知還給沒了,自然是悲傷不已,成日家窩在書房裏長籲短歎,甚至給傷心病了。


    那時蘿茵跟前有個宮女名喚杜若,樣貌平平,但性情和順溫柔,體態豐腴,尤其那對嬌.乳,豐滿誘人,走路的時候顫巍巍的,惹人側目。


    這丫頭見駙馬如此傷心,便趁著送藥的功夫,溫言勸了駙馬良久,駙馬難過之下,抓住那杜若的袖子痛哭了場。


    事後,駙馬便對這丫頭多有留心,時常暗中賞賜些銀子和糕餅之類的東西,可因皇家和嚴父在上頭壓著,他壓根不敢碰那丫頭,而杜若也到了春心萌動的年紀,不敢明目張膽地與駙馬好,但還是默默地愛慕著駙馬。


    有一回蘿茵宣駙馬去房裏問話,恰巧杜若就在跟前伺候著,駙馬沒忍住,多瞟了兩眼那丫頭的胸,恰好就被蘿茵看見了,當晚,蘿茵就給駙馬賞了一道菜,“清蒸嫩乳豆腐”。


    駙馬高高興興地打開食盒,一看見所謂的嫩乳豆腐,居然是一隻完完整整的少女乳.房,駙馬當即就嚇得大叫了聲,癱軟在地,捂著肚子狂吐了通,一問才知,那“嫩乳豆腐”的主人,竟是杜若。


    駙馬實在忍無可忍,與公主大吵了通,端著那盤“嫩乳豆腐”找李昭告狀。


    哪知蘿茵早都有後招,當著家翁袁文清和父皇李昭的麵,扮嬌弱、裝可憐,由宮人抬進花廳裏,哭訴駙馬在她小月的時候和宮人行苟且之事,兩人密謀要害她。


    袁敏行當時就跪下對天發誓,說自己婚後對公主忠貞不二,從不敢生出謀害之心。


    蘿茵命人將杜若房裏搜出來的金銀首飾等物拿出來,質問駙馬:你難道沒有偏寵這丫頭?沒有賞她金銀?難道沒有往她胸前看?


    袁敏行是老實人,說確實有這麽個事,可他真的從未越矩。


    蘿茵一聽見駙馬承認,當即就開始發作,指責駙馬欺辱她,求陛下定要給她一個公道。


    當時李昭因著嗬斥過蘿茵,致使女兒心情抑鬱下小產,便有意偏了蘿茵一把,說駙馬實在不該在妻子小月時生歪心思,那丫頭也是個不安分的,可蘿茵懲治的手段也忒過了。


    李昭為了堵外頭朝臣的嘴,便收回賜予蘿茵的大半田地和珍寶,此事便算過了。


    袁文清雖知道自己兒子冤枉,但此事陛下已經有了決斷,他也不好再揪著不放,若是再鬧下去,勢必嚷得人盡皆知,對兒子聲譽更是不好,再說蘿茵對公婆孝順得緊,嫁過來後也無甚大過錯,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律法也有明文可查,若是奴仆叛主,主子是對奴仆有生殺之權的。


    袁文清無奈之下,也不做計較,可私下為杜若買了房屋,贈予金銀,安置了這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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