鯤兒哪裏敢,隻怯生生地叫陛下。


    得,李昭又哄又“逼”,直到聽見聲“皇姑父”,才放我家孩子去睡覺。


    各人有各人的因緣際遇,他們爺倆交流,我不摻和,也不再去求什麽。


    但我能知道的是,李昭日後,會格外優待這個孩子。


    ……


    今兒天好,我讓雲雀把門打開,躺在搖椅上曬會兒太陽,不知不覺給睡著了,夢見生孩子難產,大夫要把我肚子剖開,轉頭又夢見生了條蛇,通身都是金色的鱗片,有兩隻尖尖的角,口裏還有尖銳的獠牙,穩婆說是妖孽,要拿去溺死,我不讓,一直跟她爭奪,正搶著,給驚醒了。


    我下意識去摸肚子,鬆了口氣,臭兒子還在肚裏揣著。


    回頭一看,雲雀正坐在床邊做小孩兒肚兜,我剛準備讓她給我倒杯熱水來,隻聽一陣腳步聲響起,朝前一看,走來個穿著碧色對襟夾襖的美婦人,二十五上下,杏眼桃腮,發髻上戴著支銀釵,正是蓮生。


    這丫頭立在門口,含淚含著我,滿眼皆是不可置信,她輕輕喚了聲“太太”,然後哽咽著走進來,跪在我腿邊。


    “哎呦,快起來。”


    我行動不便,忙讓雲雀去扶。


    誰知這丫頭推開雲雀,堅持給我磕了三個頭,這才要了張小圓凳,坐在我跟前。


    若說梅家還有真心待我的人,也隻有蓮生了。


    也是感慨,前年底,我還是梅家婦,與丈夫爭吵被打,這丫頭抱著兒子替我求情,肚子被狠踹了腳,當晚竟見了紅……


    我一直喜歡她的忠心沉穩,在家時就格外照顧。


    “你怎麽來了?”


    我把燕窩糕推給蓮生,笑著問。


    “大人讓奴來陪您解悶,他說……您回來了,就住幾日。”


    蓮生用帕子抹著淚,小心翼翼地看向我的肚子,想問,又不敢問,怯懦道:“太太應該快生了吧?”


    “就最近。”


    我輕撫著肚子,打量蓮生。


    隻一年未見,這丫頭倒像變了個人似的,臉兒黃黃的,頭發也沒有往日那般油亮,無名指上戴的翠玉戒指有些鬆,都滑脫到骨節上了,這戒指眼熟,似乎和梅濂戴的是一對兒。


    “丫頭,你怎麽瞧著這般虛弱?”


    我摩挲著蓮生的手,柔聲問。


    蓮生頓時淚如雨下,但強忍住悲痛,對我笑道:“奴去年生了對女兒,大出血了,差點把命送了,產後虛弱,再加上念惜那蹄子跟我鬧,元氣大傷,後頭沒恢複好,一直漏尿,月信也是紊亂,病都上臉了。”


    “哎呦。”


    我嚇了一跳,忙扭頭對雲雀道:“回頭讓院判大人幫我這妹子瞧瞧,正年輕的,可是要調養起來。”


    說這話的同時,我也擔心自己,不知不覺,眉頭就皺了起來。


    “太太莫擔心,您肯定順順當當的。”


    蓮生輕輕地摸著我的肚子,笑道:“您真是越活越美了,哪裏像三十的人,若出去,旁人肯定覺得您是奴的妹子。”


    “你這丫頭,竟也學會油嘴滑舌了。”


    我輕擰了下蓮生的嘴。


    幾句寒暄後,尷尬便稍稍消解,我讓雲雀從妝奩裏挑了幾件貴重首飾,再把那匹織金錦包好,待會兒給蓮生送去。


    “這一年,你過得好麽?大人沒再苛待你吧?”


    我輕聲問。


    “哎,好不好的就那樣。”


    蓮生又給我磕了個頭,謝我的賞賜,笑道:“自打太太走後,大人便讓奴管家,您知道的,咱們後院女人多,是非多,常常因為月錢和布料這些極瑣碎的事打架拌嘴,奴上頭要應付老太太和大人,下頭還有各處的管事婆子們要管,外又要和各官家太太們往來,有時候費力不討好,老太太聽了那些個娼婦的挑唆,把奴叫過去沒由頭地打罵,好在大人是個眼明的,見實在鬧騰的不行,斥責幾句,給奴在家裏立威,便能消停幾日。”


    我歎了口氣:“也真是苦了你,好在大郎把那個念惜送走了,你也能鬆鬆氣。”


    “嗯。”


    蓮生眼裏閃過抹怨毒,低頭哽咽道:


    “前幾日大人把她打發回去,誰知她半路鬧騰,非說是我挑唆的,要回長安撕了我的嘴,趁家下人不注意又偷跑了,哪知溺死在冰河裏了。”


    說到這兒,蓮生抿了下唇,眼淚不住地往下掉,眼神卻有些閃躲:“聽回來報信的小子說,河上的冰沒凍結實,她抄近路,就漏進去了,底下水流湍急,人當時就衝走了,最後在十裏之外發現的屍首。”


    我一怔,這就死了?


    瞧蓮生這細微表情,多半是……我沒戳破,輕聲問:“大人怎麽說的?”


    “大人沒說什麽,隻讓買口棺材埋了,也不叫人宣揚出去,說是家醜。”


    蓮生搓著衣角,歎了口氣。


    “這樣啊。”


    我沒再說什麽,默默地吃著燕窩糕。


    正在此時,我聽見外頭傳來陣說笑聲,斜眼瞧去,梅濂帶著大福子從小院外進來了。


    我念頭一轉,拉過蓮生的手,垂眸瞧了眼自己的肚子:“你也瞧見了,我是沒法在梅家呆了,這回回來,是跟大人私下和離的。”


    “哎!”


    蓮生歎了口氣:“倒不是奴替大人說話,自打您走後,他就鎖了您的屋子,自己親自清掃,不讓任何人進去,奴知道,他嘴上不說,其實心裏一直念著您,真的派人找了您很久。”


    “不重要了。”


    我打斷蓮生的話,用餘光瞧見梅濂已經站在門口了,笑道:“我和大人是好聚好散,你也不用再勸。你是個細心穩重的人,雖說是陳家的丫頭,可陳老爺這麽多年也是把你當小姐教養的,想來大人會把你扶正罷,有空了我幫你說說情。”


    “這這這……”


    蓮生大驚,眼裏閃過抹喜色,轉而落寞一笑:“大人如今位高權重,若是娶續弦,肯定是豪貴高官家的小姐,奴不配。”


    “你也太妄自菲薄了。”


    我將自己頭上的金釵拔下,替蓮生戴在髻上,捧著她的臉,仔細端量,笑道:“咱們陛下是個念舊情的人,上行下效,你跟了他這麽久,忠心又賢惠,大人便是不扶正,也會厚待你的。”


    我是刻意說給梅濂聽的。


    他那晚聽見李昭的打趣,必定自行猜測,再加上他的確看見李昭對我格外寵愛,我這話一出,更坐實了“念舊情”這三字的重要,如果不出意外,他定會扶正蓮生。


    我的意思是,梅濂跟前的正房若是蓮生,想來會對我有利些。


    就在此時,我聽見外頭傳來陣爽朗的笑聲。


    抬頭瞧去,梅濂率先進來:“聊什麽呢,這麽開心。”


    說話的同時,他側過身,將大福子迎進來,笑道:“路大人非說要來給你請個安,謝你舊日的關照之情。”


    我忙起身迎過去,上下打量大福子。


    許久未見,他似乎更健壯了,身穿飛魚服,外頭披著黑色繡銀雲紋大氅,大抵長期在外奔波,頭臉之上的風雪之氣甚重,左手拎著個大食盒,右手拿著繡春刀,刀把上掛著我送他的平安結。


    “夫人近來可好?”


    大福子笑著問,微微點頭,算是見過禮。


    “都好都好。”


    我虛扶了一把,笑道:“聽說你剛從利州回來,路上可順利?”


    “順利。”


    大福子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往起拎了下食盒:“就是夜路不太好走,差點跌了馬,小人記得夫人應該就在最近生產,來之前在街麵上買了些逗嬰兒的撥浪鼓和小老虎枕頭,已經差人送小院去了,這是‘不知春’酒樓的招牌魚羹,記得夫人愛吃魚,特買來給夫人嚐嚐。”


    此時,旁邊立著的梅濂拍了下大福子的胳膊,促狹:“而今你也是朝廷重臣,應當自稱本官,稱呼自己小人,讓旁人聽見了笑話。”


    “多謝梅大人提醒,本官記著了。”


    大福子略微揚起下頜,淡淡一笑,可麵對我的時候,他依舊溫厚沉穩,將食盒放在我腳邊,連往後退了好幾步,再次躬身給我見了一禮,笑道:“知遇之恩不敢忘,小人永遠是陛下和夫人的家奴。”


    說罷這話,大福子直起身,驕矜地瞅了眼梅濂,沒有其餘的廢話,轉身往外走,朗聲道:“走吧梅大人,咱們還有許多事要商量呢。”


    “你先去。”


    梅濂笑著應承。


    他走到我身邊,瞅了眼乖順的蓮生,眼裏打了幾個算計來回,沒言語,彎腰打開食盒,仔仔細細地翻查了一遍,從懷裏掏出針筒,取出銀針驗毒,讓蓮生每道菜吃了口,這才作罷。


    他沉著臉,把蓮生打發了出去,等屋裏安靜後,他湊到我跟前,低聲道:“我聽大福子的意思,你曾經幫了他大忙?雖說有舊恩在,可你到底是陛下的女人,還是離其他男人遠些,他看你的眼神不對。切記,別輕易吃旁人給的東西,務必要當心。”


    “多謝你的提醒。”


    我心裏不太高興,但仍保持著微笑,下巴努了努外頭:“快去忙罷,我睡會兒。”


    說到這兒,我看向正在做秀活兒的雲雀:“你去送送大人,順便回一趟家,從梳妝台匣子裏找那對鑲了珍珠的金鎖,蓮生得了對女兒花,我得表表意思。”


    聽見這話,梅濂笑著往出走,手拂了下肩上的塵:“兩個丫頭片子而已,也值得你費心。”


    我白了眼他的背影,沒搭腔。


    等屋裏就剩我一人後,我把小桌搬在床上,脫了繡鞋,提著食盒上了床,將裏頭的菜和湯羹布好後,我把床簾放下。


    此時,我真的緊張極了,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食指輕輕地叩食盒各處,發現在最底層傳來空洞的回音。


    我從發髻上拔下簪子,輕咬著下唇,將盒子最底層挑開,果然發現個厚厚的信封,上頭淋了火漆,蓋了陳硯鬆的私章。


    “不緊張不緊張。”


    雖說這樣安慰自己,我的手還是不自覺微微發抖,我忙喝了幾口魚湯壓下去,拆開了信封。


    入眼而來的是極好看的瘦金體,的確是陳硯鬆親筆所寫。


    “吾妹如意親啟:


    哎呦,我的好妹子哎,也就你還記得俺老陳,問問老陳有沒有死?老陳身子可還健朗?放心吧,老陳是屬王八的,一定會比李訓那老牲口.活得久,在老子發妻忌日殺我女兒女婿,什麽東西。”


    念到這兒,我不禁笑出聲。


    李訓是魏王的名字。


    “看你來信,說我閨女生了?俺老陳可算是有後了,多謝妹子,在我閨女生產那日的關愛幫扶,此情哥哥銘記於心,日後必定相報。


    不過話說回來,你也得勸勸她,再多生兩個兒子,你的話她準聽。說起來就生氣,我閨女長得傾國傾城,怎麽就被左良傅那王八羔子騙走了呢?謝子風多好的孩子,哎,真是白白便宜李家那蠢東西了。”


    我忍俊不禁,吃了口溜魚片,笑著罵:到現在還惦記人家子風。


    “好了妹子,咱們言歸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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