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經是那樣燦若驕陽的性子,如?今卻為?了她一步步甘願沉淪入一片宛若孤海的沉寂,然而,在發現她身上的秘密與真相之?時,竟卑微得連憤怒的資格也自願剝奪。


    算了,帶上他便是,說不定還可以為?她添個幫手。


    如?今唯一能夠追蹤她氣息的柏己正承受著天道與血煞之?術降於身的雙重反噬,而顧光霽與南門星則並無秘法時時刻刻確認她的位置。雖說日?後?總歸還是要低頭不見抬頭見地碰麵,可這幾日?的喘息的機會,她卻也不想放過。


    哪怕這是在玩火。


    既然她的身份已經崩成了這樣,最後?一筆獎金也早已在令她心驚肉跳的經曆之?中無情地抽離,還能有什?麽比現在更令她接受不了的結果?


    溫蘿緊了緊掌心的及微劍,抬手輕扯墨修然懸垂的絳紫色袖擺:“你還有傳送陣麽?我們現在就走。”


    趕緊做完任務,趕緊走人。


    而她身側不語的紫衣男人卻略略低垂著頭,視線不自覺落在她停留他衣料之?上的指尖,本便瑩白的膚色在一片濃鬱的紫色映襯下,更顯出幾分?如?玉般的白皙。


    隻要能夠陪在她身邊,他便已無憾。至於更多的奢求與期冀,那便是漫長餘生之?中他將日?複一日?追尋的唯一光明。


    此刻,隻要這樣就好。


    眉眼?無聲無息地舒展,墨修然輕輕笑了下:“師姐想要多少,我便有多少。”


    *


    另一邊,臨南。


    濃稠的陰雲在天幕肆意地翻湧著,悄無聲息地遮蔽皎皎圓月,在房中地麵上拖拽出一片詭譎的陰翳。


    白衣墨發無風自動?,神情淡漠的男人一雙眸底蘊著幾乎難以掩飾的冰寒殺意,雪亮長劍在身側震顫嗡鳴。


    在他身前兩?步之?處,一襲淡黃錦衣、姿容貌美?的少年饒有興味地“哦”了下,望著溫蘿消失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狹長的黑寂眼?眸。


    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狠狠相撞,無形的火星四散迸射,幾乎將空氣灼燒得扭曲掙動?起來。


    “這麽緊張幹什?麽?”不知多久,南門星率先打破沉默。


    他若有所?思地抬眸,殷紅如?血的唇漫不經心地揚著,笑意卻不達眼?底,“看起來,你似乎一直在等待這一刻——你早就知道,在你麵前出現的人是我,對麽?”


    顧光霽淡淡瞥他一眼?,聲線似是淬了冰棱般疏寒:“你還是想殺她。”是陳述句,並非疑問?句。


    卻無形之?中顯而易見地說明,那枚將顧光霽召喚至此地的卷軸,本就是為?了他而準備。


    幽邃陰鬱的情緒乍然在胸口翻湧而起,狂潮般掀起數丈驚濤狂亂地拍打著他不住顫栗的心房。


    南門星微微偏了偏頭,慘白的指尖不自覺摩挲指節古樸的青銅戒,沉鬱眸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麵上,似是要將顧光霽本便難以察覺的麵色變化?一幀幀辨析分?明。


    半晌,不知想到什?麽,他堪稱甜蜜地笑了下,語氣卻無端顯出幾分?令人頭皮發麻的陰鷙冷鬱:“你猜錯了。我現在呀,不想要她的命呢。”頓了頓,精致得過分?的麵上浮現出一抹曖昧不明的笑意,開口輕得似是情人輕語,“恰恰相反,我愛她還來不及。”


    顧光霽猛然抬眼?,眸光冷得像是蒼梧冰川之?下,橫亙縱橫數百裏的堅冰。薄唇輕啟,一字一頓道:“你說什?麽?”


    見他動?怒,南門星麵上笑意卻反倒更深了幾分?,慢悠悠道:“我說,我愛上了她。怎麽樣,這一次聽清楚了麽?”


    分?明是極為?囂張的挑釁,顧光霽一雙清潤的琥珀色雙瞳之?中,那翻湧的猩紅與難以自抑的殺意卻反而逸散了幾分?。他破天荒地笑了下,一張孤高皎月般俊美?卻冰冷疏離的麵容登時生動?起來,耀眼?得令人移不開視線。


    “不可能。”他淡淡道,“我對你雖不喜,但卻明白,你並非這種輕易陷入鍾情之?人。”


    南門星笑意不變,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極為?愉快之?事般,冷不丁開口:“不知你是否聽說過一個傳聞?”頗有些?磨人地頓了頓,良久,他才彎了彎眸,幽然笑道,“八百年前,封王台曾是有女主人的。”


    如?劍雙眉不自覺緊鎖,顧光霽撩起眼?皮:“所?以?”


    南門星好整以暇地在桌邊落座,仿佛對麵之?人並非與他不死不休的仇敵,反倒是什?麽能夠把酒話家常的摯友般,渾不在意身周無聲蔓延的皚皚冰霜,長腿交疊,一手托著腮,視線落在在顧光霽緩緩沉下去的神色上,他笑眯眯道:“你已經猜到了,不是麽?”


    說到這裏,他垂了垂眼?睫,十分?苦惱的樣子,“我先前還在好奇,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你卻不分?緣由地血洗我封王台。現在,我才算是回過味來了呀。”狹長的眸彎了彎,純良得不可思議,眸底卻是幾乎滿溢而出的惡意與譏誚,“是為?了她吧?”


    心口因被欺騙而翻湧的恨意、與一陣連他自己都辨不清的酸澀失落交織成一張細密的網,肆無忌憚地撕扯著他血肉模糊的心房,甚至驅使?著他不明意義地吐出這些?鋒利的言語。


    仿佛刺傷另一人、讓另一人陪著他在這永恒的痛楚之?中翻湧沉淪,便能夠短暫地止歇周身絲絲縷縷從未間歇的疼痛和心悸。


    她或許在騙他。可她又何嚐不是在騙別人?


    比起他而言,眼?前這個甘願為?她崩潰無情道心大開殺戒的顧光霽,顯然更為?淒涼可憐幾分?。


    南門星驀地笑開,一聲又一聲,笑得那上揚勾人的眼?尾都沁出淚來。


    “怎麽辦?”他說,“她愛的人是我。”


    頓了頓,似是還嫌不夠,他極為?愉悅地笑著道,“——你就像個笑話。”


    見南門星狀若癲狂的反應,顧光霽緩緩垂眸。


    很顯然,她招惹過的男人比起他先前想象的樣子,還要多。


    不知是否由於近日?來接二連三的打擊與真相實?在來得太多太快、層出不窮,在心頭近乎冷靜地得出這個結論?之?時,顧光霽甚至感受不到什?麽慍怒嫉妒的情緒,僅餘一片死海般的麻木沉寂。


    這似乎已是意料之?中的事。


    *


    北境,蒼梧。


    無盡綿延的雪原與天幕無間地相接,間或有幾座雪山連綿橫亙於蒼茫大地,高聳的山脊拂開升騰氤氳的寒霧直插雲霄。恢弘冰冷的宮闕在雪原之?上無聲地矗立,在滿目刺目的白芒之?中,似是雪白絹布之?中瑩潤的墨色珠玉般,在某些?角度折射著金屬般無機質的幽然光澤。


    一列魔族侍仆無聲地在空蕩的走廊之?中穿行,燭火搖曳著在冷硬的玄鐵打造而成的地麵之?上留下一道道瘦長詭秘的陰翳。


    幾人腳步輕快地欺近寢殿殿門,動?作快如?鬼魅,手中捧著的湯藥卻一滴未灑,泛著詭異色澤的液體?在雕龍玄鐵碗中平靜得如?死海一般無波。


    “護法大人。”望見殿門前負手而立的那道身影,幾人整齊劃一地躬身行禮,脊背前傾的弧度甚至側麵望去自成一條筆直的長線,分?毫不差。


    這極輕的聲響卻似是驚雷般驟然炸響在寂靜如?死的殿宇之?中,無意識低垂的眼?睫顫了顫,罕仕猛然回神,望清眼?前整齊排列的幾人,了然般微微向旁撤了幾步,淡淡道:“拿進去吧。”


    沉重的殿門應聲緩緩向兩?側打開,發出一陣沉悶的轟鳴。


    冰冷的殿宇之?中是滿目的玄色,正中是一張寬闊的床榻,其上懸垂著華貴繁複的墨色床幔,金絲滾著暗紋,在燭火映襯下間或泛著絢目的光暈。


    隨著幾人垂首步行入內掀起的微弱氣流,浮塵卷集,於一片赤色火光之?中沉浮,玄鐵鏤空燈盞之?中燃燒的火舌搖曳生姿,在冰冷的空氣之?中無聲無息地穿行,在地麵上躁動?地拓下一抹遊弋的陰翳。


    罕仕跟在幾人身後?踏入寢殿,回身將殿門重新合攏,抱臂目視著幾人將手中一碗又一碗的湯藥平穩置於一旁的桌案之?上,才緩聲開口:“可以了,出去吧。”


    隨著最後?一聲碗底與桌案輕微的碰撞細響,幾人整齊劃一地向被重重疊疊床幔遮掩得看不真切內部的床榻行了一大禮,複又轉身向罕仕微微一躬身,便保持著一步一人的隊列無聲地退出了寢殿。


    罕仕在原地靜立片刻,微撇了下唇角,這才抬步緩緩靠近自始至終並未傳出半點響動?的床榻。


    這幾日?來,每日?他都會遣下屬在五洲大陸搜尋珍奇靈草,然而這些?單尋出一株便價值連城的靈草最終的歸宿,卻日?複一日?地被他無奈地隨手傾倒而出。


    隻因那個需要以此藥壓製血煞之?術反噬之?人,從未有一時半刻清醒過來。


    昏迷之?人是難以將湯水吞咽入腹的,話本故事裏卻向來喜歡將這類可與曖昧恰到好處地關聯起的橋段大寫特寫,然而柏己身為?魔君,在整個蒼梧享有如?神明一般至高無上的地位,自然無人膽敢借此機會以如?此輕薄的方式對待他。有資格這麽做的那個女人——也正是將主上連累至此的那個女人,現在卻不知所?蹤。


    罕仕深深吐出一口氣,勉強將心下的不虞與怨憤壓下,半跪於榻前抬起僅剩的左手輕輕撩開床幔。


    隨著他微末的動?作,滿室橙黃的燭火似是蟄伏已久的猛獸,登時爭先恐後?地順著那艱難開啟的縫隙向內湧入,肆無忌憚地落在其中沉沉昏迷的男人身上,在他那張天工造物般完美?無瑕的容顏之?上鋪陳開來。


    柏己並未束發,三千青絲隨意在身下蜿蜒披散,極重的色澤更襯得他本便冷白如?玉的膚色慘白似雪。極為?銳利的眉眼?此刻卻並未因沉眠而舒展,反倒似是不安似是難耐地收斂,在眉心刻下淺淺的印痕,高挺的鼻梁隔絕了光線,在分?明無贅的臉廓之?上拓下一片分?明的陰翳。


    罕仕無言地望了他片刻,輕歎一口氣。


    實?際上,主上此刻的昏迷倒並非全然的壞事。睡眠於魔族人而言,本便是極為?有效的修複與療愈的過程,能夠在混沌的意識之?中盡可能地發揮雖血脈而生的本能,全神貫注地以所?有的魔氣與精力修複身體?受到的創傷。


    因此,先前那個女人打攪了主上的沉眠之?時,他才會如?此不悅。


    他原本是安心的。畢竟,在那個女人主動?識趣地辭別之?後?,主上便似是想要盡快平複體?內躁動?的反噬與痛楚而自發封閉了意識,陷入沉眠之?中修複身體?。


    這是自他破除蒼冥深淵之?中八宮封印陣之?後?,第一次甘願放下一切,將全部的心神分?給自己。


    然而,不知為?何,不過短短一日?,主上便再一次自沉眠之?中蘇醒,那時的他,神色凝重陰沉得可怖,甚至不假思索地祭出了血煞之?術。


    ——那是一種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魔族禁術,對於曆任魔君而言尤其危險。血煞之?術以魔血為?獻祭,越是高貴的血統,越能夠發揮絕佳的效用,事後?承受的反噬也越是猛烈難耐。


    於冰甲九翼魔龍而言,血煞之?術無疑是裹著糖衣的劇毒,隻一次的沉淪,便會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因此,不到萬不得已的困局,從未有任何一位魔君膽敢動?用血煞之?術。


    更何況,如?今銘淵雖並未在主上破除封印後?做出什?麽過激反應,可那人的視線卻絕無可能有一絲一毫的瞬息自主上身上挪開。


    他不能顯出自己的虛弱,不能顯出自己的狼狽,要做這世上最為?強大的人,庇佑一方子民甚至整個天下。然而卻還是在蒼冥鄴火的異動?之?中驟然自沉眠之?中醒來,為?了替她攔下強橫的銀甲天兵,再一次做出了與千年前一般無二的、在旁人眼?中看來愚蠢至極的選擇。


    罕仕胸口起伏了幾下,狠狠閉了閉眼?。


    真是不要命了。為?了那個女人。


    正欲抬手如?這幾日?無數次上演那般將桌案之?上無聲冷卻的湯藥端離殿中,身後?床榻之?上卻隱約傳來了一陣不易察覺的衣料摩挲之?聲。


    罕仕猛然抬眸,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僵滯了片刻,才快步回身上前,卻並未過分?靠近,隻在床邊兩?步單膝跪下:“主上,您可是好些?了?”


    愈發清晰可聞衣衫拂動?之?聲響起,似是床幔之?內那人緩緩坐直了身,靜默片刻,低沉微啞的聲音穿透若有似無搖曳的床幔傳來:“你手上拿著什?麽?”


    罕仕麵上怔了一怔,遲疑片刻,終是如?實?道:“是……能夠緩解血煞之?術反噬痛楚的……”


    主上不愛服用這類治標不治本的藥物,這一點他心知肚明,本想著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多費些?口舌勸主上服下,卻沒成想早已斟酌在心頭的長篇大論?還未派上用武之?地,便被榻上那人平靜地打斷:“呈上來。”


    罕仕:“?”


    心下困惑,手上動?作卻似是常年養成的條件反射,將手中還未來得及放下的藥碗遞了過去。他從未違抗過主上的任何一個指令,哪怕是千年前主上心存死誌,也從未質疑阻攔過他的任何決定。


    床幔之?中探出一隻冷白修長的手,平穩地接過。


    “有些?冷了,不如?屬下替您重新……”“不必了,太麻煩。”


    下一瞬,床幔便□□脆地撩起,露出其中僅著內衫的男人。


    柏己臉色顯然比起前幾日?好看了許多,膚色雖依舊白皙,卻少了幾分?不健康的病態羸弱,隨手將空碗在身側矮幾之?上放好,他慢條斯理地抬手,修長指尖在虛空之?中虛劃而過,輕薄卻冷硬鋒利的龍鱗霎時順著他心口寸寸輻射蔓延,不消片刻便覆滿了他勁瘦有力的身體?,化?作一件華貴的玄色長袍嚴絲合縫地包裹。


    “天道的反噬消解了不少。”他若有所?思地撩起眼?皮,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耳垂之?上的玄色耳墜,“蒼梧境內,又似乎出現了一道令本君似曾相識的氣息。”


    說到這裏,他緩緩垂眸,不再開口。


    這兩?者之?間,是否存在著什?麽他未曾得知的關聯?


    在原地沉吟片刻,柏己翻身下床,衣袂浮動?,勾勒出滿室火光。


    “此事發生得蹊蹺,本君親自去查。”


    頓了頓,他似是感受到什?麽,略有幾分?訝異地抬了抬眉梢,下一瞬,線條淩厲的唇角便不自覺上揚了幾分?,洇開一抹若有似無的醉人柔波。


    “她也來了。”


    第178章 掉馬進行時(五十)


    天光乍亮, 明媚的燦白色日光如水波流動,在澄湛的天幕之上氤氳蕩漾開來,清潤的雲霧蔓延千裏, 拂落沉寂黑暗的光暈無聲地擴散,卻唯獨在蒼梧止步。


    由於坐落於整片五洲大陸的最北部,積雪常年不化, 冰封千裏, 就連夜晚與晦暗也比起?其餘地方漫長許多。此刻,蒼梧仍深陷於一?片沉悶的長夜。


    墨修然抬手捏碎一?道符籙,瑩瑩微光登時如螢火般眷戀地在兩人身側飛舞靠近,朦朧的光暈點亮一?片沉寂的墨色, 映在他天命風流的眉眼之上,更顯出幾分令人移不開視線的殊麗。


    這絕色又熟悉的一?幕, 似是?一?道劃破長夜的電光, 乍然拂動溫蘿腦海之中塵封的記憶, 化作十裏長卷漫天獵獵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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