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若不是曾經以殷和?玉的身份死得不能更透,溫蘿險些以為自己碰上了殷和?玉本人。


    ——實在是太過逼真了。


    她並非從未見過傀儡。相反,不論是起初穿越至融合世界中,因團子操作烏龍而親眼?所見的傀儡大軍,還是月綸手下豢養的十隻傀儡,亦或是月星洲煉製出的初代傀儡,她皆在不同的攻略支線之中有?所見聞。


    這些傀儡大多雖說看似與常人無異,可細細看去,多半還是躲不過神情僵硬,膚色無光,眉目呆滯等?等?不似活物的細小差異,像是月綸養在院中擺弄花草的那名少女傀儡,隻一勾唇微笑?,便霎時生出幾分鬼片特?效的既視感。


    故而,但凡是個正常人,就?絕不會犯下混淆修士與傀儡的錯誤。


    可這一切,麵對床榻之上這名傀儡少女之時,卻似乎統統不再應驗。


    雖說那雙眼?眸並未張開,可無論是肌膚的光澤還是栩栩如?生的神情動?作,麵前的少女都與百年前那個飛揚驕傲的殷和?玉一般無二,仿佛如?今隻是午間困乏而小憩片刻,下一秒便可再自然不過地張開雙眼?,衝她揚唇狡黠地笑?開。


    她正在原地愣神不語間,脊背卻驟然攀爬上一陣冰冷的寒意,猶若被陰戾嗜血的毒蛇瞄準的獵物一般,溫蘿下意識足尖微動?,閃身飛退數步。


    下一瞬,罡風便撲麵而來,與此同時,床榻之上鋪天蓋地地攏上一層金色的防禦結界,將床上闔眸靜靜躺著的紫衣少女傀儡穩穩地庇護在內,然而,與那抹溫柔暖融截然不同的尖利風刃裹挾著滔天氣勢與怒意,直朝著溫蘿喉間毫不留情地斬來。


    一道淬滿了冰寒的聲音陡然自她身後撕裂虛空,涼涼落在她耳畔。


    “前輩不請自來,且不經主人應允便堂而皇之地私自入我房中——這就?是奚辭水榭的家風麽?”


    溫蘿略有?幾分訝然地揚眉。


    分明她為避免此時暗探墨修然臥房的行跡暴露在旁人視野之中,沒有?一刻不以外放的神識警覺旁人靠近,可此刻墨修然猝不及防的驟然趕回,卻半分也未激起她籠罩周遭的神識生起半分漣漪。


    回想起他?煉氣期時便可在妖蝠王眼?下隱匿氣息的古怪陣法?,溫蘿咽了咽口水,自知理虧,認命般僵硬地轉過身來。


    來人逆著光看不清麵容,僅能通過他?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及略顯淩亂的衣袂,推測出他?趕來之時的急切與猛烈波動?的心?緒。


    她打量墨修然之時,他?卻並未看她,隻大步踏入房中,行走間裹挾著一陣寒涼風卷,吹拂起溫蘿麵頰垂落的碎發。


    視線在她掀起的床幔上停頓,墨修然怒極反笑?,自鼻腔逸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冷嗤,那雙天生含情的桃花眼?緩緩轉向她的方向,洇開一片冰封千裏的寒意,風雨欲來。


    第141章 掉馬進行時(十三)


    濃雲湧動, 風急天高,墨色雲層驟然?在澄澈湛藍的天幕之中?顯出朦朧晦暗的影子,深深淺淺糾纏牽連在一處, 極具壓迫感地順著零星透過的日光朝著人間?傾壓而下。


    枝葉摩挲浮動,微涼的空氣在遍地鮮妍綠意之中?穿行,交織成一曲詭秘危險的樂章, 順著流淌的無言沉默悄然?送入氣氛凝滯的房中?。


    起風了。


    溫蘿指尖無意識地扣緊腰間?的灼華劍, 強自?鎮定地回過身勾唇一笑,滿麵皆是不似作偽的純良無辜,避重就輕:“靈劍已重鑄完畢,我隻是想要交予你後, 早日起身回江夏罷了。”


    順著她的話意,墨修然?緩緩垂眸睨向?她腰間?懸垂的淺紫色長劍, 烏木般黑寂的瞳孔中?, 似有一瞬間?乍然?煥發出攝人心魄的光暈, 流光溢彩。


    溫蘿幾乎看不清他的動作, 隻覺得腰間?驟然?一輕, 再次回過神來之時?,灼華早已安靜地躺在他掌心,於層層疊疊繁複華貴的絳紫色袖擺之下若隱若現。麵對著私闖他房中?禁地卻又替他重鑄了灼華劍的溫蘿, 墨修然?顯然?一時?也不知究竟應當?以何種態度麵對。


    原地僵持了良久, 他才強行壓抑著胸口洶湧沸騰幾乎按捺不住的慍怒,麵色卻依舊並不好看, 沉如積雨的濃雲, 色澤本便極重的眸底撤去流轉的光華, 僅餘一片寒涼的冷然?,字眼從牙關之中?擠出。


    “多謝, 不過現在,請你離開。”


    微風鑽入房中?,漾開一片幾欲凍結的波光。


    溫蘿情不自?禁地垂眸再次透過翩躚飛舞的紗帳,視線落在闔眸於一片溫潤金光之中?安然?靜靜平躺的紫衣少女麵上,指尖似是被滾燙的熔漿滾過一般,自?緊握的紗幔之上迅速挪開。


    墨修然?的怒意來源於何處,如今看來,已經顯然?到無需多做思索。這種時?候,離“傀儡殷和?玉”越遠,她就越安全。


    然?而,坑貨雖遲但到:“叮!係統檢測符合語境,【一片癡心】自?動開啟!”


    饒是心下已有烏鴉嘴一般依稀的不詳預感,當?真黴運應驗的這一瞬間?,溫蘿心頭還是不爭氣地抖了抖。


    那?陣意識抽離的暈眩感覺瞬間?再一次鋪天蓋地地將她籠罩,她隻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撤離“殷和?玉”身周的指尖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若有似無地擦過無知無覺少女瑩潤的麵頰,下一瞬,指腹便如過電一般傳來一陣如活人般柔軟微涼的觸感。


    淦!


    然?而,光是觸碰“殷和?玉”,顯然?達不到【一片癡心】倒貼男主瘋狂表白的目的。


    溫蘿隻覺得指尖如軟玉般的觸感隨著向?前輕戳的動作微微下陷,心中?登時?自?一陣此起彼伏的哀嚎轉為?絕望的死寂,極為?割裂的是,她麵上卻在技能的幹擾下,浮現出一抹極為?驚喜嬌俏的笑意,興奮誇讚道:


    “這是你煉製的傀儡麽?觸感逼真得與真人無異,你這雙巧手果?然?不負世間?青蓮聖手的美名讚譽。”


    墨修然?:“……” 溫蘿:“……”


    話音剛落,一道幾乎灼穿她肌膚的視線霎時?間?便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


    墨修然?在原地咬了咬牙,半晌竟是怒急攻心般笑了出聲?,顯然?已是氣極。


    “前輩的好奇心,未免太重了些?。”


    他再次開口的那?一瞬間?,似是忍無可?忍一般,抬手狠狠一拂袖擺。與此同時?,漫天璀璨閃躍的金色星芒,乍然?席卷整個空間?,自?他浮動的雲袖之下匯聚複又炸裂,暴湧而出蔓延逸散,裹挾著滔天靈壓彌散至每一寸角落。


    而他則在這陣翻湧氣浪之中?長身玉立,絳紫色衣衫與滿頭墨發糾纏在一處隨風狂舞,天生含情的眉目之間?,此刻是一片寂滅的荒蕪,與額前泛著流金般柔和?光澤的抹額交相輝映,編織出一副盛怒之下殊麗無雙的繪卷。


    幾乎同一時?間?,團子在識海之中?崩潰地尖叫:“主人,好感度……好感度啊啊啊!”


    它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幾乎撕裂耳膜的提示音響起:


    “叮——感應到攻略目標【墨修然?】心緒異常,好感度降低15,當?前好感度-60%。”


    “叮——感應到攻略目標【墨修然?】心緒異常,好感度降低15,當?前好感度-75%。”


    “叮——感應到攻略目標【墨修然?】心緒異常,好感度降低15,當?前好感度-90%。”


    堪稱麻木的,【一片癡心】再一次在為?她惹出了一堆爛攤子之後,分外貼心地消弭褪去。


    周身控製權迅速回籠,溫蘿被識海之中?此起彼伏的提示音嚇得心驚肉跳,在原地大氣不敢出地等待了許久,確認似乎不會再傳出什麽動靜,才緩緩舒出一口氣,如擂般的心跳漸漸平複回了正常範圍。


    還好,還好現在隻是-90%,還沒有跌破-100%大關,她還有救!!


    想到這裏,溫蘿欲哭無淚。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她的要求竟然?已經降到可?憐如斯的地步。


    她心下愣神感慨之間?,墨修然?的動作卻未停下。


    他掌中?驟然?漫射出耀目的金光,幾乎點燃整個濃雲籠罩之下黯淡的房間?,木窗在暴漲的靈風之下狂亂地拍擊著窗柩,而那?一掌毫不留情的攻勢已裹挾著驚天之勢眨眼而至,直向?著溫蘿靠近床畔的右肩席卷而來。


    ——墨修然?竟是不惜以這種強硬的方式,也要將她即刻趕出房門。仿佛哪怕多上半秒,都不願讓她多看床上的“殷和?玉”一眼。


    藺妤畢竟是享譽五洲的名士,如今更是已接手奚辭水榭家主之位,說得誇張些?,即便實力不可?比較,可?身份上甚至比起顧光霽還要高上一級,與青玄宗宗主奚景舟也勉強稱得上平起平坐。


    墨修然?此舉可?以說是乖張頑劣至極,絲毫未將後果?放在眼中?,哪怕搭進餘生前程聲?名,也要將她狠狠地轟出去。


    溫蘿已是避無可?避,無可?奈何之下隻得凝神拔劍。


    及微鏗然?出鞘,掀起她一身煙粉衣裙隨著劍風飛揚,如水般的劍意在劍身之上流淌,隨著劍尖點入透明的空氣,複又疾速散入虛空,狠狠與墨修然?一掌拍來的符籙攻勢撞在一處。


    霎時?,厚重的靈壓碰撞擠壓,一股猶若天地擎頹般的恐怖氣浪瞬間?爆裂開來,須臾間?,房中?原本靜謐凝滯的空氣,瞬間?似是煮開的沸水一般劇烈地震蕩起來,層層未受到墨修然?刻意法陣守護的木架之上,古籍殘卷“嘩啦啦”爭先恐後地向?地麵墜落,書架歪倒,木屑翻飛,整個房間?倏然?間?便被兩?人相衝的靈力摧毀成了一片狼藉廢墟。


    溫蘿深深吐出一口氣。


    這時?候若是說她方才被鬼上身,那?些?話根本不是她本意,想必墨修然?不僅不信,還會覺得她前言不搭後語,連敢作敢當?的勇氣也無,行徑實在是小?人之為?。


    無奈之下,溫蘿隻得趁他還未失控到拍出第二?道符籙,連忙誠懇開口道歉:“今日之事實在抱歉,我現在就離開。”


    比起犯錯而言,更令人厭惡幾分的顯然?是犯錯卻不認錯。不論如何,開口說出那?些?話的人,終究是她。


    她如今至少要把態度端正得明確,為?這最後昭示著可?奮鬥的10%好感度留一條可?憐的生機。


    聞言,墨修然?果?然?麵色微暖,然?而那?幾乎肉眼辨認不出的平複,卻比打發叫花子的零碎銀錢還要吝嗇,招眼望去,他臉色依舊陰沉如墨,眸底一片寒潭般不斷向?外逸散的冷意凝固了些?許。


    靜默良久,繁複寬大的袖擺之下金光微閃,雙指間?那?張鮮豔的符籙無聲?無息地隱沒,墨修然?則一言不發地撇開了臉,送客意味十足。


    溫蘿心下歎了口氣,在原地又立了片刻,才認命地轉身向?外行去。


    “等等。”


    溫蘿腳步微頓,轉身回眸。


    一襲絳紫色繁複長袍的男人正側對著她立於窗邊,眉宇在窗外樹林陰翳的切割下劃分出涇渭分明的明暗交界,向?來風流似水的麵容之上,無端顯出幾分沉鬱莫測的冷淡,可?那?雙柔波澹澹的桃花眼卻始終瀲灩著徹骨柔情,視線一瞬不瞬地落在“殷和?玉”身上。


    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毫發無損的紫衣少女,墨修然?緩緩轉過臉來,眸底的三月陽春霎時?再次被沉寂的冰川湮沒。


    他堪稱冷淡地開口:“方才之事,是我一人所?為?,與藏月門無關。”


    溫蘿抿了抿唇,語氣平淡:“是我私闖在先,倒是沒什麽資格治你的罪。”


    正欲轉回身,身後傾瀉的日光卻似乎再一次被什麽遮蔽,光線暗了下來。隨即,一道熟悉的男聲?傳來,依稀攜雜著幾分困惑與訝然?的意味。


    “這是出了什麽事?”


    溫蘿心下輕歎一口氣,轉過臉望去。


    月綸一襲錦葵紫的掌門服負手立在門邊,麵容清逸,眸光溫和?,三千墨發以一根銀色發帶隨意束起,在日光之下閃躍著淺金色的光澤。


    他的視線融化在溫柔的日光中?,是令人心悸的疏朗。


    不合時?宜地分出幾分心神欣賞了眼前頗為?養眼的畫麵片刻,溫蘿才緩緩扯了扯唇角,若無其事道:“沒什麽大事,是我不經同意誤闖了墨長老的住所?——有些?小?誤會,不過已經解決了。”


    目光穿過溫蘿耳側,掠過在房中?坍塌的木架,穿透飄蕩飛舞的紗幔,落在其中?靜靜躺著的“殷和?玉”身上,月綸眸中?劃過一絲了然?,淡淡收回視線,不經意間?瞥見溫蘿袖擺之下若隱若現的那?抹紅,微微頓了頓。


    “你受傷了。”


    受傷了?她?


    順著他的視線向?下看去,溫蘿抬手,隻見虎口處似是被漫天爆裂飛濺的木屑無意間?劃破,分明方才不注意時?並無什麽異樣的感覺,此刻甫一察覺,反倒刺刺的生疼,甚至隱約滲出一縷清淺的血痕。


    “小?傷而已,無礙……”


    “怎會無事?”月綸淡笑,打斷了她還未出口的推辭。


    “修然?,將你前些?日子煉好的傷藥拿出來一瓶吧。不論如何,藺先生在藏月門中?受了傷,你又身為?當?事人,總不可?坐視不管。”


    落在他身上的眸光卻不似言語那?般溫和?,反而帶著一抹清淡不易察覺的強硬。


    墨修然?不鹹不淡地掃了她一眼。


    和?煦溫潤的日光下,一襲煙粉衣裙的女人那?如凝脂般細膩白皙的膚色之上,似是被那?一襲桃雨春風般的暖色染上了一抹嬌柔的血色,和?著那?雙水潤清透的雙眸,如春日初綻的新蕾一般透著懵懂卻又誘人的豔色。


    他卻毫無欣賞沉醉的心思,反倒心下輕輕一哂。


    她方才那?熟稔的搭訕與自?以為?隱蔽的勾/人與討好,他已不是第一次見。


    雖說平日之中?,他鮮少現身於大眾視野之下,可?作為?他耳目的機關鳥卻遍布他身處方圓百裏之內,任何風吹草動也絕無逃過他眼皮底下的可?能。


    故而,不論是她先前在他門前熱情得過分的“自?薦入內詳談”,還是她刻意尋借口日日邀請顧光霽切磋鬥法並順勢倒入他懷中?,亦或是她前幾日在他麵前矯揉造作的搔首弄姿、賣弄風情,早已盡數落入他眼中?。


    他雖並未言明,可?心中?對她的厭惡卻日日累積,直到如今,已達到了幾乎壓抑不住而顯露於麵上的程度。


    這就是傳聞中?當?年可?與顧光霽並稱的天驕?


    墨修然?斂眸掩下眼底洇開的譏誚不屑,到底並未拂了月綸的麵子,心念微動,掌心之中?陡然?顯出一瓶墨玉般溫潤的瓷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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