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己?的麵色難看得過分,垂落身側的五指不自?覺狠狠收攏,血珠順著指縫蜿蜒墜落,一?滴一?滴在他足畔綻開瑰靡的血花。


    般若絲雷如?火般順著肌理鑽入體內,無?時無?刻不泛著細細密密的難耐刺痛,銘淵抑製不住地嘔出一?大口鮮血,麵上卻笑得快意。


    “認出了我這一?招麽?”銘淵麵上染上幾分譏誚之色,放聲大笑,“她竟然可以使用這把劍——原來如?此。千年以後,本尊定要再一?次在你麵前殺了她,這一?次,你阻止不了。”


    頓了頓,他語氣緩緩沉了下來,頗有幾分涼薄地輕笑:“失去了護心麟的你,竟然還敢出現在本尊身前。安心,在她之後,下一?個?本尊便送你去與她團聚。”


    鮮血隨著他猖狂囂張至極的言語一?同自?他唇畔逸出,他卻似是感受不到痛覺一?般,視線極為緩慢地在身前幾名當世極為出眾的男人麵上一?一?逡巡而過,狀若癲狂:“今日,你們全都要死在這裏?。”


    他的尾音在“喀喀”碎裂的火牆和?結界之中逸散。


    電光無?匹,凝集成沉鬱的符號轟然炸開一?切桎梏,朝著溫蘿的方向激射而來,神秘的咒紋泛著絢爛的光暈,卻裹挾著令人遍體生寒的殺意當空落下,朝著溫蘿飛速傾壓而下。


    溫蘿正欲抬手?揮劍,右手?腕間卻覆上一?隻微涼的掌心。


    “是般若絲雷。”南門星狹長的黑眸之中閃爍著什麽她一?時間來不及分辨的情緒,語氣堪稱平靜地道,“阿芊,這是死局。”


    然而,下一?瞬,那隻輕柔覆在她腕間的手?便毫無?征兆地收緊,力道大得幾乎捏碎她躍動的脈搏,溫蘿隻覺得眼前一?花,便跌入一?個?浸滿了曇花幽香的懷抱之中,他胸前大片大片盛放著染血曼陀羅,視野穿過肩頭?隻能望見一?片因?旋轉而凝成線條的風景。


    溫蘿瞳孔驟縮,脫口而出:“你要幹什麽?!”


    “般若絲雷可追尋你的氣息,若你不死,它便永遠不會停下。”


    說到這裏?,他揚了揚唇。“我的身上,有著你的氣息。”


    許是天邊日光太過溫柔,分明是狼狽虛弱的模樣,卻比起往日任何時候看起來都要昳麗動人。


    溫蘿張了張口,一?時間竟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並非理解不了南門星這句話的來由。——他以三生契認她為主,兩人靈魂共存相依,又?如?何能夠逃過天道法則的窺探?


    然而直到這一?刻,他卻依舊並未將當年他們二人之間締結三生契的真相盡數傾吐而出。


    平日裏?,他從未掩飾過自?己?對她幾乎滿溢而出的獨占欲,深情之餘,卻也偶爾包裹禁錮得她呼吸不得。她卻未曾想過,在如?今這生死攸關的時刻,他卻反而歇了心思,甚至未曾提及過半分曾經令她驚異的情深。


    可她下一?秒便察覺了不對。


    收攏在她腕間的五指不僅並未鬆開將她推遠,反而就著兩人瞬息之間調轉的方向更緊地將她向懷中扯了扯。


    溫熱的唇風與他呢喃般的輕語糾纏著在她耳畔如?火星般蔓延,他似乎輕輕笑了下,語氣在轟然暴湧而來的罡風之中模糊得難以分辨:“阿芊這般與我一?同死去,難道不好麽?這樣一?來,我們便可永生永世地在一?起。”


    溫蘿:“?”


    不好。真的,一?點也不好。


    無?論是她還是南門星,都絕對不可以在這時出事。否則,任務便功虧一?簣,她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在這一?刻付諸東流。


    溫蘿試探著掙了掙,另一?隻還算自?由的手?緊了緊劍柄,一?切發生得太快,此刻若南門星有心反悔,或許她還有一?拚之力。


    正如?銘淵所說,如?今柏己?並無?護心麟護體,要害隨時麵臨著受製的風險,南門星重傷,顧光霽與墨修然顯然也或多或少地掛了彩,可見下界戰況激烈絲毫不輸她與銘淵之間的殊死相搏。


    她在他們身後前前後後零零總總度過了千年的歲月,如?今應當是換她來保護他們的時候。


    這才是她無?論身為買股文亦或是大女主文女主應當留在這世界之中最為圓滿的結局。


    她腕間簡單而微末的動作,在他掌心之中無?限放大。


    鴉羽般烏濃稠密的長睫輕輕下墜,南門星垂眸凝視著懷中仰著臉訝然望著他的女人。她精致的麵容在這一?瞬似是一?把尖利的彎刀,一?筆一?劃地將她深深刻印在他因?三生契而顫栗魂靈之中,永生永世不可磨滅。


    溫蘿隻覺得視野之中一?片混沌,大盛的光芒刺得她雙眼生疼幾乎張不開,生理性?的淚水自?眼尾下墜,在肩頭?無?聲地砸落,在她煙粉的衣襟之上洇開一?片暗色的瀾痕。身前傳來一?道巨大的推力,不知?何時,腕間那鐵箍一?般緊緊烙印其上的五指早已悄無?聲息地鬆開,她不受控製地倒飛而出,隻來得及下意識揮劍試圖斬斷那將他整個?身體籠罩入內的絢目虹光。


    溫蘿呼吸一?滯。


    原來,他方才那令她毛骨悚然的言語,根本從未在他心底當真。


    三生契雖然賦予他與她息息相關的氣息,但若他們二人相隔過遠,這偷天換日的計劃依舊難以順利進展。他方才攬住她的動作,如?今看來正是出於這種?考慮。


    隻不過,口中卻再一?次下意識地為他心底甘願赴死的柔軟築起堅不可摧的高牆,詭譎冷鬱一?如?既往,恰到好處地掩下了他黑寂眸底幾乎掩飾不住的眷戀與情真。


    對上她不自?覺睜大的雙眸之中瀲灩開來的細碎光亮,南門星竟勾起唇角緩緩笑開,吐出的字眼說不清是快意還是歎息:“真可惜,似乎我終究還是舍不得讓你陪我一?同共赴冥河呀……”


    接下來的言語被洪流般洶湧的光芒徹底湮沒在風中。


    “若我當真遭遇不測,你可以記住我麽,阿芊?”


    直至這一?刻,他也未曾相信過,她掙脫的動作並非為了逃生,而是為了尋來方法同時救下他們二人。


    溫蘿:“不是說好了隻有我一?人前往上界與銘淵決戰麽?為什麽他們還是出現了?!”


    團子:“他們出現的時候,我就已經提交了情況說明報告。總部似乎也沒有預料到這幾位男配竟然能為你做到這種?地步。不過事已至此,劇情已經無?可挽回,也隻能往別的方向找補——比如?說,俗話說得好,‘男配祭天,法力無?邊’,這都是咱們在男頻文裏?常見的套路了,換個?頻道性?轉一?下而已,還在可接受範圍內。”


    來不及念出蘊滿了濃濃古早味的“不會!我不要你死!”“你在說什麽傻話”雲雲的無?效台詞,南門星推開她的力道實在太大,一?時間竟無?從抵消慣性?隻得不受控製地向後飛掠。溫蘿當機立斷揮出一?道劍氣,劍罡化作一?道緋紅流光,眨眼間擊落不遠處隱約朦朧的山頭?,恰到好處地止歇了她不住向後俯衝的態勢,腰間翻轉,雙足禦空而立,溫蘿飛快地一?道劍光斬出,試圖將那扭動的明亮光帶當空斬斷。


    幾乎是同時,有人雲袖浮動,衣袂翻飛之間,修長指節裹挾著森寒肅殺之氣探入虛空。


    隨著白衣劍仙劍指輕點,劍光凝為數萬光點在虛空之中匯聚沉浮,交匯成一?條自?天幕懸垂而下的星河般蜿蜒奔湧向前,一?時間那絢爛的光暈甚至有一?個?瞬間使般若絲雷也黯然失色。


    空氣之中發出驚心動魄的爆鳴之聲,顧光霽的劍意與典夏截然不同,鋒芒的霜寒之氣凝聚著上界濃鬱充盈的天地靈氣,打著氣旋一?般直向著南門星身側愈發密集的咒印轟殺而去。


    兩道截然不同的劍意在半空之中相遇,分明應當是極為矛盾的存在,卻在這一?刻頗為默契地自?發凝結成一?股前所未有浩瀚的、幾乎與天地同存的劍意,在天邊拖拽出一?片如?迤邐雲霞般美好的光痕,卻裹挾著與那靜謐相悖的滔天能量絞殺而下。


    溫蘿不自?覺抬了抬眸,正撞進他浸滿霜雪疏寒之意的瞳眸之中。分明是如?此遙遠的距離,她卻在其中清晰地望見了其中獨屬於她的那一?道迎風仗劍而立的身影。


    “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完成。”浸冰碎玉般冷冽悅耳的聲線在她識海之中如?驚雷般炸響,“哪怕是你想要救他。”


    而這勢不可擋的攻勢卻在下一?秒肉眼可見地再度攀升,不成語調的尖利破空之聲肆無?忌憚地刮擦著耳膜,溫蘿似有所感地轉身回眸,隻見不遠處的紫衣男人雙手?掐訣,修長五指在空氣之中幾乎快得掠出殘影,身後數百張符籙泛著澄瑩虹光環繞著他騰空而起,愈發快速地旋轉,化作無?數燦金光點散入虛空。


    繁複的紋路在虛空之中拓下一?道道鮮亮的剪影,自?他足下龐大神秘的陣法之中蜿蜒而出,無?聲無?息地沒入溫蘿與顧光霽後心之中。


    而他則微微一?震袖擺,骨節分明的指尖淩空點出。隨即,身側沉浮的光點驟然一?改先前溫和?絢目的模樣,以摧枯拉朽之勢朝著般若絲雷轟殺而出。


    團子:“好一?個?又?能輸出又?能疊buff的神仙隊友!兩個?前任某點男主和?一?個?現任某江女主合在一?起,這逼格加一?塊抵擋銘淵的攻勢應當不成問題,當然,若是接下來柏己?也能夠出手?相助就更加保險了。況且,這還是銘淵極為陰狠的殺招,你看他現在的狀態——想必若是我們能夠挺過這一?關,接下來殺他簡直是輕而易舉,這是我們需要堅持的最後一?步了!”


    柏己?……


    溫蘿輕輕抿了下唇角。


    這一?瞬,她心下莫名升騰起一?抹沒來由的遲疑。


    柏己?當真會出手?相助麽?麵對著這個?千年前險些害得他就此隕落的叛徒,南門星在他心目中所扮演的角色多半與銘淵相差無?幾,甚至厭惡更甚——畢竟他們之間還牽連著與她相關的朦朧與曖昧的關聯。


    要她如?何才能說出口,勸他為了甚至根本不知?真相的任務,而出手?救下曾經背叛自?己?的部下兼覬覦自?己?老婆的情敵?她已虧欠他許多。


    隻要他此刻不出手?阻攔,她便不再為難他做出這等艱難的抉擇,盡力以這一?記劍意擊碎般若絲雷。


    而在這短暫的須臾,那股凝結了三人全力的攻勢已轟然殺至,與那道古樸危險的咒印狠狠相撞。


    璀璨的劍光光華流轉,當空飛掠而過,與漫天晶瑩沉浮的光點糾纏著呈扇形擴散開去,所過之處,虛空凹陷,空氣似乎在某些角度生出一?瞬間的扭曲,而那耀目的咒印則在這一?道浩瀚無?匹的劍風之下痛苦地嗚咽著震顫,一?時間竟陷入凝滯的僵持之中。


    見柏己?靜立原地並未出手?,銘淵似是回想起什麽極為有趣的事一?般,冷不丁笑了下,薄唇輕啟:“何必反抗?橫豎他不會立刻死去。相反,他身體之中擁有的一?切——修為、知?覺、意識將會一?點一?點流逝,而他則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逐漸失去一?切的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失去一?切。


    溫蘿深吸一?口氣。


    那與八百年前薑芊的經曆何其相似。


    這過程於修士而言,無?異於這世間最為殘忍的刑罰。


    而銘淵卻在這一?瞬微微側了側臉望過來,眸光幽邃莫測:“這原本應當是為你準備的,卻沒想到他竟如?此‘癡情’,既然如?此,我倒不如?成全了你們這對苦命鴛鴦。”


    團子驚恐道:“主人,我怎麽覺得有點不對……銘淵這是在明晃晃地挑撥你和?柏己?之間的關係?!強行給他戴綠帽?!”


    溫蘿沉眉,心下催促道:“快些幫我查出來,解除這所謂的般若絲雷,究竟有什麽辦法?這其中蘊含的能量實在太過浩大,一?時間我與顧光霽和?墨修然定然無?法成功破解——我隻怕再拖下去,一?切都將無?可挽回。”


    話畢,她便強作鎮定地抬眸,望向不遠處負手?而立的玄衣男人。


    一?片狼藉的殿宇之中,日光與虹光交織著在他一?身華貴的龍鱗玄衣之上拖拽出一?片朦朧澄瑩的光澤,攏於袖間的指尖不自?覺摩挲著掌心玄鐵扇骨之上精美的雕花。


    他雙眸頗有幾分冷淡地微微闔攏,僅餘一?雙如?利刃出鞘般淩厲的劍眉橫亙於高挺的眉骨之上,因?天邊雲翳翻湧而變幻的光影自?精致鼻骨傾瀉而下,在他深邃眼窩拓下一?片淺淺的陰翳,罡風肆虐拂動他鬢旁的碎發在臉側輕掃。


    驀地,那雙烏濃纖長的睫羽輕輕顫了下,柏己?緩緩張開雙眸,神色辨不清喜怒。


    良久,他緩緩吐出兩個?字:“過來。”


    他並未看她,但他這二字究竟對誰所言,如?今已是呼之欲出之事。


    溫蘿遲疑了下,一?時間並未動作。下一?瞬,柏己?便微微側過臉來,遙遙掀起眼皮朝她的方向睨來。


    那雙色澤濃鬱的眼眸似是化不開的濃稠血色,洇開圈圈點點難辨的晦澀。


    溫蘿麵上怔了怔。


    不對。雖說柏己?神色看似不虞,可以她對他的了解,此刻的他甚至連動怒都談不上。


    團子:“查到了!《封神:洪荒之主》第四卷 第兩千三百六十八章的第五段第九行曾經寫到過‘般若絲雷’的解除方法……”溫蘿:“快!說重點!”


    “銘淵身為施術者?,般若絲雷所需要的血引皆是從他體內供給的,若是他死了,般若絲雷便似是斷了養分,自?然就沒有作用了。”團子揮舞起雙手?,“衝鴨主人,說白了還是一?件事,隻要殺了銘淵,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溫蘿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銘淵的神色。


    那張冰冷淡漠卻俊美異常的麵容之上,寫滿了久居上位的傲慢和?自?負,施展般若絲雷之後,分明應當虧空得厲害的身體挺拔地立在原地,唇畔血漬卻半分也未能折損他看起來格外?強橫無?匹的氣息,不似是個?已將自?己?逼入死局的困獸,反倒顯出幾分遊刃有餘的自?信之感。


    見他反應,溫蘿心如?電轉,瞬間便明了他如?此平靜的緣由。想必,解除般若絲雷的方式極為隱秘,甚至極有可能除他本人以外?並無?第二人知?曉。


    如?今南門星命門受製,幾乎在場所有人的視線皆自?銘淵身上不由自?主地移開,一?時間竟無?一?人向他出手?,反倒拚盡全力試圖解救南門星於水火。而銘淵竟在這進退兩難的境地之中,仍勻得出心神幾乎稱得上胸有成竹地玩弄心計,隻待他們自?相殘殺之時坐收漁翁之利。


    電光火石之間,溫蘿猛然領會了柏己?方才輕描淡寫二字之下深掩的用意。


    ——他想助她就此一?擊斬殺銘淵。


    溫蘿假意為難地擰眉,似是猶豫似是不甘地向他行了兩步,正欲靠近他身側,掌心長恨劍卻似是察覺到她略顯收斂的劍意,在她手?中嗡鳴著顫抖了下,似是在催促她專注破局。


    溫蘿飛快地抬眸。


    顧光霽與墨修然狀態顯然算不上好,周身質感極佳的外?衫皆有不同程度的損毀,殷紅血漬沒入色澤厚重的絳紫衣襟之中並不起眼,在顧光霽通身雪白的道袍之上卻刺目得過分。


    若她此刻抽身而退,或許僅憑他們二人,並不足以與般若絲雷拮抗。


    屆時,哪怕她與柏己?合力擊殺了銘淵,南門星也未必能夠安然無?恙。


    她若有所思地望向顧光霽清瘦俊逸的側臉。現在的他失去了相伴五百年的本命靈劍,哪怕墮魔之後實力飆升翻倍,想必此刻依舊並未發揮出十成實力。


    而墨修然似是顧忌她的心情,自?從與她相認之後,便極少將傀儡殷和?玉帶出來在她身側活動。


    換句話說,由於她此刻重新書寫而成的劇情的蝴蝶效應,這兩名前任點家男主,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削弱。


    溫蘿緊了緊掌心圓潤的劍柄。


    首先,這把長恨劍,她必須要還給顧光霽。有了本命靈劍,想必他能夠在她離開之後替她拖延一?時半會的時間。


    在這之後,隻希望墨修然能夠領會她此舉的深意。


    思及此,溫蘿當機立斷鬆開五指,腕間順著慣性?將長恨劍擲向不遠處雲袖翻飛的白衣男人,足尖輕點,朝著柏己?的方向飛掠而去。


    長恨劍在空氣中鏗然旋轉著與浩瀚的靈風碰撞,化作一?道雪亮殘影在光柱旁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盤桓,下一?瞬便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穩穩接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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