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在絨毛之中看不真切的嘴角卻不經意間上翹。


    在溫蘿的角度,他那張堪稱完美的顛倒眾生的容顏,在背對著落地窗前傾落的柔光之中顯出幾分少有的溫柔,向來冷厲不羈的眉眼被光影模糊了身居上位已久浸染而成的張揚與桀驁,漾開圈圈點點隻屬於她的情深。


    他耳垂上玄色的耳釘折射著細碎的光暈,在他一身濃重的色澤之中宛若長夜之中格外璀璨惹眼的星芒,絲絲縷縷沒入他眼尾,複又在輕風之中揉碎。


    溫蘿不自覺晃神了片刻。


    不知是否是想要將在任務世界之中錯過的千年一股腦補回來,分明如今日夜朝夕相對,她卻總覺得這張臉無論如何都看不膩,反倒隨著她愈發明目張膽的打量而更平添了幾分令她挪不開視線的風情。


    下意識抬手撚了撚他在空氣中搖曳的短發:“突然看你這種造型,我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柏己不著痕跡地偏了偏頭,任由她肆意擺弄著他額前飛揚的碎發,


    眸光卻漫不經心地落在被她隨手扔在一旁的通訊器上,狹長的眸微微眯了眯:“你們方才是在說這個?”


    溫蘿怔了一怔,順著他辨不清意味的視線向下看去。


    她向來習慣於把自動鎖屏功能關閉,此刻她方才與團子一同看得不亦樂乎的視頻正暫停在一幕極為鬼畜的畫麵。


    許是懊惱又好笑,視頻中麵容清麗的女人頂著一臉慘不忍睹的妝容,佯裝嗔怒地抬起手,假意要好好教訓身側手腳不靈光的男人,


    兩人拉扯嬉鬧之間,那張令人啼笑皆非的臉正無限靠近著鏡頭,在她屏幕上定格出一幀略有幾分滑稽的景象。


    見他已經察覺,況且這也並非什麽值得警惕的大事,溫蘿便幹脆一口應了下來,略有幾分狐疑地抬眸看向他無端緊繃的下頜,提前寬慰道:“沒錯,不過我們隻是看看而已,我沒有打算讓你——”


    “為什麽?”


    他卻似是輕輕笑了下,溫蘿隻覺得腦後枕著的有力肌肉微微牽動,下一瞬便見他就著此刻兩人相擁的姿勢抬手將通訊器捏在了掌心。


    柏己垂眸細細打量著屏幕之中桌麵上雜亂無章擺放的美妝產品,修長指尖無意識地撚了撚,


    通訊器在他掌心翻轉,金屬外殼之上流淌著細碎的光亮。


    靜默良久,他才重新對上她視線,語氣淡淡辨不清喜怒:“你覺得我不行?”


    溫蘿:“……”


    這是什麽突如其來的勝負欲。


    團子卻在這一刻似是嗅到了什麽扭轉地位的訊號,飛快地探出頭來毫不猶豫地叛變:“男人不能說不行!我說你行你就行!”


    溫蘿:?


    大丈夫能屈能伸,這時候不改口更待何時?


    她飛快地牽起一抹完美無缺的假笑:“當然不是,我覺得你一定可以化得很好,所以這種事情對你來說實在是太沒有挑戰性,何必占用你的時間?”


    柏己自始至終都靜靜地垂眸欣賞著她久違的表演,直到她眸底狡黠光暈隨著落地的尾音如流星一閃即逝地掠過,才懶洋洋掀了掀眼皮:“是麽,可我不覺得浪費時間。”


    頓了頓,他向前傾了傾身,通訊器重新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輕飄飄落在綿軟的地毯之中,而他修長的指尖則輕輕劃過她精致小巧的鼻頭,緩緩向下掠過她飽滿的唇瓣,若有似無的停頓之後,才終於定在她不過分尖銳的下頜之上。


    “——我覺得很有意思。”


    他緩緩吐出幾個字。


    溫蘿:“……”


    一陣沒來由的直覺與他唇畔無端令人脊背發寒的弧度交錯糾纏成一張細密的網,在她心頭無聲地墜落、收緊。


    這一瞬間,溫蘿便知道,她今天看來是躲不掉這一遭了。


    也罷!


    他麵色實在太過鎮定自信,一時間溫蘿竟不受控製地生出幾分虛無縹緲的僥幸和幻想來。


    ——萬一他真的是萬綠叢中一枝花、矮子裏麵拔得出的那位鶴立雞群的將軍呢?


    更何況,雖說並不想就這樣簡單地承認,她卻依舊能夠感受到自發現這興起的情侶挑戰之處,心頭便自發升騰而起的隱秘的期待和躍躍欲試。


    讓他試一試……應該也不會怎麽樣?


    思及此,溫蘿便半是認命半是興奮地拉著他起身,半推半就地隨著他自然搭在她肩頭的力道向不遠處的梳妝台行去。


    “那就給你一次機會吧。”


    *


    不過十分鍾,溫蘿便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


    寬大的實木梳妝台粉刷著奶油般柔和的色澤,繁複精致的雕花鏡麵旁是分門別類排列齊整的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


    柏己隨手抽出一根纖長的細節刷在眼前打量片刻,英俊的麵容之上看不出慌亂的神色,頗有幾分自信地吐出兩個字:“坐吧。”


    話畢,他便輕鬆倚靠在梳妝台桌案之上,一手撐著桌麵傾身靠近,極為專注地凝視著她。


    他的眼神簡直像是在打量研究什麽高深莫測的工藝品,溫蘿隻覺得渾身發毛,輕咳一聲打斷他:“別看了,快點開始!”


    這種“受刑”一般的、明知前路黯淡無光卻仍微末地留存著幾分希冀的忐忑感,能早一秒結束是一秒。


    柏己卻並未依言加快進度。


    將視線自她細膩的臉龐之上挪開,轉向五顏六色的、在他眼中幾乎分不出區別的瓶瓶罐罐,麵上第一次閃過稍縱即逝的空白。


    靜默良久,他才隨手拾起一塊腮紅,在溫蘿心驚肉跳的目光中看了過來。


    溫蘿:“……不是,你這個順序不對。”


    他卻似是對她這句忍無可忍的提示早已等待許久,她話音剛落,他便毫無滯澀地接了過去:“那應當是什麽順序?”


    溫蘿:心如死灰。


    她略有幾分生無可戀地捂臉。


    她在想什麽……竟然會當真在某幾個瞬間產生如今看來令人失笑的期待感。


    柏己原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自從第一次現身震驚四座以來,到現在甚至連家用電器都還沒來得及認全,


    她竟然讓他肩負起這樣的“重任”——這跟直接讓他從學前班跳級上大學有什麽區別?


    團子與她搭檔已久,僅看她一瞬間崩潰的神色便將她心下腹誹猜了個十之八/九,連忙順杆子爬上去暗戳戳拍馬屁道:“主人,你要對柏己有信心呀!


    對他來說,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陌生新奇的,正因如此他才像是一張從未有人染指過的白紙!他絕對不會有先入為主的任何概念和偏見!再說了,柏己學習能力很強,說不定反而能給你帶來驚喜哦~”


    溫蘿幽幽笑了下。


    學習能力強?


    那得看是哪方麵的“學習”吧。


    她幾乎已經可以在這一秒預感到自己不久將來即將迎來的悲慘下場。


    麵無表情地將化妝順序與各類瓶罐的用途一五一十地跟他說了個遍,遲疑了片刻,溫蘿終究還是決定最後垂死掙紮一下:“……你一定要認真一點哦。”


    柏己若有所思地垂眸望向身側令人眼花繚亂的化妝品,碎發遮住他深邃銳利的眉眼,優越的側臉在她視線之中無處遁形,


    聞言,他才似是恍然回神一般輕輕轉過頭來,唇角輕描淡寫地揚了揚,不置可否地應了下:“嗯,放心。”


    溫蘿:“……”


    她就是放心不下啊!


    *


    很快溫蘿便明白,她的擔心並不是多餘的。


    雖說每一步柏己似乎都嚴格按照她先前提示的那般按部就班地完成,可他時輕時重按在她麵上的力道卻幾乎在她心底一筆一劃地刻下無可抵賴逃避的事實。


    她、完、了。


    在幾乎沾滿了整個刷頭的定妝散粉隨著他輕撲在她額心的動作如落雨般四散紛飛時,溫蘿忍不住屏息靜氣,


    感受著麵上來回掃動的微癢觸感,終究忍無可忍地張開雙眼,一把狠狠拉住他手腕:“這也太多了!”


    說罷,她便不理會他的反應,劈手奪過他手中幾乎被掏空了半罐的散粉扔在桌上,


    動作間,視線不可避免地與鏡中的女人遙遙相對,溫蘿隻覺得呼吸一滯,險些昏死過去。


    這個麵色慘白得幾乎可以直接穿越到鬼片現場的女人,是她?!


    見她麵如菜色,團子似是也有些不忍,話裏有話地提議道:“主人,我覺得你眉毛天生就非常自然好看,要不今天咱們就直接跳過這個環節進行下一步吧?”


    畫眉絕對是妝容徹底崩壞的重災區。


    溫蘿感激涕零地抬眸,然而還沒等她來得及接話,便聽身側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線:“不行。”


    溫蘿:?


    風水輪流轉,這回這句台詞輪到她頭上了:“為什麽?!”


    似是想到什麽,她飛快地補充了一句,“我絕對不是不相信你,隻是想替你省事。”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去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注1)”


    柏己似笑非笑地垂眸睨向她,被她奪了散粉的空落五指順勢收攏,輕輕點了點桌麵,“這不是夫妻之間的情趣麽?亦或者說,你至今也沒打算讓我轉正?”


    情趣?轉正?


    溫蘿瞳孔地震:“這些你都是從哪學的?!”


    柏己漫不經心地抬手,隨著他細微屈起的指尖,不遠處安靜擺放的木椅便似是驟然受到巨大的牽引力一般,瞬息間便在空氣中掀起一道清風,眨眼間出現在他們身側。


    柏己慢悠悠在她身旁落座,下頜朝著虛掩的房門揚了揚。


    順著他幾乎是明示的提示望去,入目的是她許久未曾打開過的液晶顯示屏,而那積灰已久的遙控器此時卻已不知所蹤。


    溫蘿目光驚奇地抬眸:“你……”


    不怪她此刻狀態太過訝異,實在是“柏己”與“煲劇”這四個字完全在她心目中尋不到一絲半縷的關聯。


    能夠自三千世界之中來到虛空邊境之人,自從虛空邊境應運而生以來,至今隻出現過兩位。


    故而,柏己如今在虛空邊境之中幾乎成為了空降的風雲人物,平日裏也多有手續需要辦理以方便正式在虛空邊境落戶,時常不在她身邊。


    而她如今雖是公認半隱退的狀態,但卻依舊無法立即自公事之中徹底抽身而退,為處理大大小小的事務,她與柏己雖同住一個屋簷下,卻時常在除了夜間休憩之時陰差陽錯地錯過。


    ——原來,他獨自一人在家時,竟然是靠刷劇打發時間的?!


    她驚異之間,柏己卻已十分自然地將散落在桌案之上的眉筆捏在掌心,一手輕輕抵在她下頜處微微用力,強迫她將那張慘不忍睹的臉轉向他的方向,眉眼間似是含上笑意,細碎微芒璀璨過日月星辰。


    “我們繼續吧。”


    *


    理智在瘋狂叫囂著,千萬不要在柏己最終停下來之前睜開眼,然而那平日裏在她手中看不出什麽特別的刷毛落在他手中輕掃她麵部之時,卻莫名激起一陣前所未有的瘙癢,直順著肌理流淌蔓延至心頭,一股辨不清來由的衝動驅使著她下意識緩緩張開了雙眼。


    隨即,溫蘿便如遭雷劈,內心大呼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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