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罷,反正那都是過去的事,如今的她與?柏己之?間相見不識,隻需努力創造並保持友好合作關?係即可。


    思及此,溫蘿回眸睨一眼?身後幾名隨行弟子。


    自從殿內傳來那傳聞之?中暴虐成性?、嗜血陰鷙的魔君的聲音,他們似是更信了溫蘿先前的威脅幾分,通身僵硬凝滯,呼吸聲都放得極輕,胸口起伏微弱得幾乎閉氣,顯然是怕當真一個?差錯便被殿內那人抓走吃掉。


    雖說聲音聽起來極為好聽如鍾樂奏鳴,可其中冷厲與?若有似無的威壓,卻令人無暇顧及他聲線的天籟美妙。


    可怕。


    雖說還未真正見到傳聞之?中最為神?秘而強大?之?人,幾人心下已提前合理地開始恐慌緊張起來。


    礙於先前親口借柏己越傳越玄乎的名聲威懾幾人,如今溫蘿確實找不準合理的由頭再開口寬慰,她便隻作不知,抬眸看向罕仕:“既然魔君有要事與?我相商,勞煩罕仕護法替我好生安頓我奚辭水榭弟子。”


    言外之?意,便是並不打算帶著幾人一同入內。


    罕仕回眸對上溫蘿的視線。


    橫豎主上真正要見之?人是麵前這個?名叫藺妤的女人,至於她隨行弟子是否入內,於主上而言並無區別。


    他完好的左臂在空氣中淡淡一擺,原本空曠的簷廊之?中霎時便顯出幾名麵無表情的魔族侍仆,姿態不鹹不淡地攔在幾名弟子身前,語氣無甚情緒:“幾位,請。”


    幾名弟子下意識抬眸,五官呈現出一種欲哭不哭,強行壓抑不安的怪異神?色,求救般望向溫蘿。


    “去吧,來者是客,魔君不至於不明白這點道理。”


    說罷,她便微微一勾唇,頗為鎮定地抬步隨罕仕一同跨入殿內。


    隨著兩人步行之?間掀起的微弱氣流,浮塵亂卷,於一片赤色火光之?中沉浮明滅,玄鐵鏤空燈盞之?中的火舌搖曳生姿,在莫名緊繃的空氣之?中無聲無息地穿行,卻穿不透那高高的王座,隻得在地麵上拓下一片遊弋詭譎的狹長?陰翳。


    溫蘿從未見過柏己身為魔君之?時的模樣。他在她麵前向來是散漫又?惡劣的,隻在兩人之?間默然發酵的情意之?中,間或攜雜著幾分難以察覺的鄭重與?深情。


    初見時如此,訣別之?時也是如此。


    那些傳聞之?中的狂傲邪肆、淩厲桀驁,他從未當真在她麵前顯露半分。


    溫蘿不由得抬起頭,卻正撞進柏己一瞬不瞬凝望著她的眸光之?中。


    燭火明滅,明暗交織。


    殿外風急吹雪發出猶若嗚咽般哀戚的聲響,猶若上古傳來的悠長?歎息,殿內火星迸濺,劈啪作響,暖意融融。


    殿內殿外,一牆之?隔,卻似是一道涇渭分明的結界,分隔出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溫蘿沒來由的一陣心悸。


    倒並非少女見心上人那種懵懂曖昧的動心,反倒是一種近乎於心虛的莫名情緒。


    柏己的目光實在太過認真。


    認真到,她竟恍惚間生出一種錯覺,他這一眼?跨越了千年的歲月與?滄桑變化?,穿透了她無數次變換的皮相與?身份,直達她那被他親手鐫刻上蒼冥鄴火烙印的靈魂。


    溫蘿並未忘記,在她專線攻略柏己之?時,他曾短暫地看穿她身負的技能效果,精準地察覺了她靈體?形態的相伴。


    既然那時的他擁有著看穿她的能力,那麽此時,她身負屬於他的神?火印記,又?是否存在著他能夠透過【無量虛空】技能察覺她真實身份的可能性??


    “放心吧主人。”


    感受到她心下遲疑,團子按捺不住地解釋道,“通俗來說,公羽若就是柏己命中一劫。但是他們之?間的人物?設定你也知道,若是沒有些奇奇怪怪的推動力,這倆人不打起來就已經?是謝天謝地,怎麽可能產生什?麽情感上曖昧旖旎的糾纏?


    他當年能夠感受到你的存在,一方麵是他的神?魂還未經?受封印千年折磨的削弱,一方麵則是劇情在天道法則之?下鑽了空子。總之?,現在他是絕對沒有能力再發覺你身份的——當然,你必須得確保【無量虛空】生效才行,不然說什?麽都是耍流氓。”


    溫蘿心下鬆了口氣,這才定下心來細細打量麵前的男人。


    遲重暖色的火光之?下,他那張堪稱完美可令眾生傾倒的容顏反倒更顯出幾分冷硬與?不羈,淩厲的眉目隱約蘊著幾□□居上位已久的桀驁與?張揚,高挺鼻梁在深邃眼?窩之?上織就一片深諳的剪影,線條鋒利的薄唇噙著一抹喜怒難辨的弧度,徒留那雙暗紅的眼?眸如池水般漾開驚心動魄的漣漪。


    不知出於何種考慮,他並未佩戴上那麵對旁人時定然安然覆於麵上的黃金麵具,支著額角的手臂不自覺緊繃著。


    視線在她身體?上下不帶欲/念地掃視一遍,柏己似是有些失望,飛揚的眉宇微微收斂,倒是自先前閑散的坐姿重新坐正,薄唇輕啟:“藺妤,是麽?”


    饒是他神?魂衰微,可若是她當真靈魂之?中蘊著蒼冥鄴火的氣息,在如此近的距離下,他絕無可能無法察覺。


    那麽他至今平靜如死的神?魂,便將他避無可避地再一次推向了他不願麵對的結果。


    麵前的女人,不是她。


    見他淡漠之?中難掩落寞的反應,溫蘿反倒愈發放心了幾分,並未忘記前來最初的目的,力求在柏己麵前留下良好而靠譜的第一印象,當即大?方地行了一禮:“正是。”


    想要找大?佬談合作,首先便是拿出十足的誠意與?準備。


    在來的路上,溫蘿已經?在心中打了不下十版策劃案的腹稿,如今早已默念至滾瓜爛熟倒背如流的地步,勾唇努力露出一抹最為友善溫和的笑意,朗聲道:“感激您願意給我機會見麵詳談,關?於仙盟的建立事宜……”


    “過來坐。”


    還沒等她的長?篇大?論進行至正軌,便被柏己不甚在意地淡淡打斷。


    修長?指尖在扶手上輕點兩下,柏己下頜微揚,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身側上位之?上,慢條斯理地開口:“待客之?道,本君還是明白的。”


    溫蘿臉色一僵,險些維持不住唇畔精心修煉過無數次的完美假笑。


    ——“去吧,來者是客,魔君不至於不明白這點道理。”


    時隔千年,柏己睚眥必報的性?情與?陰陽怪氣的本事倒是一點也沒變。


    然而,甲方是爸爸,更何況,他隻是提出了一個?“請她落座”這種看起來對她極為關?照的要求,溫蘿自然沒有理由拒絕。


    三兩步跨上延綿而上的玉階,靠近柏己身側之?時,他那雙似是提不起興致一般始終低垂的瞳眸,仿佛曾有一瞬間的抬起。


    隱於身側寬大?袖擺之?中捏著玄鐵扇柄的指尖,死死收攏扣緊。柏己驀地輕笑了下。


    明明已經?近得不能更近,他卻依舊無法在她身上感受到他想要的答案。


    沒有,還是沒有。


    這三日來他日夜期待的答案,在此刻清晰得近乎殘忍地擺在眼?前之?時,他心下卻不合時宜地生起了一種逃避和不可置信的情緒。似是心下早已擁有主意的孩子,看似一次又?一次地尋求著旁人的意見,實質上不過是在尋找支持著那抹灼灼心火燃燒的認同罷了。


    若藺妤與?公羽若並無關?聯,那麽那一日他於藏月門感受到的氣息究竟從何而來?


    如今僅剩下唯一一個?方法,能夠徹底粉碎他心下最後一絲卑微的希冀。


    胸口洶湧幾欲沸騰而出的情緒順著經?絡悄無聲息地蔓延,攀爬至那雙顛倒眾生的英俊容顏之?上時,卻似是一根無形的細線,牽扯著他緊抿的唇角,緩緩上揚。


    “本君沒興趣聽客套話。”笑意不達眼?底,甚至蘊著幾分不知名的涼薄,“若你能夠答應一個?條件,日後你想要建立的仙盟也好,宗門也罷,本君自會出手相助。”


    這麽好說話?溫蘿麵上怔了一怔。


    雖說直覺他接下來所言多?半與?扒掉她馬甲的考量有關?,可出於對【無量虛空】的信任,遇上如此絕佳空手套白狼的機會,她自然不會錯過。


    思及此,溫蘿抿唇一笑,假意驚喜地微微瞪大?雙眸,接話接得極快:“此話當真?我答應。”


    鼻腔逸出一聲辨不清喜怒的輕哼,柏己身體?放鬆向後仰靠,並未看她,銳利的眉宇若有似無地壓著,似是在壓抑著什?麽難辨的複雜思緒。


    良久,他才輕描淡寫道:“聽完再決定也不遲。”


    頓了頓,他視線落在她腰間澄瑩的及微劍上,眸底飛快地劃過什?麽,輕搭於負手之?上的右臂微抬,修長?冷白的指尖狠狠收攏。


    溫蘿隻覺得腰間的及微劍一陣痛苦掙紮的震顫,在他掌心衝天而起的魔氣之?中難耐地嗡鳴著,終是敵不過柏己輕描淡寫的出手,破鞘而出化?作一道殘影落入那隻骨節分明的掌心。


    隨即,他手腕一轉,及微在他寬大?泛著幽冷色澤的龍鱗袖擺之?中流轉,隨著一道破空之?聲,及微裹挾著澎湃劍勢狠狠紮入溫蘿身前三寸的地麵之?中,那傳聞中堅不可摧的玄鐵便在他隨手的動作之?下寸寸龜裂,碎石迸射。


    溫蘿心頭一跳,猛然抬眼?:“您這是何意?”


    柏己似是不欲與?她多?作解釋,隻輕飄飄抬了抬眉梢掃她一眼?,抬手理了理袖擺便重新倚回了椅背之?中,語氣蘊著意味不明的凜冽與?試探,似笑非笑道:“這便是你方才不假思索答應的要求。”


    溫蘿:……就知道沒好事。


    她不是傻子,深知自己靈魂之?上蒼冥鄴火的效用,結合柏己如今明目張膽、毫不避諱的試探,他的目的她幾乎瞬間便心下了然。


    看來,在她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柏己定是通過什?麽特殊的方式察覺了藺妤這個?身份與?公羽若之?間千絲萬縷的關?聯。


    這多?半是他近期查探所得的結果,畢竟,她當真成為藺妤也不過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故而,他才會以組建仙盟為由,點名要求她自江夏趕來蒼梧,與?他當麵相見。


    他是想要借此機會親自分辨她的身份。


    雖然方才兩人的近距離接觸之?中,由於【無量虛空】發揮效用,柏己並未察覺到近在咫尺的蒼冥鄴火氣息,然而,這卻並未徹底將他心下的疑惑與?希冀完全湮滅。


    想必,令他對藺妤這個?身份起疑的緣由,定然是令人無從辯駁的直觀跡象。


    見她一直釘在原地並未動作,柏己好整以暇地偏了偏頭,哂道:“怎麽,需要本君喚人幫忙麽?”


    溫蘿望他一眼?,麵色平靜地搖了搖頭。


    柏己替她提出的看似極為人性?化?的選擇,實質上都避無可避地指向著唯一一個?結果。


    身負他當年親手鐫刻的、以永世保護她為唯一宗旨的蒼冥鄴火,若是她當真親手“自殘”,殿內那把?及微劍定然會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她掌心肆意流竄的赤紅火焰吞噬殆盡。


    同理,若是將刺傷她的任務安排至除柏己以外的旁人之?手,那麽灰飛煙滅的便除了她的本命靈劍以外,要再平白加上一條無辜的性?命。


    而若是她當真大?膽到假柏己之?手將及微刺入心髒,那麽哪怕她開啟【無量虛空】技能,也無法如此肆無忌憚地幹擾天道法則,柏己必然能夠感應到她體?內的蒼冥鄴火,甚至會因此對他先前的判斷與?她身上奇怪的隱匿效果產生懷疑。


    時值此刻,溫蘿不可能不明白,組建亦或是加入仙盟與?否,根本並非柏己心下真正在意之?事。


    那麽他要求單獨要求奚景舟與?顧光霽前來的原因又?是什?麽呢?


    想通這一層,溫蘿霎時便反應過來,想必如今她麵上哪怕細微到幾不可察的神?情變化?,都會盡數落入柏己狀似無意、實則早已將神?識鋪天蓋地籠罩於她周身的觀察。


    她努力地放鬆著表情,細而彎的眉輕輕一皺,抬起的眸中水潤瀲灩,蕩開一抹若有似無的困惑。


    “恕我愚鈍,實在猜不透您此舉的用意。況且,這要求著實有些唐突,莫非……您想要我的命?”


    柏己神?色難辨地掃一眼?她飽滿唇畔柔軟的笑意,低低笑了下。


    “你不會死。”他淡淡道。


    然而他並未言明的是,如今的她,不過是他試圖說服心下最後一絲來得莫名的不甘的工具罷了。


    她身上平靜的陌生氣息,已無聲地昭示著,此人十之?有九與?公羽若毫無關?聯。剩下的那一成不認命的執念,是她於他而言唯一的用處。既然麵前的女人並非她的轉世,那他又?何必對她心生憐惜。


    隻要能夠百分百證實她的身份,死了便死了。與?他何幹。


    第148章 掉馬進行時(二十)


    雕著栩栩如生冰甲九翼魔龍的玄鐵窗柩之外, 天色昏暗蒼茫綿延成片,黯淡的天幕之上隱約凝著實質化的氣旋與翻湧的濃雲。


    凜冽而?壓抑的魔氣自窗縫之中無?聲無?息地湧出,然而?逸散至漫天皚皚白?芒的山巔之中時, 失了主人極力的壓製與隱忍,其中鋒芒畢露的暴湧之氣霎時在空氣之中凝結成霜,在半空沉浮片刻, 便支持不住地墜落雪原, 融入一片無?盡的慘白?。


    溫蘿望著身前不住震顫的及微劍,唇瓣輕輕抿起。


    柏己的要求,她自然是不能答應的。


    她曾仔細地琢磨過蒼冥鄴火的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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