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兒應該不知道吧,若是被欺負了,這丫頭肯定會告訴我的,再不濟,按她那性子,也會離家出走的。


    我木然地將那根髒東西扔了,還和以前一樣,將襖子和鞋拿出去曬。


    在往後的很多日子裏,我沒表現出半點情緒,照舊當我的官太太,吃珍貴的燕窩調養身子,仔細保養肌膚、頭發,為來日做準備。


    而他呢?


    似乎也和過去一樣,勞形於案牘,偶爾和侍妾姨娘睡,但也不會太浪費精力,對誰都淡淡的,唯一的喜形於色,大概就是盈袖來信的那幾天,他或許出於愧疚,又或許迫切想要看盈袖給我寫了什麽,送了什麽,對我極溫柔,在我的榻上流連忘返。


    他越是這樣小心翼翼,越讓我覺得惡心。


    天越來越冷,外麵的局勢變得越來越快。


    魏王已經著手起兵了,頭一件事,就是對付左良傅。


    和對待從前的幾任刺史一樣,製造冤獄,說左良傅強行推行丈量土地,導致平民百姓失去賴以為生的良田,被迫起兵造反;還說左良傅克扣常平倉的糧,私底下賣給越國牟利,結結實實給他扣了頂通敵賣國的帽子。


    洛陽亂,曹縣也亂。


    外頭經常有悍匪打家劫舍,與其說是匪徒,倒不如說是魏王的人做戲。


    我實在擔心盈袖和良傅,不用問,這小兩口如今肯定焦頭爛額了。


    在剛入臘月的時候,又一個驚天的消息傳來。


    魏王打出清君側的旗號,直言左良傅的恩師--戶部侍郎姚瑞乃媚亂君上的主犯,聯合了東海王和楚王,起兵了。


    我一聽見這事,手裏的碗沒端穩,燕窩全都倒了。


    這回真是生死存亡之秋了,瞧這架勢,左良傅必死無疑,不是被朝廷逼死,就是被魏王亂刀砍死,那盈袖呢?要殉情嗎?


    我沒法苟安在曹縣,我得去洛陽。


    誰知我還沒提出這事,梅濂倒先找到了我了。


    那晚下了鵝毛大雪,北風吹得像鬼哭。


    梅濂摒退所有人,把門關死,給我下跪了,他從未這麽急切過,眼裏的血絲讓人心驚,抓住我的手,說:“如今越國虎視眈眈,各路兵馬都準備拔刀,我沒法離開,必須堅守在曹縣,但我真的不放心妹妹,如意,她是咱們看著長大的孩子,你忍心看她死麽?”


    我拂去他大氅上的雪,哽咽道:“她父親是陳硯鬆,會保她一命。”


    梅濂極力按捺住憤恨,道:“我當然知道她爹是誰,我的意思是,左良傅一死,她肯定不會獨活,怕是會做傻事。”


    我問他:“大郎想叫妾做什麽。”


    梅濂急道:“你把她帶回來,騙也行。她最聽你的話。”


    我忍住憤怒和惡心,言語裏帶了些許嘲諷:“帶回來後你想怎樣,把她腿打折了,關起來?”


    梅濂眼裏閃過抹狠厲,還有些許僥幸和欲望:“少不得要關起來,咱們從前太縱著她了,讓她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隨意定自己的終身,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一個沒有將來的男人。”


    那瞬間,我耳鳴眼花。


    如果我沒有看到他那件齷齪事,我或許以為這個哥哥真的疼愛妹子,在最後關頭挽救她,讓她別做傻事。


    可偏偏我看到了,所以我知道他的想法,隻要把袖兒禁錮在跟前,他遲早會越雷池的。


    “好。”


    我答應了他。


    我會去洛陽救盈袖。


    若左良傅死了,我會帶袖兒去長安,絕不會帶丫頭回曹縣,被他糟踐。


    第20章 暗香盈袖   我以為陳南淮會惱


    我沒顧得上仔細收拾行囊,隻找了幾件換洗的衣物,帶了忠心可靠的護衛,準備奔赴洛陽。


    在走之前,白氏又開始鬧幺蛾子,她想兒子了,要跟著一起去,幫兒子重新相看更好的媳婦。


    梅濂一開始還忍住脾氣,勸:“娘,如今外頭正亂著,太危險了,您好生在家裏呆著。”


    白氏不依不饒,從櫃子中拿出大小不一的包袱,哭道:“這半年我給你兄弟做了好些衣裳鞋襪,他被那小賤貨傷了,也不知道如今看開了沒。”


    “您以後別用這種話說袖兒。”


    梅濂生氣了,撿起件衣裳,瞅了眼,嫌惡地扔到一邊,訓斥他母親:“陳家要什麽沒有,您非得去獻這個殷勤?再說了,南淮若是想認您,早都來曹縣看您了,這麽久了,他是寫信了?還是捎東西了?有些事我不想說,您老借著馬吊打秋風,叫縣裏的富戶怎麽看我,您拿了銀子給南淮買這買那,把我給架到空中,已經有好幾撥人來求我辦事,我是辦不辦?”


    這一番話,把白氏說的臉通紅,她坐到床邊,又開始哭著撒潑:“我窮啊,從沒見過這麽多銀子,你不能怪我。”


    我沒空搭理他們母子這番做派。


    是啊,外頭危險,母親去不得,妻子就能去。


    左右我是不會回曹縣了,也懶得計較,匆匆離開曹縣。


    外頭真是亂了,軍隊到處在抓壯丁充軍,亂世糧貴,一些奸商趁機哄抬物價,從中牟利,百姓再次被逼的活不下去,或舉家遷移、或易子而食、或落草為寇,更甚者,自絕於道路。


    王圖霸業無不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曆朝曆代,皆如此。


    日夜兼程趕了十多日路,終於在臘月十九,到了洛陽城外。


    官道上到處都是披堅執銳的士兵,盤查著往來行人。我是官眷,再者是陳硯鬆的親戚,倒是沒被為難,令我意外的是,路上遇到了個不太熟的熟人--吳鋒,當年哄騙袁夫人找盈袖,強行侮辱了袁夫人的那個殺手。


    他騎在一匹瘦弱的老黃馬上,依舊那麽怪,如此鵝毛大雪的天,大氅不穿,用來裹一束紅梅,素日裏邋遢隨意,今兒卻收拾的齊整幹淨,遍布刀疤的臉上帶著難以名狀的淒楚,雙目失神,任由馬兒帶著他往前走。


    我讓護衛停下馬車,叫住了他。


    吳鋒顯然一開始沒認出我,癡楞了片刻,回過神來,道:“你是盈袖的嫂子。”


    作為一個殺手,反應遲鈍是致命的。


    我雖然討厭他,但還是邀請他同乘一車,因為我有話問他。


    我發現他情緒十分低落,眸子泛紅,似乎哭過,小心翼翼地護著那束紅梅,默默地喝悶酒。


    “吳先生,洛陽現在什麽情況?盈袖和良傅如何了?”


    我直接問。


    “不好。”


    吳鋒惜字如金。


    “怎麽個不好?”


    我緊追不舍。


    “前兒魏王派兵圍了刺史府,打殺了一整夜,他們用盈袖做人質,逼迫左良傅就範。”


    吳鋒麵無表情地說這件驚心動魄的事:“左良傅和他的屬官夜郎西,以及刺史府的一眾屬官被捉拿下獄,魏王如今去康縣和東海王、楚王相會交談,放出了風聲,一回洛陽,就會殺了左良傅祭旗,兵鋒直指長安。”


    “那盈袖呢?”我的心狂跳,著急道:“他們把盈袖怎樣了?”


    “放了。”


    吳鋒淡淡道。


    我稍稍鬆了口氣。


    也是,盈袖的生父是陳硯鬆,魏王等人不會將她怎樣,可這丫頭太軸,左良傅生死就在眼前,她肯定急壞了,不知不覺,我竟沒能按捺住脾氣,橫了眼吳鋒,發了火:“吳先生可真有閑情逸致,竟還有心思出城摘花,便是看在袁夫人的份兒上,你也該護著這孩子啊。”


    “今天是玉珠的忌辰。”


    吳鋒哽咽著說出這句話。


    “對不起。”


    我給他道歉。


    對吳鋒來說,這世上沒有比袁玉珠更重要的人。


    聽左良傅說起過,當年吳鋒謊稱有了盈袖的消息,將袁玉珠從陳家誘騙出去,袁玉珠和盈袖一樣,都是外柔內剛的女人,憤恨之下,懸梁自盡,和腹中的孩子一起死了。


    袁玉珠生前最後一個願望,就是想看懸崖邊的紅梅。


    我垂眸,看了眼吳鋒手中的梅花,歎了口氣,問:“見著玉珠了?”


    吳鋒搖頭,笑得痛苦:“我不敢靠近她的墓,遠遠看了眼,就回來了。”


    不管這個男人做過多少惡毒的事,不可否認,他是個至情至性的人,把自己愛恨全都給了袁玉珠。


    驀地,我竟掉了淚。


    我用帕子擦去,歎了口氣,問:“左良傅如今算陷入絕境了,盈袖該怎麽辦?”


    馬車已經進入洛陽,吳鋒逐漸恢複了冷靜,定定地看著我,道:“你來洛陽,想必也是為了救她,她父親的意思是,務必勸她同左良傅一刀兩斷,保命為上。”


    說到這兒,吳鋒眉頭微皺,厭惡道:“陳南淮上個月回來了,一直在死纏爛打,如今左大人出事,這小子怕是又要出幺蛾子了。”


    我心裏亂得很,正發愁中,馬車停了,已經到刺史府外了。


    下了馬車後,我四下瞅了眼,刺史府外髒亂不堪,匾額早都被摘下踩爛,地上盡是發汙的血和髒臭的雪泥,屋簷下的燈籠搖搖欲墜,一陣腳步聲響起,我看見從府裏疾走出個美人,是盈袖,她後頭還跟著大福子和幾個護衛。


    許久未見,盈袖瞧著似乎豐滿了些,穿著墨綠色襖裙,發髻上隻簪了支金釵,未施粉黛,眼裏含著淚,雖說一臉的憔悴,可卻有種異樣的美。她眉頭皺得緊,大抵心裏裝的事太多,出門的時候沒留意,差點滑倒。


    她瞧見了我,麵上一喜,忙不迭跑過來,抓住我的胳膊,哭得梨花帶雨:“嫂子,他們抓走了我丈夫。”


    我趕緊環住她,連聲安慰。


    我是個自私又涼薄的女人,當初梅濂入獄,我第一個想法是拿著體己錢,帶盈袖逃命。所以在這種要命關頭,我隻能拉扯自己的姑娘,哪怕當初左良傅幫過我大忙,我也得狠下心,對他不管不顧。


    “袖兒,你打算怎麽辦?”


    我試探著問。


    “當然去救他。”


    盈袖脫口而出,淚眼婆娑地盯著我,道:“我昨天去求了榮國公,沒想到吃了個閉門羹,我跑去大牢看他,那些天殺的賊兵不讓我進去,他被抓的時候身上有傷,現在都不知道怎麽樣了。”


    “可、可你救不了他呀。”


    我摩挲著她發涼的手,柔聲道:“這事關乎著皇位之爭,左良傅眼看著被朝廷遺棄,他之前得罪狠了魏王,算計毒殺了魏王的私生子高亦雄,這回怕是得折在洛陽了。”


    “你什麽意思。”


    盈袖揮開我的手,後退了幾步,警惕地盯著我:“你想讓我放棄他?”


    這時候,吳鋒走上前來,討好似的哄盈袖:“丫頭,如今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自保,你忘記左大人被帶走之前說的話了?他讓你去找陳硯鬆,好好活著。”


    “閉嘴,這裏有你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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