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裏掃了一眼,這丫頭此時正坐在梳妝台前描眉,休養了一夜,臉色好多了,雙手纏得極厚,房裏擺設簡單,都是尋常的衣櫃繡床,隻不過在胭脂盒邊上放著隻臂釧,上頭鑲了珍珠和紅寶石,如此華美精致,一看就是宮裏出來的東西。


    見我來了,雲雀忙將那臂釧收進首飾盒裏,疾步上前來,要接過我手裏的漆盤。


    “不用不用。”


    我閃身躲了下,笑道:“你手傷著,我來。”


    說話間,我把飯菜放到了梳妝台上,將雲雀按在了小圓凳上,裝作沒看見那個臂釧,笑著從雲雀手中拿過眉筆,幫她描眉,聯想起昨日之事,我鼻頭發酸,目中含淚,隨後低下頭,顫聲不已:


    “好妹子,對不住了,是姐連累你了。”


    我哽咽的幾乎說不出話:“手、手還疼麽。”


    “不疼了。”


    雲雀見我哭了,又自稱姐,驚的忙要給我擦淚,發覺自己手上滿是藥和血,不敢碰我,於是蹲到我跟前,反過來安慰我,笑道:“維護夫人,是奴應當做的,您莫要這般自責。”


    “傻丫頭,快起來。”


    我忙扶起雲雀,仔細問了手上敷什麽藥,這傷處實在密集,千萬不能沾水,當心潰爛了。


    我伺候著雲雀吃了碗粥,冷不丁問了句:“昨晚上我瞧見胡馬公公在你屋裏……”


    我故意將話停在這兒,觀察了下雲雀的臉色舉動,果然,這丫頭怔了怔,眼裏閃過抹尷尬和驚慌,如此,我心裏更明白了,沒有說破,接著道:“在你屋裏幫你換藥,原本,姐想幫你的,奈何殿下把我拉走了。”


    雲雀暗暗鬆了口氣,笑道:“夫人是最尊貴的人,本不該做這種粗活兒的,仔細衝撞了小皇子。”


    說到這兒,雲雀左右看了圈,見沒人,湊到我耳邊,壓低了聲音:“夫人以後行事一定得當心,胡公公身上其實裝著兩種藥,一種是坐胎保平安的,另一種見血封喉,這回主子爺仁慈,沒計較,幫您把事兒攬在他身上,下回真不一定放過您。”


    “嗯。”


    我忙點頭,裝作若無其事,幫雲雀整理了下衣襟,低聲對她說了兩個字:“放心。”


    雖然我早都猜到胡馬身上可能裝著兩種藥,但真聽到事實,難免還是膽戰心驚。


    不過,我總覺得,經過這事,我反而和李昭的距離更近了,從以前的假笑假哭,慢慢變真了些,他昨晚給我教了那許多,倒也點撥了我。


    無枝可依的我真不能冒進,我不僅得等我的娘家人的勢起來,而且還得廣結善緣,如謝子風這般的大人物,亦如雲雀、胡馬、大福子這樣的小人物。


    ……


    從雲雀那兒出來後,我整理了下心緒,去外院見大福子。


    昨日若沒有他,我肯定被張達亨殺了。


    我欠了他一條命。


    為了避嫌,我特意喊了嬤嬤陪我去。


    剛走到台階下,就聞見股濃鬱的血腥和藥味,特別刺鼻,我忍住泛起的惡心,行到門口,往裏一瞧,大福子此時兩腿八叉開,端錚錚地站在地上,身上穿著薄軟的綢衣,衣裳上斑斑點點,滿是血汙。


    此時,伺候我的嬤嬤上前一步,歎了口氣:“可憐哪,路大人被打的身上沒一塊好地兒,壓根不敢躺下,隻能站著,得虧他年輕力壯,若逢著個老骨頭,怕是當場就給打死了……”


    我心裏梗的難受,越發覺得愧疚難當。


    “福兄弟。”


    我敲了下門框。


    “啊。”


    大福子瞬間轉身,看見了我,著急忙慌地扯過件袍子,將自己裹住,許是觸動了傷口,這小子咬著牙,“嘶”地倒吸了口冷氣,明明臉色極難看,疼得滿頭虛汗,可仍裝作沒事人似的,抱拳給我見了一禮,笑道:


    “夫人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


    我從嬤嬤手裏拿過漆盤,親自端著進去,沒敢看大福子,淚珠子如雨般往下掉,強笑道:“那會兒太醫過來給我診平安脈,我央告他給你配了些上好的膏藥,特拿給你。”


    說到這兒,我給大福子深深鞠了一躬,哽咽:“好兄弟,姐連累你了。”


    “哎呦,您快起來。”


    大福子不敢碰我,剛觸到我衣角,立馬彈回去,撓著頭,咧嘴粲然一笑:“小人是托了您的福,這才得了這樣的優差,好家夥,直接一步登天了,成了人人敬畏的羽林右衛指揮使,我家大人為了坐上這把椅子,苦苦熬了十幾年,小人伺候您…還有主子爺才半年多,就爬上來了,說出去都沒人敢相信。”


    說完這話,大福子噗通一聲跪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朝著東宮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隨後,他笑著看我,給我磕了個頭。


    “小人多謝主子爺賞識,多謝夫人的包容。”


    “快起來。”


    我虛扶了把大福子,朝屋裏掃了眼。


    男人家的屋子到底和女孩兒的不一樣,極簡單,放了個兵器架,上頭擺著各式各樣的刀和劍,我瞧見,桌上有個錦盒,裏頭有把半人來高的繡春刀,刀旁有個紅木漆盤,整齊地疊著套飛魚服。


    “那個……”


    我揮手,讓嬤嬤站遠些,隨後坐到小凳上,壓低了聲音問大福子:“昨晚事發突然,殿下又在,我沒問你到底怎麽回事,你怎地被殿下給抓到了?”


    大福子從櫃子裏拿出隻白瓷杯,用滾水燙了三遍,這才給我倒了水,他又從床底下拉出個銅盒,打開,給我推過來,我垂眸一看,原來是些精致糕點,看著像“不知春”酒樓做的。


    “小人貪嘴,昨兒從酒樓裏買了盒點心,您嚐嚐這牛乳燕窩糕,香極了。”


    “好。”


    我撚起一隻,吃了口就放下,問:“你別讓我著急,快說呀。”


    大福子抿唇一笑,道:“小人昨兒把您和雲雀姐姐送回家後,就緊著去處理屍首,原本想剁碎了喂狗,倒也幹淨,可惜沒有趁手的家夥事,於是想拉出城埋到山裏,可如今正逢戰亂,一入夜城門就下鑰了,而且巡防營的人查得嚴,根本沒法出去。”


    大福子舌尖舔了下唇,眉一挑:“哪兒都去不了,可這髒東西得趕緊處置了,於是小人想著,那謝三爺勢力極大,便埋在他院裏,日後就算挖出來,自有榮國公和張家對嘴,不幹咱們的事,謝三爺即便懷疑到您頭上,看在盈袖小姐的麵兒上,也不會說出來一個字,咱們左右還是安全的。”


    我點頭笑笑。


    心裏卻……有些不滿。


    謝子風住的小院離袖兒極近,大福子這招夠狠夠毒,但,真讓我高興不起來。


    “夫人莫要惱。”


    大福子品查著我的表情,大抵發現我臉色不好,忙道:“小人知道盈袖姑娘對您很重要,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於是把那頭肥豬拉去了挽月觀的後山,小公主深受殿下寵愛,想來屍體在她那兒發現,殿下肯定會給她遮掩過去,誰知……小人讓殿下的暗衛找到了。”


    “這樣啊,真是辛苦你了。”


    我含著淚,感謝他,心裏總是不太舒服。


    不知道是做母親了,還是我真被李昭嚇得優柔寡斷了。


    站在理智的角度,大福子做的一點毛病都沒有,可,可把這事嫁禍給月瑟,總覺得不太好。


    我臉燒得厲害,暗罵自己太賤,人家幫你殺人、又處理屍體,你咋好意思抱怨。


    “以後跟了主子爺,說話做事一定得當心,羽林衛幹的是監督百官、拿人下獄、重刑拷打的活兒,極容易得罪人。你切記,人前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莫要把事做絕了,這對你不好。你瞧瞧你家左大人,當年把前太醫院院判杜太醫整治入獄,百般折磨,後來盈袖中毒,隻有杜太醫能解,他隻能負荊請罪,跪著給人家賠不是。”


    “是。”


    大福子似乎極高興,拍著自己的胸口,有些激動:“您的這番話,小人會一輩子記在心裏。”


    “好。”


    我笑了笑,從袖中掏出個平安結,綁在了繡春刀的刀尾,掩唇輕笑:“這個平安結是我今早打的,上頭串的兩顆珍珠是昨晚跟殿下死皮賴臉磨來的,哈哈,我硬生生絞了他的玉佩,取下了珠子。這便當姐和殿下疼你了,祝你前程似錦,步步高升。”


    大福子眼裏閃過抹異樣之色,指頭摸平安結,對我笑道:“放心,我會用命來守著它。”


    “嗯。那你好生養傷,我就不打攪你了。”


    我笑著點頭,起身離去。


    走到門檻的時候,我回頭一瞧,發現這小子將繡春刀收到錦盒裏,然後,將我吃剩的那塊糕點放回銅匣子裏,塞到枕頭下,藏好。


    我搖頭笑笑,這小子的摳門勁兒,和他家大人一模一樣,希望以後娶了媳婦兒,能對人家大方些。


    ……


    第44章 兩個杠精   二更合一


    日子不知不覺過去, 我已經有了近四個月的身孕,肚子也開始顯懷,大了起來。


    真的感覺好神奇, 裏麵竟然有個小孩。


    我從未有過這種經曆, 以前看見劉玉兒大腹便便,心裏嫉妒, 暗地裏嘲笑她臃腫醜陋,如今我也有了這種“醜陋”的麻煩, 那種歡喜是無法形容的。


    我最喜歡的事就是脫了衣裳, 隻穿著肚兜, 在銅鏡前左扭右轉, 反複地看肚子有沒有變化。


    李昭見我如此,總笑我傻。


    我才不管他, 照舊欣賞自己。


    我怕日後肚子撐大後,會長出妊娠紋,便提早讓太醫幫我配了淡紋膏和不會傷及胎兒的潤膚膏, 一早一晚堅持抹。


    李昭看見後,又開始“嫌棄”了, 說:宮裏的娘娘們加起來都沒你這般愛漂亮, 如今天漸漸冷了, 別老光著身子走來走去, 還抹這種嗆鼻的勞什子, 仔細著涼發熱了。


    我白了眼他, 當著他的麵脫光光, 從罐子裏摳了一大坨,從脖子到腳指頭一處都不放過,不僅如此, 我還逼著他給我往背上抹,有時候他“惱”了,啪地一聲打我的背,好疼,有時候他很細心地抹,誰知抹著抹著,就抹到前麵去了,說要給他兒子試吃一下糧……


    這男人哪,就是口是心非。


    嘴上嫌棄嗆鼻,可抱著我睡時,頭埋在我脖頸裏,輕聲呢喃:“你好香啊。”


    這段日子,我安生地待在家裏養胎,大福子和雲雀不用陪我冒險奔波,傷也養的差不多了。


    自打那晚李昭提拔大福子為羽林右衛指揮使後,肉眼可見,這小子變了很多,話更少了,眉頭也漸漸皺了起來。


    老皇帝駕崩還未公開,所以大福子任職的旨意也暫時壓下。


    不過李昭早有打算,羽林衛指揮使畢竟是多少人眼紅垂涎的要職,沒點功勞和本事爬不上去,底下人也不服。


    李昭想了法子。


    這不,前不久左良傅收複了利、青二州,上表給朝廷,說:臣僥幸得勝,全靠天子庇佑,臣不敢貪功,此次屬下“路福通”居功甚偉,他潛伏在魏營之中,盜取叛賊的作戰部署,使得我軍提前洞悉,大敗敵軍……


    一時間,這位神秘的‘路福通’成了街頭巷尾熱議的英雄,朝堂之上也議論紛紛,有人上表,一定要好生封賞;


    也有人存疑,說要查清這位路大人的功績,聽聞他從前是左良傅的侍從,而以往的軍情奏報裏,從未有過此人的隻字片語,萬一乃左良傅想鞏固自己的地位,刻意捏造的呢?


    還有些人站幹岸,看熱鬧,不發表任何意見。私底下卻嘲諷得厲害,說這位路大人從前是在羽林衛混的,幹慣了窺伺人私隱的髒事,這不,歪打正著了,讓他混進魏營,建立了功勳。


    ……


    李昭自然不會表現出,這其實是自己暗中授意左良傅上表的,更不會表現出自己偏袒大福子,任由朝臣爭吵去。


    沒幾日,新提拔的江州刺史袁文清上表,指出有功當賞,有過當罰,他願保舉路福通。


    袁文清一出聲,朝堂上的風向就變了,一時間,對大福子的歌功頌德堆滿了李昭的案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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