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光霽也說不?清此刻心底是如何的感受,奔湧的思緒牽扯著心底隱秘的、從未有過一時半刻消解的狐疑,再一次糾纏著浮出水麵。


    是如何的虧空與變故,才能令她的魂魄猝不?及防地離體逸散,卻又莫名地在日出之時重新凝聚回身體之中??


    實際上,早在溫蘿睜開雙眼的前一秒,他指尖湧出的光華便已悄無聲息地沒入她瑩白?的額心,毫無滯澀地穿透毫無防備的經脈,進入了她的靈台。


    靈台之中?蘊著修士最為珍重的道心,故而,以外力查探靈台狀況實質上是極為失禮之事?。


    除去地位懸殊極大的前後?輩以外,鮮少有修士之間互相查探靈台的先例。


    然而,即便如此,以靈力輔以神識查探靈台卻也並非如此簡單之事?。


    由於靈台於修士而言的特殊性,身體幾?乎形成一種本?能的慣性,但凡有外力入侵靈台,體內靈力便會自動順應著鐫刻入魂靈之中?的本?能頑抗,這是哪怕有心克製也難以徹底根除磨滅的反應。


    因此,他原本?並未打算出手?。


    隻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卻始終半點蘇醒的跡象也無。


    回想起她陷入昏迷之前麵上一閃即逝的愕然訝異,顧光霽心下狐疑之間,下意識回憶起了那一夜天幕之中?陡然亮起的長恨劍芒。


    接下來的動作?,似是一種靈魂深處難以言明的聲音一步一步驅使著他無意識完成的試探,直到自他微微戰栗的指尖湧出的神識絲毫並未受到阻礙拮抗地入侵她空無一物般死寂的靈台,他心下才似是有一道醞釀已久的驚雷轟然砸落,將他整個人霎時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如此輕易便可以神識探入她靈台的緣由,隻有一個。


    ——她沉睡的身體似是毫無生?命力的精美?擺件,美?則美?矣,卻並無靈魂,自然也並無求生?自保的反抗的本?能。


    這分明是一件於他而言無關痛癢的發現,體現出這古怪征兆之人也並非他心下牽掛之人,顧光霽卻下意識為此停頓了視線。


    或許,那日長恨劍的反應並非巧合,更並非她口中?看似合理實則漏洞百出的辯解能夠理清。


    她與長恨究竟有什麽關聯?亦或者說,她與馨兒?之間又有什麽他無法看穿的聯係?


    她閃爍其詞,佯裝無事?地向?他隱瞞魂魄離體而出的真相又是為何?


    既然她這一次能夠麵不?改色地在他麵前撒謊掩飾,那麽上一次她所?說的辯解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顧光霽緩緩垂眸,指尖輕扣長恨劍身的動作?不?自覺重了幾?分。


    不?論緣由為何,她顯然不?欲將真相簡單直接地向?他和盤托出。如此一來,他便隻得假意並未發覺異樣,不?動聲色地在她身畔蟄伏觀察。


    真相,早晚有大白?的那一天。


    *


    迎著顧光霽似乎能夠洞察一切的目光,溫蘿本?就多少沾了點心虛,再聯係到方才已以薑芊的身份為自己橫掃了八成與南門星有關的障礙,此刻對顧光霽並無所?求,便堪稱落荒而逃地匆匆告別回了房。


    卻沒成想,在這天光熹微、不?聞雞鳴的清晨,竟會在走廊上撞見?一名不?速之客。


    一襲水藍色長袍的奚辭水榭弟子?一臉“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的古怪神情,視線下意識在她和她身後?緊閉的顧光霽房門上來回逡巡,尷尬地與她對視半晌,才幹巴巴地道:“家?……家?主,您怎麽從顧前輩房中?出來……”


    溫蘿:……


    眾所?周知,謊言的最高境界是半真半假,然而,此刻的她甚至無法找出何處可以用來作?假。


    她在顧光霽房中?過夜是不?爭的事?實。


    雖然他們一個徹夜穩坐床榻之上,另一人則十分憋屈地在硬邦邦的座椅之上將就了一夜。寢具分配結果的性別還和大眾認知之中?徹徹底底反過來。


    溫蘿扯了扯唇角,幹脆皮笑肉不?笑地敷衍,岔開話題道:“我與他有緊要之事?相商,你這是要去哪?”


    “我?”


    小弟子?到底年輕,溫蘿隻這麽一問便下意識被她徹底在神秘的話題之上帶跑了偏,似是對家?主親口溫柔的關懷十分受寵若驚,在原地呐呐了片刻,才麵上微紅道,“聽說日出之時天地靈氣最為純淨,我每一日都會在日出時出門汲取日月精華。”


    聽起來有點□□內味了。


    不?過溫蘿也並非當真好奇他的去向?,見?岔開話題的目的已經達成,麵上笑意也不?禁真實地更柔和了幾?分,好脾氣地抬手?拍拍他的肩,和藹道:“好好修煉。”


    說罷,她便輕輕一撩裙擺,在對方感動涕零的目光下施施然如一隻煙粉的蝴蝶,翩躚旋轉著飛回了屬於她的房中?。


    隨著細微的“哢噠”門閂落下的聲響,似是一塊細小的石子?投入沉靜的湖泊,霎時漾開圈圈漣漪喚醒了小弟子?莫名跑偏的理智。


    他為何出現在這裏很?重要嗎?當然還是家?主疑似在顧前輩房中?過夜這種勁爆的消息來得令人雞凍啊!


    修煉什麽的與此相比根本?不?重要,荒廢一天又有何妨?


    思及此,他幹脆利落地調轉方向?,極其自然地重新向?臥房行去。


    “你們知道我看見?了什麽嗎……”


    *


    於是,在正?式召集奚辭水榭與青玄宗眾弟子?出發之際,溫蘿迎來的便是一排炯炯有神、渴望投喂新鮮八卦的灼熱目光。


    人群中?蠢蠢欲動,你推我搡一陣,終於有一名少女神秘兮兮地湊近她,眨著眼睛小聲道:“家?主,聽說你與顧前輩昨夜大戰三百回合,就連床板都塌了,這是真的嗎?”


    溫蘿緩緩打出一個?


    這都什麽跟什麽!


    她眼風冷冷地掃過遠遠縮在最後?排的水藍色長袍少年,木著臉道:“假的。你們這都是上哪聽來的胡話?”


    然而她佯裝凶惡的回應卻似是按下了什麽神秘的開關,不?僅半分未能消解幾?人心下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反而似是添了把恰到好處的幹柴,霎時便燒得更旺了幾?分。


    少年少女旁若無人地湊在一處,光天化日之下,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起來——


    “你看你看,我就說是假的吧?怎麽可能會發生?這種事?!就算我們家?主胸大腿長豔絕五洲,就說顧前輩,那可是五洲大陸大名鼎鼎的無情道劍修啊,怎麽可能會為了提升修為而雙修呢?”


    溫蘿:……


    “我真的沒有說謊,我就住在顧前輩旁邊的房中?,昨夜我真的聽見?了一聲‘咚’的巨響,不?是那啥啥還能是什麽原因?”


    溫蘿:…………若她說那其實是她昏迷之時腦門在桌案上砸出的動靜,恐怕不?僅沒人信,還有損身為家?主的威嚴吧。


    “算了算了,這不?是很?明顯嗎?家?主和顧前輩雖說早年間便是門當戶對的金童玉女,可如今一人已成就無情大道,早已物是人非。礙於世俗目光,這場轟轟烈烈延續了上百年的愛戀,他們決定深藏於心——總之,就是地下戀情,別問了快別問了!拆穿很?尷尬的!”


    溫蘿:………………別說了,快別說了,她已經足夠尷尬了。


    難道他們以為這些甚至沒有提前刻意壓低聲音的議論和騷話,會逃過早已大乘期的顧光霽的神識嗎?!


    說曹操曹操到,溫蘿隻覺得心下崩潰腹誹的尾音還未完全落地,身前幾?人肆無忌憚的議論聲便詭異地不?約而同地收歇了不?少。


    溫蘿心下一個咯噔,似有所?感地緩緩回頭。


    顧光霽正?一襲勝雪的白?衣在距眾人不?遠處的角落負手?而立,容顏清逸,神情冷淡,一雙半遮著的眸子?淡淡地注視著她的方向?。


    溫蘿:……有的人活著,但她已經死了。


    社會性死亡,大概描述的就是她現在身處的這種尷尬窘迫卻又避無可避的狀況吧。


    第153章 掉馬進行時(二十五)


    一?場鬧劇最終在顧光霽一?句平淡的“她來我房中的確有要事相商”落下帷幕。


    這?個“的確”用得可以?說很有靈性。


    然而, 在社死大事件發生之後,顧光霽曾經將她“蒼白?”的辯解盡數聽入耳中,已經算不得什麽令她接受不得的大事情, 甚至她還不合時宜地因此生出了幾?分微末的希冀與熱淚盈眶的感動。


    有了顧光霽斬釘截鐵的澄清,憑借他在整個修仙界之中的地位和話語權,他說話的分量可以?說是一?個字便能?將這?一?群滿眼“kswl”的小弟子砸暈的程度。更?何況, 他這?一?次一?口氣說了十二?個字。


    但事態的發展再一?次如脫韁的野馬一?般脫離了溫蘿的掌控和預期。


    溫蘿本?以?為那些令她尷尬得腳趾扣地的打量和視線, 定然會順理成章地隨著身為另一?當事人?的顧光霽本?尊的拒絕而輕快地消逝,她卻忘記了,許多時候,說話的分量在不同的話題之上會顯出極為微妙卻雲泥的差別, 更?低估了資深磕學家的強悍實力。


    兩名當事人?的態度重要嗎?重要。


    但是他們的否認重要嗎?那就不重要了。


    畢竟,誰談個地下戀情還會大張旗鼓地在明麵?上承認呢?這?都是正常的。


    磕學家的特殊技能?, 便是用放大鏡扣糖吃, 在那些在旁人?眼中如風過雲煙一?般不起眼的小細節之中汲取“他們一?定在戀愛”的佐證, 且十分篤定地相信著自己扣出來的那些個曖昧的不為人?知的細節, 沉浸在美好甜蜜的幻想之中不可自拔。


    經過大腦說出的話都有粉飾的可能?性, 然而不經意之間流露和發現的訊息,卻向?來是最真實騙不了人?的。


    在已經將“顧前輩疑似家主夫人?(?)”這?一?機緣巧合下撞見?的驚天秘聞先入為主之後,不論溫蘿和顧光霽究竟做出怎樣的回應, 都已顯得不那麽具有說服力。


    幾?名奚辭水榭弟子湊在一?處嘀嘀咕咕了半晌, 倒是當真收斂了議論,隻不過人?人?麵?上卻依舊掛著一?幅“我懂的”“不會說出去的”一?類心照不宣的神色, 笑眯眯地盯著溫蘿瞧了一?會兒, 便十分給她省心地跟著早已抬步向?外行去的顧光霽出了店門。


    望著遠方一?片如流雲般浮動的青玄宗弟子之中, 間或夾雜的幾?個五顏六色的小點,溫蘿心下欲哭無淚, 一?時間竟不知該做出如何的反應。


    蘇時雲這?時才姍姍來遲,經過她身側時十分友好地拍了拍她的肩,衝她輕輕一?眨眼:“小輩們貪玩,你不必跟他們計較,我相信你。”


    溫蘿感動地抬眸:“你信我?”


    “當然。”蘇時雲微微傾身靠近,略帶幾?分神秘與莫名的篤定地開口,“師兄絕無可能?背叛他早亡的未婚妻,所以?自然不可能?會當真發生他們口中所說的那些事。”


    溫蘿:……本?來以?為是友軍,沒想到隻是磕另一?對cp的對家粉絲啊。


    不過,嚴格意義上來說,即使顧光霽當真跟她昨夜醬醬釀釀三百回合,他也算不上背叛他實質上早已與他暗結連理的未婚妻。


    畢竟,他夫人?本?身就是她。雖然隻是她的一?個馬甲而已。


    甚至於,在老?賬號早已被她舍棄不能?用的五百年之後,仍舊有當年的友人?銘記著與她之間於修仙之人?生命之中算不得長久的情誼,替她幫腔說話,衝鋒陷陣,溫蘿心下竟油然而生一?陣莫名的感慨與欣然。


    好姐妹!


    思及此,溫蘿看向?蘇時雲的目光肉眼可見?地更?溫柔了些:“多謝你。”


    望著她無端輕快了許多的背影,蘇時雲狐疑地站直身。


    按照常理,她難道不應該問一?問,顧師兄分明已無情道大成,卻為何會憑空冒出來一?個未婚妻嗎?


    真是個怪人?。


    *


    一?行人?暫居一?夜的客棧距離臨南並不遠,在場之人?皆為修仙之人?,禦劍神行不過半個時辰便欺近了臨南邊境。


    然而愈是靠近那個溫蘿才堪堪逃離的雅舍,天邊初升的朝日便愈發黯淡。


    連綿橫亙的山巒與密林起伏之間,清晨稀薄而朦朧的朝霧緩慢地在其中穿行,將重巒疊嶂模糊成影影綽綽的清麗剪影。


    那燦金色的日光在一?片無聲湧動的雲海之上投射下金箔一?般靚麗的色澤,遠遠望去,似是一?片鎏金於純淨的海岸線之上悄無聲息地鋪陳流淌,靜謐安寧。


    而愈發下沉的空氣之中似是氤氳著若有似無的淡淡墨色雲霧,微弱得幾?不可察,似是耐心蟄伏在陰暗角落之中噬人?的惡獸,隻待獵物無知無覺、毫不設防地踏入精心布置好的華麗陷阱,再以?勝利者的姿態高傲地收緊,愉悅地享受其中垂死之際艱難卻絕望的掙紮。


    直到在日光下逸散扭動的墨色霧氣濃鬱得幾?乎遮天蔽日,三人?身後隨行的一?眾弟子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知不覺之間,他們早已步入了南門星靜待許久的圈套之中。回想起南門星傳聞之中比起惡鬼還要更?可怖駭人?幾?分的性情,不禁麵?色一?白?。


    顧光霽和溫蘿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


    日光徹底被濃稠的黑霧遮蔽,原本?澄湛浸潤著清淺淺金色光暈的天幕如今似是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墨色紗幔,光線暗得似是落日即將沉入天際線前最後放射的餘溫,枝葉不安地搖曳擺動,卻在一?片深諳的濃霧之中失去了屬於它們的影子。


    空氣似是扭曲了一?瞬,仿佛一?道無形的巨手撕裂了虛空,扭動纏繞的墨霧之中陡然而生一?道洶湧翻騰的旋渦,永夜一?般深沉的墨色之中,漸漸顯露出如曜日一?般奪目光彩的淡黃色衣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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