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微頓,半晌,團子才訕訕笑道?:“沒什麽,這不是?你最近經常貴人多忘事嘛……我隻是?隨口一說,主人千萬不要當真呀。”


    它掉鏈子不著調的前科實在太多,如今倒是?顯出幾分?好處。聽了它這頗為敷衍不合邏輯的解釋,溫蘿靜默片刻,竟並未過?多懷疑,隻輕輕點頭。


    記憶之中,先前她與奚景舟離開青玄宗遊曆之時,正聽聞有關陰四鎮邪祟做亂之事。前去查探的過?程之中,她竟險些與奚景舟一同隕落於樂夜手中,多虧她在與樂夜的鬥法之中突破化神,這才將她一舉擊殺。


    在樂夜的洞窟之中,她遇見當年仍為散修的月星洲,相?談甚歡之間,三人決定一同去他尋來灼華的秘境之中探寶。


    後來……


    溫蘿微微一愣。


    後來的事情,她略有些記不清了,隻依稀記得?一場混亂危急的死戰之後,她將樂夜的元丹交給了月星洲,便就此闊別,隨後她便與奚景舟一同回了宗門。


    雖說並非什麽大事,可記憶力向來是?維序者?完成任務極為重要的倚仗。溫蘿自詡元老級維序者?,自入職那一日起便以極為出眾的記憶力聞名並引以為傲。


    她卻竟然?自從來到柏己支線之後,便三天兩?頭地忘事。那陣縹緲的怪異之感,闊別十年之後,再一次在她心頭紮根糾纏,刺得?她不禁輕輕一蹙眉。


    “師姐,你在想什麽?”


    溫蘿猛然?抬頭。


    奚景舟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側。他個頭又拔了不少,如今溫蘿站直身子也?不過?能到他下頜處,他在她身邊一站,將周遭光影盡數籠罩入內,比起十年前的疏朗俊秀,橫生了幾分?獨屬於男性的壓迫感。


    然?而,他對待她始終柔軟如三月綿風的態度,卻極好地中和?了這一份若有似無的侵略性,此刻正垂眸關切地注視著她。


    暫時將心下疑慮壓下,溫蘿回過?神來,隻見方才那兩?名弟子已不知去向,空曠的正殿外漢白玉廣場之上僅剩他們兩?人:“方才是?什麽事,月星洲送法器給我?”


    心知瞞不住她,奚景舟稍一頷首,清潤的瞳孔微微一動,試探道?:“他與我們分?別不久便自立門派,這十年間發展得?竟有模有樣,總是?差下山遊曆的弟子來送些小東西?。雖說他是?好意,可如此私相?授受於師姐名聲無益……況且青玄宗也?不缺他這些法器符籙,我便自作主張並未聲張。”


    收不收月星洲的禮於她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溫蘿懶得?過?多花費精力在這類小事上,自然?地抬步與他一同向殿內行去,一邊道?:“你可知師尊這次叫我來,究竟是?為了什麽事?”


    奚景舟輕輕搖頭,低聲提醒道?:“慎言,內有貴客在。”


    貴客?


    能讓第?一仙宗青玄宗如此謹慎相?待的貴客,溫蘿隻能想到唯一一人。


    ——天帝銘淵。


    果然?,還未穿過?漫長的玉雕回廊,廊簷懸垂而下的紗幔隨風飄揚輕舞,一道?如剔透冰珠墜落湖麵?一般清冽的聲音便透過?空氣與清風緩慢穿行,傳入她耳畔。


    “嗯,那便有勞公羽宗主了。”


    溫蘿若有所感地抬起頭,隻見重重疊疊的屏風之後,緩步走來一道?銀白色的身影。


    來人一頭飄逸的銀色長發,著一襲銀白長袍,周身並無其餘的墜飾,負手步履不疾不徐地行來。雖說打扮極為簡潔堪稱樸素,可他通身沉靜強悍的氣息卻依舊令人不敢近褻。


    兩?人擦肩而過?之時,天邊日光高懸,折射出七彩氤氳的光澤,透過?他肩頭輕揚的發尾,細密地觸上溫蘿臉側。他那雙冰藍色的眸子似是?略略向她的方向轉了幾分?。


    僅刹那之間,掀起一陣細微的氣流,兩?人袖擺相?碰,細微的衣衫摩挲之聲後,便極為自然?地錯身向相?反的方向行去。


    修士羽化成仙之後,盡管外觀並無跨物種一般顯著的變化,可天族人的五官卻比起人族要精致了不少,更不必提那一頭銀發與仿若湛藍碎玉一般流光溢彩的眼眸。


    溫蘿與奚景舟對視一眼,皆未做聲,一路無言地穿過?長廊步入正廳。


    歲月在大乘期修士麵?上拓印不下分?毫痕跡,公羽川與初見之時相?比並無變化,依舊是?一襲雪白華貴的宗主服,此刻正端坐主位,清俊眉目之間隱含鬱澀。見溫蘿上前行禮,他沉默良久才悠悠一歎:“你天賦太甚,名聲過?響,沒想到竟能引來天帝親臨,欽點你日後跟在他身側——”


    溫蘿緩緩抬起頭。


    欽點她跟在他身側做什麽事,聯係她穿越至此以來五洲大陸的情勢局麵?,幾乎已呼之欲出。


    下一秒她的猜想便得?到了印證。


    “——踏平蒼梧。”


    *


    “踏平蒼梧?”


    柏己長腿交疊,慵懶斜倚在王座之上,似是?聽見什麽荒謬言論一般,揚眉輕嗤,“也?虧他說得?出口。十年不見,銘淵本事不見得?長了多少,大放厥詞的功力卻是?與日俱增啊。”


    冷哼一聲,罕仕沉眉道?:“蒼梧豈是?如此容易被攻陷之地?恐怕也?隻有人族那幫沒見過?世麵?的所謂仙門之主,才會隨意聽信他這四處招搖撞騙的小人。”


    狹長的赤眸微眯,柏己意味不明?地“嘖”了下:“就憑青玄宗與我之間的齟齬,公羽川不可能不知道?她待在銘淵身邊有多危險。一旦她隨在銘淵身側,她便是?銘淵最完美的活靶子——若我不主動開口約束,想必放眼整個蒼梧,無人不想殺她。”


    罕仕頗有幾分?譏誚地勾唇:“人族修士說好聽點是?銘淵的盟友,說難聽點,不過?是?生殺予奪隨他心意的傀儡走狗罷了。公羽川即使有心拒絕,也?並無能夠與銘淵抗衡的能力。”


    柏己並未接話,隻垂眸淡淡睨著手中酒盞,黃褐色的水平麵?在其中細微地旋轉偏移,隨著他指尖微末的震顫而泛起圈圈點點細碎的漣漪。另一隻隱在寬大袖擺之下的掌心,細細地摩挲著玄鐵扇柄上精美的雕花。


    見他不語,罕仕便自顧自接著道?:“其餘的,便沒什麽新鮮消息。這些年來,她大半時間都在千行崖閉關,這一月與上一月實際上並沒什麽區別。您先前置放青焰魔岩的秘境近日被一隊藏月門弟子發覺,不過?,他們並非您特意安排鎮守其中的檮杌的對手,並未成功將其自秘境之中取出便退了出去。”


    “發現了?”意味不明?地重複一遍,柏己指尖輕彈扇麵?,一陣極富節奏的“叮當”的碰撞聲中,他淡淡開口,“此事你不必再花心思留意,我自會將秘境封存。六百年,應當足夠她飛升上界了。”


    雖然?不甘心她成為銘淵的子民,可羽化飛升向來是?修士修道?一途之中最為崇高的理想。況且,也?隻有如此,青焰魔岩現世才不會對她造成半點影響阻礙。


    他倒是?很想看一看,這世上是?否當真有為提升修為而無所不用其極,卻又如此好運地遇見唯一摯愛又同時身負玄陰之體的女子之人。


    “對了,南門星近日還在元和?秘境之中,暫時趕不回來,但他傳訊來說,先前您得?來的那些秘寶,他已按您的要求分?門別類放置好,也?安排了凶獸機關守衛。”


    仰頭將盞中酒液一飲而盡,柏己“嗯”了聲,隨手將酒盞置於手邊高幾之上,閑閑起身。


    十年之間,聽了這麽多,他心中卻隻有一個念頭。這念頭在心底壓抑卻又無時無刻不如烈焰一般熊熊燃燒著,炙烤著他心間失而複得?,卻又再一次不得?不失去的溫度。


    他想見她。想要見到真實的她,見到她挺拔纖細的身姿,見到她出塵動人的麵?容,見到她受萬人景仰尊崇,見到她一切美好的模樣。


    哪怕她再也?記不起他們之間還未溫存便倏然?冷卻的情意。


    此外……他又如何能夠坐視不理銘淵對於她性命冰冷而又殘忍的利用?


    見他神情平靜,步伐卻是?十年未見的輕快,罕仕麵?上不禁顯出幾分?古怪的神色:“您這是?去哪?”


    手腕輕輕一用力,玄鐵扇便自他掌心騰空而起,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流暢瀟灑地打了個轉後,穩穩地被他接回手心。


    柏己揚唇一笑:“刺探敵情。”


    第123章 第四隻男主(二十六)


    接受了“她與柏己還沒來得及見麵, 便?已成為明日戰場之?上你死我亡的對立麵”這一令人生無可戀的事實之?後,溫蘿依舊覺得自己還可以掙紮一下。故而,辭別?公羽川與奚景舟之?後, 她便?立即禦著長?恨趕回?了千行崖。


    萬一劇情就是這麽狗血呢?譬如“霸道魔君愛上高冷仙子”,“即使你要殺我我也依舊對你一見鍾情”,“正?經戀愛我不談就偏要相愛相殺(大霧)”雲雲, 這也並非全無可能。


    亦或者, 往生鏡之?中的畫麵還沒來得及發生,或許他?們戰場相見之?前,柏己哪一天便?會成為劇情的提線木偶,莫名其妙且極其不合理地、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千行崖之?中, 將那?一柄玄鐵手鐲作為定情信物送給她。


    要知道,男頻文的作者寫起感情戲來, 大多都逃不過突兀和油膩兩條路。為了加入感情戲, 作者強迫柏己智商掉線, 從而做出種種降智牽強的行為, 如今想來倒也不是那?麽的不可思議。一路心緒紛揚, 然而她一腔還未完全沸騰起來的熱血,下一瞬便?被數十載如一日的千行崖洞府景致當頭澆了個透心涼。


    寰宇寂靜,月色淒清。


    與她想象中的, 玄衣男人或輕笑, 或茫然,或戒備地收斂長?眉, 以一雙漾著瑰豔色澤的赤眸打量她的場景不同。冰冷的洞府之?中空無一人。


    長?恨在她身側發出如泣般的悲鳴, 安撫般以劍柄在她背上輕輕刮了刮, 仿佛想要以一隻手輕柔順下她心下的鬱躁焦慮。


    溫蘿幽幽一歎。她究竟在期待什麽呢。


    十年?的“獨守空閨”,似乎已經不容置喙地彰顯了一個她始終不願意承認的事實。——這一次的任務, 似乎當真脫離了她的掌控,向著她未知的幽邃方向不可抑製地偏移而去。


    眼看著大戰就要打響,留給她在開戰前與柏己建立私下友好?關係的機會,著實不多了。


    團子在她識海之?中眼睜睜望著她靈台震顫不休,心知此次在溫蘿眼中,進入時?間節點二十年?,任務卻絲毫沒能推進未有進展。


    無數次下意識想要不再壓抑衝動地將一切實情和盤托出,可它最終仍是艱難地懸崖勒馬,閉緊了一張嘴。


    【輔助功能】至今都沉默地躺在人物麵板之?中,安靜得仿佛死去。這無聲地訴說著,劇情仍在有條不紊地,朝著它應當前往的方向有序地推進。


    *


    直到青玄宗開始為大戰而集合精銳弟子,隨公羽川與其他?幾大仙門於正?處五洲大陸中心的江夏會和,溫蘿身為銘淵欽點的前陣“猛將”自然無法繼續在千行崖裝聾作啞,半拉半拽地被奚景舟一言不發地帶離了宗門。


    在飛劍之?上回?首望向一片朦朧霧靄之?中逐漸遠去的青山,溫蘿欲哭無淚,隻覺心頭最後一絲幻想也破滅了。


    奇幻仙俠文不比曆史?傳奇文,所謂大戰與史?書上所記載的“xx之?戰”雖說形式上看起來極為相似,實際上內涵卻天差地別?。修仙人士的戰役不似曆史?上那?般曠日持久,通常說打便?打了,若是實力不濟不敵對手,多半也撐不了多久,能挺過一個時?辰都能算得上“雖敗猶榮”。


    因此,溫蘿深知,此番離開青玄宗,劇情結束之?前多半不會再有回?來的機會。


    千行崖贈玄鐵鐲的劇情,竟然真的莫名被一剪沒了。


    團子在她識海之?中憋得內傷,咕噥嗚咽幾聲,隻得委屈地默默垂淚。溫蘿眉頭一跳:“我都還沒哭,你哭什麽?”


    團子:“……”


    果?然是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它命好?苦。


    比起雲州、扶餘,元和與江夏之?間距離最短,再加上此番先行的頭陣弟子皆是青玄宗內精銳,禦劍神行自然不在話?下,不消幾個時?辰便?飛掠層層景致抵達了江夏。


    墨修然支線之?中,不知從何處偷學了南門星秘法的幻境之?主江夫人便?是江夏人。


    江夏多半是四本小說之?一類似江陵南城的地點所化,河渠眾多,湖澤廣布,空氣之?中彌漫著一股清新的濕氣,氣溫不高不低,是微風撫在裸露皮膚上正?溫涼的觸感,雖說趕不上扶餘那?般四季如春,在內陸地區之?中也算是極為舒適宜居之?地。


    然而,江夏占地卻並不廣遼,不過是雲州地皮的不到二分之?一大小,再加上鎮守一方的奚辭水榭作風與尋常仙門世家有異,極為佛係神秘,與世無爭,故而,雖然看上去逼格高,可實在無法令百姓信服,因此人口並不過分稠密。


    奚辭水榭果?然如家主藺行秋一般,君子如玉,清雅低調,素淡之?餘卻也並非樸素簡陋,雖說乍看隻是尋常亭台樓閣,可若是有心觀察,定能發現處處細節皆彰顯著精致與品位。


    藺行秋早先便?已聲明不欲家族牽扯進人魔糾葛之?中,隻願尋一方安隅寧靜度日,此番也僅僅做東道主盡地主之?誼,招待四方而來的仙門弟子。


    青玄宗此番大戰總共預計出動上千名弟子,精銳雖占其中的十分之?一,人數卻依舊可觀。奚辭水榭外觀看上去並不大,可入內行去卻別?有洞天,容納上百名青玄宗弟子竟也綽綽有餘。正?值深秋,整個奚辭水榭都栽滿了銀杏樹,蕭瑟秋風在枝葉的縫隙之?中隱秘地穿行,和著一陣摩挲發出細微的聲響,某幾個角度的葉片映著日光,竟泛著金色幾乎刺目的白光,在一片雕花木質樓閣之?中格外顯出幾分風雅別?致。


    修仙之?人麵容上看不出歲月,藺行秋看起來極為年?輕,一襲上好?綢緞織就的繁複長?袍,腰懸數枚風格各異的玉佩,玉質通透有如水波流動,在他?泛著瑩潤色澤的外衫之?上蕩漾開來,隻需一眼便?知皆非凡品。


    溫蘿四處打量一圈,卻見奚辭水榭之?中除去端茶伺候的小婢,弟子們皆著各色各式的服飾,並不似其餘仙門那?般拘束嚴謹得連著裝都必須統一一致。


    整個奚辭水榭看起來都像是雅致之?士隱居之?地,環境清幽,氣氛自由?,半點也看不出修仙之?人的痕跡。


    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自由?,尤其是在如今這種群雄並立,亂中求序的時?代。而能夠將奚辭水榭幾乎庇佑成烏托邦一般世外桃源之?地,身為家主的藺行秋必然擁有著足以睥睨天下的絕對實力。


    隨在公羽川身側,溫蘿不著痕跡地抬眸看向藺行秋,正?欲查探他?的實力深淺,卻見他?下一瞬便?微微轉動了烏潤的眸子,含笑對上了她試探的視線。


    溫蘿心下暗暗一驚。她如今已是大乘期修為,更?是極力隱匿了動作,藺行秋卻依舊瞬息間便?察覺了她的視線,精準地與她四目相對。


    既然已經被抓包,再鬼祟地移開視線未免太過失了風度,溫蘿便?幹脆正?視著他?那?張如冠玉般的俊美容顏,微微行了一禮。


    藺行秋微微一笑:“這便?是若兒吧,小小年?紀竟有如此修為,容貌氣度更?是上佳。公羽兄得此女,此生怕是無憾了。”


    公羽川與藺行秋之?間言行看起來都有幾分熟稔,聞言隻是笑,眉目之?間卻頗有幾分驕傲得意,假意謙虛道:“藺兄過譽了,不過阿鸞若是能見到她如今這般模樣,恐怕也是欣喜。”


    說到莊鸞,藺行秋麵上笑意淡了幾分:“竟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日後你便?如此孑然一身了麽?”“你不也一樣?”


    隱約察覺到兩人之?間莫名的暗流湧動,溫蘿蹙眉與奚景舟對視一眼,先後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在景致極佳的園林之?中閑逛了一會兒,樹影交織的明滅陰翳之?下,奚景舟倏然轉身,清俊容顏隱於一片明暗縱橫交錯的暗影。


    他?冷不丁開口:“說起來,青玄宗弟子本命靈劍皆應記錄在冊,可由?於師姐這把?劍極為特殊,先前從未降世,因而還未得劍名。師姐,你不久便?要跟在銘淵身邊與師尊一同迎擊柏己,想必名揚五洲是遲早的事,是不是該給你這把?劍起個名字?”


    劍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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