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江州立了點小功,還真把自己當成朕的救命恩人了。”


    李昭氣得胸脯一起一伏,原地來回擰,罵道:“朕忍了他一晚上,哼,居然敢拐彎抹角地揭朕的短。”


    他雙眼危險眯住,獰笑了聲:“好呀,什麽忠君愛民,又什麽李冕變故,擺明了罵朕陰險毒辣,謀算臣下!等著吧,朕遲早要把這迂腐書生的嘴縫起來!朕就喜歡穆穆魯侯,那是朕的兒子,朕想要他叫什麽就叫什麽,幹你袁文清什麽事。”


    聽見這話,我抿唇偷笑。


    向來是他打壓旁人,如今竟然被臣子給打壓了。


    狗東西,你也有今日!


    驀地,我瞧見胡馬殺雞抹脖子地衝我求救,示意我安撫一下陛下,我裝作沒看見,合上眼,輕揉著發痛的太陽穴,由著他發邪火。


    果然,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他情緒漸漸平穩了下來,坐到椅子上,讓胡馬去給他擰了個熱手巾,敷在臉上,隨後叫胡馬給他脫鞋泡腳。


    他脖子擱在椅子欄上,大口地呼吸,等再次將熱手巾扯下來時,他又恢複那個平和冷靜的李昭,笑吟吟地看向我,問:


    “朕方才是不是將你嚇著了?”


    我笑笑,搖頭:“你心裏憋著火,除了在我跟前發,又能發泄在哪兒呢?”


    說話間,我手肘撐著炕,吃力地坐起來,吩咐雲雀,去沏壺子清明節收的六安瓜片來。


    “你也別氣,袁文清他就是那麽個耿直性子,雖然話不好聽,可不諂媚不虛假,是個忠臣。”


    我將垂落的頭發別在耳後,細思了片刻,笑道:“你這麽想,若是再有一次三王之亂,我和睦兒的性命,你是放心交到袁文清手裏?還是梅濂這樣的人手裏?陛下,你還記不記得妾曾往您嘴裏吹氣,是要您……?”


    李昭笑著白了我一眼,臉色已然沒有方才那般陰沉了。


    他兩指夾了塊燕窩糕,歎了口氣,大手摸著自己平坦結識的腹部:“你要朕大肚能容天下事,嗨,朕知道文清什麽人,放心,這事兒就此翻篇了。”


    此時,我瞧見跪在地上的胡馬公公鬆了口氣,轉身,擠眉弄眼地衝我豎起大拇指。


    我微笑著點頭,沒再言語,垂眸注視著兒子。


    燭火搖曳,寒風輕輕地敲打著紗窗。


    夜已深,萬籟寂靜。


    “睦兒睡著了麽?”


    李昭兩腳輕輕地在水裏搓著,低聲問。


    “嗯。”


    我應了聲。


    “沒吵醒他就好。”


    李昭吩咐胡馬再往盆裏添點滾水,他舒服地吸氣,額上生出微汗,伸手從桌上隨意扯了本書,胡亂翻看。


    忽然,他斜眼朝我看來,壞笑道:“妍兒,朕記得《戰國策》裏有這麽一則故事,左師觸龍同趙太後嘮家常,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咱兒子出生後異象連連,是不是你安排的牡丹花和先秦古墓?”


    我瞬間就火大了。


    又來,他又來!他果然懷疑是我給兒子在造勢,又在旁敲側擊地試探我。


    我冷笑了聲,翻著兒子的尿布,故意道:“沒錯兒,都是我做的,牡丹花是我讓人種的,古墓是我提前挖的,便是那漫天紅霞,也是我托夢給太上老君,讓他把煉丹爐打翻,瞧,火不就把雲燒紅了麽。”


    李昭忙笑道:“呦,惱了?朕不過開個玩笑嘛。”


    說罷這話,他身子稍稍前傾,壞笑著問:“真不是你?”


    而此時,立在一旁的胡馬忙笑道:“陛下,您這就誤會夫人了。老奴今兒派暗衛查了,城東的確有牡丹花開,不過隻有四朵。”


    胡馬輕輕地幫李昭揉肩,接著道:“長安高門豪貴素來有鬥花的習俗,攀比誰家的花珍奇,這不,城東有一花農,苦苦培育了一冬的花,屋子燒得跟春天似的,這才讓那些嬌嫩的牡丹、杜鵑、茶花盛開,他為了賣個高價,便故意說花神夜臨,他家的牡丹有所感應,悄然綻放。誰知以訛傳訛,就傳成了城東開了一片牡丹,更有諂媚之輩,吹噓此乃陛下仁德感化,象征著盛世。”


    說到這兒,胡馬掩唇輕笑了聲:“至於那先秦古墓,奴問了秘府官員,說暫時還確定不了墓主人的身份,但從禮器的形製和花紋來看,應該是秦惠文王時的物件,好家夥,竹簡上的古字晦澀難辨,在場的幾位大學士都認不全,不過他們卻極興奮,說是能用這些竹簡考辨現存的經書,此乃是經史上的大事,來日都能寫進史書呢。老奴緊接著又拷問了那發現古墓的小院家主,那漢子說這是祖宅,屋子傳到他這兒已經有三百餘年了,咱們太.祖皇帝創立王朝到現在,也不過兩百五十餘年。那漢子說,他原是想發掘個地窖放蘿卜,冷不丁就給刨出個墓。”


    李昭聽了這番話,指頭點著桌麵,喃喃自語:“那這些真湊巧了?”


    “可不是。”


    胡馬忙笑道:“這兩宗趕巧了,都能解釋得清,可天上紅霞奴卻不知為何出現。”


    “那……”


    李昭深吸了口氣,皺眉道:“興許是天意罷。”


    說到這兒,他朝我看來,嘿然一笑:“妍兒,看來咱兒子果然是祥瑞之子,連老天爺都,”


    “你少來這套!”


    我直接發火,打斷他。


    其實,我心裏還是感覺這兩宗事是有人幫我,自古帝王多迷信讖緯,並以此愚弄臣民,到最後把自己也裝進去了,如若不是,始皇帝何必多次派人出海求長生藥?陳勝吳廣的魚腹丹書哪裏來的?


    李昭心明眼亮,他肯定也會懷疑是有人給睦兒造勢,可若是這兩宗事能解釋得清,那麽他就會半信半疑,往天意跟前湊。


    我得把這事徹底撇清。


    “我真是忍你好久了!”


    我瞪著他,恨道:“你嫌惡袁文清下你麵子,那你呢?”


    “朕怎麽了?”


    李昭猛地站起,冷臉看我。


    “你什麽意思啊。”


    我恨地直掉淚,實實在在地宣泄自己的不滿憤怒:“你知道我還給兒子喂奶,你把袁文清拽進來做什麽?萬一他撞見我赤.身裸.體怎麽辦?還有,人家袁文清沒說錯,你給我兒子取那個穆什麽意思,怎地,還想讓我兒子步李冕的後塵?你若是想我們母子死,明明白白說,何必這樣。”


    “朕哪裏有這個意思。”


    李昭的臉忽然躥紅了,左顧右看,一把抓起桌上的書和宣紙,赤腳急匆匆朝我走來,身後留下串濕漉漉的腳印。


    他立在炕邊,用力地翻書,找到《泮水》一節,摔到我跟前,隨後,指頭連連點向他在宣紙上寫下的十幾個穆字,氣道:


    “朕為何要害自己兒子,為何害你!朕真的是疏忽了,隻知道穆穆魯侯的好意頭,壓根沒想到昭穆相承,真的,袁文清說出來的時候,朕也是嚇了一大跳,後脊背生了一層冷汗。”


    他氣得咬牙切齒:“朕在你眼裏就是這種殺妻算子的陰險小人?”


    我不住地掉淚,故意氣他,想把他心底的話激出來,看跟我想的一樣不。


    “那李冕呢?你就是想讓我兒子走李冕的老路,你好狠的心哪。”


    李昭氣得直跺腳:“睦兒怎會和李冕一樣!曹家謀朝篡位,朕賜曹蘭青一碗墮胎藥,已經是對她網開一麵了,再說了,當時還不是為了把你救出來,朕才不得已設那個局,你你你,你還怪朕狠毒,簡直狼心狗肺,沒良心的東西嘛!”


    第65章 小吵怡情   你不也一樣


    是的


    我的確對他今夜的言行相當不滿。


    不滿他拐彎抹角試探袁文清, 最後讓袁文清當李璋的師傅,把我身後的極重的一條線扯斷;


    不滿他試探我,竟覺得是我派人製造的祥瑞, 給兒子造勢。


    可這就是他, 我早都習慣了的他。


    我真的想發火,不僅僅因為氣憤, 更因為我得迅速把我們倆的爭吵不滿,從政局儲位高度, 拉低到男女父母的低度。


    “你說什麽?我是混賬東西?”


    我瞬間來了精神, 身子似乎也不痛了, 一把將頭上戴的暖帽拽下, 越哭越狠,扯著脖子和他杠起來。


    “你就是看我們母子不順眼, 好,咱不說穆穆魯侯和昭穆相承的事,也不說牡丹花和古墓的事, 就說說袁文清,那會兒你們在隔壁談起給大皇子做師傅, 就是故意讓我聽到的, 你什麽意思啊, 是不是擺明了告訴我, 別癡心妄想, 人家大皇子是皇後生的嫡長子, 禮部尚書教他正合適, 而我兒子是私孩子,這輩子都不配!”


    “你、你、你簡直胡攪蠻纏嘛!”


    李昭氣的將宣紙摔到地上,瞅了眼熟睡的兒子, 壓著聲音,同我吵:“怎麽扯出皇後嫡子來了,行,朕便讓袁文清把你兒子一塊教上,那給教他什麽呀,怎麽吃奶?怎麽拉屎屙尿?”


    我愣住,嘴一張一合,竟有點說不過他。


    好啊,狗東西果然跟我在一起久了,吵起架來漸漸沒了儒雅,越發刁鑽了。


    我隻感覺自己耳熱得很,老半天擠出句話:“反正你就是偏心李璋!”


    “朕偏心怎麽了?”


    李昭那張如玉般的臉通紅,像喝了酒似的,衝我喝道:“璋兒也是朕的兒子,朕偏他怎麽了!”


    說實話,我有些畏加萎了,這是他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衝我發脾氣。


    我不敢再吵了,默默地坐下,頭低垂下,兩臂耷拉在腿上,驀地,我想起了昨晚上,他那般冷靜地當我的靠山,讓我別怕;他為了我第一次耽誤了政務,罷朝一日……


    那麽溫柔的人忽然變這般凶……


    我什麽話都不說,仿佛也沒了算計,就一直掉淚,哭著哭著,開始抽泣,就那種打心底的委屈。


    而他呢,仍在盛怒著,直挺挺地立在我麵前,死盯著我。


    就在此時,兒子忽然哼唧了起來。


    我斜眼瞅了下兒子,不知怎地,我心裏忽然升起股厭恨,為了生他,我差點把命送了,如今還被他爹這般氣。


    “你沒聽見他哭麽?”


    李昭雙手背後,努了努下巴,命令:“去喂奶。”


    我沒搭理,頭歪在一邊。


    這臭兒子仿佛知道他爹媽吵架,還不嫌亂,竟給嚶嚶哭起來。


    他越哭,我越是不理。


    “朕還把你沒法子!”


    李昭重重地冷哼了聲,直接動手,開始扯我的衣衫,逼我喂奶。


    地上跪著的胡馬和雲雀瞧見此,嚇了一跳,不敢再待著了,趕忙低著頭退了出去。


    “你幹什麽呀。”


    我極憤怒,用力揮開他的手,同時,雙臂護住胸膛。


    “他哭這麽大聲,你沒聽到麽?”


    李昭兩指指向兒子,斥責我:“你同朕怎麽吵就行,能不能別傷及孩子。”


    “我就不給他吃,你能把我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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