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萬物?有靈,天地之間?除卻人類魔族此類具有支配地位的種族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生靈存活於世。


    因此,即便?公羽若完整的魂魄入了輪回,也?不可能次次投生為人,她必然要曆經清風細雨、靈草靈獸、頑石湖泊等等諸如此類,才可再世為人。


    自然而然的,在?她的靈魂附著於非人的生靈之上時,蒼冥鄴火便?近似陷入沉睡封印的狀態,隻得待她重新獲得人身,才可破除封存的桎梏,世世保她周全。


    而為人,卻也?未必投生為擁有天命仙途的修仙者,仍有一般的概率降生成為尋常凡塵之中的芸芸眾生,百年生命恍然而過,便?再次遁入虛空。


    天道是公平的,以人的生命消亡為起點,至少需要曆經三百年的轉世輪回,才有機會再一次投胎為人。


    千年的歲月的確足夠她轉世重新以人族身份回歸塵世,可一百年呢?


    似乎有什麽脫離了掌控。


    回想?起她早年能夠以靈體狀態遊離於世間?的能力,柏己赤瞳微眯,拇指不自覺摩挲掌心之中,不知?不覺早已裂痕斑駁的玄鐵扇柄。


    半晌,他緩緩吐出幾個字:“她叫什麽名?字?”


    罕仕隻覺得麵前男人周身氣息驟然下沉,似是昏暗之中幽邃的洞窟一般,蟄伏著什麽可怖凶獰的巨獸,然而,他卻並未思量到於魔族而言過分複雜的牽扯,隻當柏己是不悅自己出手傷她,連忙垂首細細回想?。


    實際上,在?那名?紫衣少女身體內陡然暴湧出蒼冥鄴火之前,他在?她身上並未投注過多的關注,以至於,饒是他在?記憶之中翻箱倒櫃,也?沒能回憶起少女的姓名?。


    能夠依稀辨認的,是她堅定攔在?那名?麵容俊逸的紫衣少年身前,決絕得耀目的神色。


    想?到這裏,罕仕微微一梗。


    若是這名?紫衣少女當真是公羽若的轉世,她卻與?那位名?叫墨修然的藏月門弟子關係匪淺,主上這千年的堅持豈不是成了空談一場,徒增笑柄。


    思來想?去,罕仕隻得模棱兩可道:“記不清了。不過,她似乎與?師弟情誼甚篤——如今藏月門名?聲大噪的青蓮聖手墨修然便?是。”


    柏己落在?扇柄之上的指尖倏然一頓,怒極反笑。好?啊,又是師弟。


    鼻腔逸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哼,他慢條斯理地重複:“墨修然?”那深邃淩厲的臉廓之上,雖有暖黃燭火映襯,卻半分暖融笑意也?無。


    罕仕小心地垂眸,不再搭話。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一陣細微的衣衫摩挲之聲,罕仕抬起眼望去,卻見柏己重新倚回了王座之中,扇骨極有節奏地輕敲著掌心。


    靜默片刻,他冷不丁開口:“顧光霽這人,你了解幾分?”


    顧光霽?


    罕仕微微愣了愣神,隨即反應過來,當年公羽若的佩劍此刻正是在?此人手中。


    “主上是想?問長?恨劍的事?”柏己按了按眉心,語氣淡淡:“不然呢?”


    關於長?恨劍,放眼天下若說顧光霽本人最為了解內情,那麽緊隨其後的便?是罕仕。保管青焰魔岩的秘境現世之時,他與?南門星手中的魔晶實質上是頭一個發?現端倪的。


    然而南門星不知?青焰魔岩的用途,實際也?不似傳聞中那般熱衷搜刮天材地寶。——對除去各類靈草以外的秘寶秘境,他其實並不感興趣,當時便?並未現身。


    罕仕抿了抿唇,斟酌措辭片刻,道:“顧光霽在?五洲自十二歲橫空出世起便?享有盛名?,二十八歲突破化神期後,更是被安上了‘青玄宗第二個公羽若’的名?頭,如今已是享譽五洲的無情道大成劍修,長?恨劍……是奚景舟親自賜予他的本命靈劍。”


    至於青焰魔岩曾經濃墨重彩的痕跡,則被罕仕悄無聲息地掩去。


    直覺告訴他,雖說顧光霽曾以青焰魔岩重鑄長?恨一事於柏己而言無關痛癢,可此刻卻並非開口的最佳時機。仿佛一旦訴說出真相,便?有什麽無法預料的可怖後果無可挽回地降臨蒼梧,甚至整個天下。


    聞言,柏己收斂了神色,長?睫低垂,不辨喜怒地垂眸望著掌心寂黑的玄鐵扇。


    第二個公羽若?可笑。


    這世上,無人有資格擔得起這個稱號。


    但既然是奚景舟親手賜劍於此人,那麽他多半的確有幾分本事,能夠令奚景舟甘願將她隕落前的囑咐盡數寄托與?此人身上。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非要將長?恨取回不可。這本就?是屬於她的東西。


    修長?五指展開在?扇麵上無聲地撫過,湮沒一道道縱橫可怖的裂紋,呼吸之間?,扇麵便?再一次光潔如初。


    而他心口震蕩的血氣,卻又隨著這接二連三的訊息再一次翻湧沸騰而起。


    柏己輕描淡寫地抹去唇角隱約逸出的刺目血漬,淺淺闔眸。既然是遲早會發?生的事,拿回長?恨便?不是如今的當務之急。


    首先,他必須要弄明白一件事。墨修然的那位好?師姐,究竟是什麽身份。


    如果當真是她的轉世,那麽她為何可以突破天道的限製,短短百年便?再次轉世為人?


    而且,她和墨修然……


    思緒停頓在?這裏,柏己不由得煩躁地輕“嘖”了一聲。


    看?來,藏月門他有必要親自去一探究竟。而她如今的轉世,隻得等待他元氣恢複大半,才可準確地確定她的方位。


    王座上的玄衣男人沉思不語,似是不再打算開口,罕仕猶豫片刻,終是開口問道:“奚景舟應當是代表三大仙門來此試探你口風,您方才是如何應對的?”


    柏己不甚在?意道:“沒什麽可說的。本君向來對所?謂的仙門世家沒什麽興趣,他們覆滅與?否,於本君而言並沒有多少分別,千年前如此,千年後自然一樣,隻不過,修仙界換了一茬又一茬,那幫可笑愚蠢之人卻依舊不願相信。”


    頓了頓,他無甚情緒地笑了下,聲線因低沉而無端顯出幾分縹緲悠遠,似是穿透了流逝的時光洪流,回到了千年前風雪交加的那一日。


    “奚景舟既然是她的師弟,本君便?給他一個麵子。隻要他能夠約束好?那幫自詡正道的修士不再來擾人清淨,日後他們意欲如何,皆與?本君無關。”


    低垂的眼睫卻恰到好?處地掩蓋了他眸底湧動的幽邃與?未盡之言。


    若是再對她不利,他絕不會再如千年前那般後知?後覺。他定會率魔族大軍,踏平五洲。


    *


    “他當真這麽說?”


    溫蘿翻來覆去地將那枚傳訊符看?了許久,心下微有些怔忪。


    的確是奚景舟的字跡。


    不過,她倒是並未想?到,柏己竟然這麽佛係,佛係得不像是點家男主,反倒像是個修身養性的老大爺。


    於他曾叱吒風雲一時的風姿而言,千年前被八宮封印陣合力封印於蒼冥深淵,顯然是人生之中巨大的汙點,她原本以為,柏己一旦破除封印重回五洲,定然要大殺四方,將千年前的場子找回來。


    不過顯然,與?她一般想?法之人幾乎占了整個修仙界的百分之九十九,故而,柏己複生的這一個月之中,五洲大陸人心惶惶,動蕩不安,這抹惶恐更是在?他做出一家家滅了魂燈的舉動之後達到了頂峰。


    ——有點千年前血洗青玄宗內味了,雖然這一次他殺的統統是已死之人。


    但這“人死都?不願放過”的邪獰行事作?風,實質上比他殘殺存活於世的修士,更令人心中駭然。


    然而,奚景舟傳回的消息卻又絕無謬誤的可能。柏己當真沒有半分對著這幫小輩複仇的心思。


    他依舊是天邊那輪熾熱的驕陽,哪怕曾因情之一字心甘情願黯淡了光輝,重歸天際之時,卻依舊是那麽的高不可攀,卻又耀目至極。像是居高臨下俯瞰眾生的神祗,在?這世間?再無留戀之人時,便?瀟灑化作?一道赤紅流光的匹練,遙不可及地遠遠橫亙於近乎永恒的天幕。


    溫蘿輕輕抿起唇角,咽下喉頭的歎息。


    柏己與?公羽若之間?那段濃墨重彩的過往,如今看?來卻似是天邊一縷薄霞,風一吹便?散了。即便?曾熱烈的相遇,那短暫的光陰卻也?僅是兩人生命之中,彈指轉瞬的須臾。


    然而,這於漫長?歲月而言幾不可察的擦肩,卻成了他以一生塵封銘記的心事。


    “藺先生。”溫蘿猛然回神,隻見月綸正自右側上座遙遙望過來,唇畔是恰到好?處的柔和弧度。


    “既然暫時各仙門世家並無威脅,我們即日便?可啟程返回雲州。”話音微頓,“不過,我還有一事相求。”


    隱約捕捉到什麽百利無害的氣息,溫蘿眼前一亮:“但說無妨。”


    月綸卻並未立即答話,聞言微微側過頭望向他身側垂眸靜坐的墨修然,冷白掌心自一襲錦葵紫袖擺之中探出,靜靜攤於墨修然身前。


    他身側那名?頭戴鎏金挑花抹額、麵容俊秀天生含情的男人似是遲疑了片刻,才自儲物?袋之中取出一枚尖銳的碎片,輕輕置於月綸掌心。


    那碎片泛著淺淺的淡紫色流光,看?起來似是法器崩碎之後存留下的殘片,可盡管僅有一片,卻也?可從其貌推測法器原本該是如何鋒利驚豔的模樣。


    溫蘿隻抬眸望了一眼,便?抑製不住驚異地抬眸看?向對麵那一襲絳紫色外衫的俊美男人。


    灼華殘片。


    合黎山那一戰,殷和玉本命靈劍灼華寸寸盡碎,沒想?到竟被墨修然一片不落地撿了回來,珍藏保管了百年。


    團子突然開口提醒道:“主人,奚辭水榭以鑄劍術聞名?於世,月綸和墨修然多半是想?要借你之手修複灼華。”


    果然,它話音剛落,月綸便?抬手將殘片遠遠拋了過來。


    溫蘿飛快地凝神,周身驟然掀起一陣輕盈的罡風,霎時便?如六月和風般柔和地化解了來勢,輕飄飄裹挾著灼華碎片極緩地自半空之中懸浮而下。


    殷和玉死後,灼華應當並未重新認主,如今即便?僅剩殘片,可上古神劍有靈,多半仍有餘力辨認她的靈魂。


    並未出手觸碰麵前的碎片,溫蘿隻淡淡掃一眼,便?緩聲應下:“此事不難,隻需將剩餘殘片交予我即可。”


    鑄劍而已,這又稱得上什麽相求不相求?如今的月綸未免太過客氣。


    她尾音還在?空氣中晃蕩,房中便?霎時隨著這句話而詭異地沉寂了下來。


    秦靈無奈地按了按額角,撇過頭小聲道:“墨修然有多寶貝這堆碎片你是不知?道,恐怕除了他那隻傀儡,這便?是他在?這世上第二大的命根子。如今舍得拿出來讓你過目已是不易,交予你恐怕更難。阿妤,你若是有空,不如去藏月門作?客月餘,雲州不夜城風景極佳,閑暇還可去逛一逛。”


    寶貝這堆碎片?


    溫蘿麵色顯出幾分古怪。


    墨修然能夠將灼華殘片保存到現在?,甚至還存著修複的心思,她心下已經有十分的感慨驚異。——畢竟人家可是早已度過空窗期,如今疑似有個“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紅顏知?己,日夜相伴。


    可他若是還將這些“前女友”的所?有物?視若珍寶,這就?成了些許超乎她理解之外的心態了。如果不是他的“現任女友”實在?心大,那多半他們就?並未當真發?展成那種她猜想?的關係。


    難怪團子會說總部不會下達“挖牆腳”一類的任務。既然如此,她與?那位素未謀麵的不知?名?妹妹倒也?算是“公平競爭”,沒什麽值得顧忌的心理障礙。


    在?場眾人修為皆是化神以上,秦靈開口雖有意壓低聲音,卻也?絕無可能躲過眾人的視聽。


    溫蘿下意識眸光微動,朝著墨修然的方向望了過去。下一瞬,一身絳紫色廣袖斕袍的男人便?似有所?感,抬起那雙顛倒眾生的桃花眼,遙遙對上了她的視線。


    四目相接,溫蘿恍然發?覺,他眸底似是蘊著不易察覺的暗色流光,對視間?,似是在?訴說著什麽遙遠的心事。轉瞬間?,那雙深邃似能溺斃萬物?的眸中,似有一閃即逝的沉鬱與?感傷。


    這反應,顯然並未從殷和玉的隕落之中掙紮出來。她先前的猜測定然有偏差。


    況且,她也?不是傻子。秦靈這番話不論她如何翻來覆去地琢磨,都?隻能品出一個意思。


    ——墨修然壓根不願意將灼華殘片留在?他並不熟悉的區域,他能夠接受的,僅僅是她親自前來藏月門助他重鑄灼華而已。


    這麽一想?,月綸先前略有些難以啟齒的猶豫,便?顯得順理成章了許多。


    找人幫忙還讓人倒貼一般扔下門內事物?跟去客場什麽的,的確是有些強人所?難。不過,於她如今的攻略任務而言,倒是求之不得。


    溫蘿無言地挪開視線,雲袖浮動之下右臂微抬,纖長?瑩白的指尖輕輕一彈,麵前懸浮著的淡紫色殘片便?裹挾著一陣微風,柔柔飛回了墨修然掌中。


    望著他十分自然地將那塊殘片小心收回儲物?袋之中,溫蘿轉過臉衝月綸微微一笑:“橫豎無事,那我便?叨擾了。”


    月綸似是略有幾分訝然,輕輕搖頭,正色道:“是我要謝你,何來叨擾一說?”就?連先前不待見她如墨修然,竟也?斂眸行了一禮,語氣難掩鄭重:“多謝。”他這反應,幾乎完美驗證了秦靈所?言不虛。


    不愧是男主,求人幫忙辦事,架子竟也?大得像是甲方爸爸。


    心下無聲地冷哼,麵上卻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嬌美笑容,眼波柔柔地掃了過去,甜甜一笑:“不必謝。”


    是她該謝他才對。


    正愁沒有順理成章接近墨修然的理由,他卻如此上道地羊入虎口。溫蘿麵上笑意不禁更深了幾分。


    這邊闔家歡樂其樂融融,另一邊卻似飛雪降霜,淡漠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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