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的雲州, 一切都是自由的,沒有?固定為首鎮守此地?的仙門?,也沒有?成文的規矩,有?的隻是四方?來?往的賓客與熙熙攘攘的喧鬧。


    二十五年的時光並未在雲州留下痕跡, 直到以實體來?到此處,溫蘿才恍然?明白, 先前她第一次見到青年柏己之時他佇立的攤位, 便是連倉之中林立的店肆之一。


    連倉是雲州最為繁華的地?方?, 哪怕是濃重沉諳、無月無星的深夜, 絢爛的煙火與街頭藝人口吐的火龍也將交織著點亮整片沉寂的夜幕, 滿城燈彩更?是耀眼得仿若白晝。


    仿佛無盡密林之中,被野獸逡巡覬覦卻又永遠無法觸及的那抹明豔的火堆,四伏的邪祟與流淌的墨色, 似乎永遠無法湮沒它如仙境般無法掩蓋的光芒。


    三人之中兩人皆穿著青玄宗道袍, 手提長劍,寬袖緩帶, 仙姿淩然?, 另一人則是一襲玄衣, 麵容俊美無儔,氣度不凡, 自然?地?,來?回湧動的人流總是若有?似無地?將好奇的視線投落在他們身上。


    這一幕依舊似曾相識,溫蘿不禁抬頭看向身側的柏己。


    時隔二十五年的故地?重遊,他麵上卻並無懷念亦或是隱忍痛苦的神色。


    暖橙色的火光映在他英挺深邃的麵容之上,溫柔地?親吻他冷白的皮膚,他卻恍若不覺,隻漫不經心地?走在她身側,似乎興致缺缺,眼皮半耷拉著,這頹廢的神色放在他麵上卻並不顯得缺乏精神,反倒多了幾分散漫隨意的邪氣。


    由於?人魔兩族幾乎白熱化的摩擦,當年那個美豔的女老板已消失不見,連帶著那能夠辟邪裝飾的刻著冰甲九翼魔龍的木雕擺件一同,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這繁華熱鬧的城鎮之中。


    曾經那個因?旁人隨口的調笑便麵紅耳赤,渾身僵硬的青年,終究也隨著歲月的打磨而消逝了。


    察覺到她視線一直停留在臉上,柏己垂眸瞥了過來?,揚唇輕笑:“怎麽,看上什?麽了,我給你買?”


    溫蘿微啞然?,還沒等她開口,一旁的奚景舟便自然?地?接話回懟:“不必,我們青玄宗有?的是靈石,沒道理為了此事勞煩旁人。”說?罷,他便低下頭看她,清逸麵龐上隱隱寫著獻寶般的羞赧,“師姐,你想要什?麽?”


    溫蘿:……


    淡淡搖頭,眼神隨意一瞥間,卻見前方?寬敞的街道上正聚著數十人,各個有?滋有?味、聚精會神地?盯著被眾人圍攏起來?看不真切的中心空地?,溫蘿心頭一動,連忙帶著兩人上前觀望。


    走到近前,才在一片嘈雜人聲之中聽清圍觀眾人此起彼伏的驚歎聲:


    “果然?名不虛傳!”


    “這羅盤實在是精準,前些日子我的確剛與魔族人交手,分明已過了不少時日,竟然?還是一瞬便被探測到了。”


    “有?了這個,叫那些化為人形的魔族再也無處遁形!”


    “多少靈石?我要買。”


    聽起來?,似乎是其中有?人正在展示能夠探測到魔族人氣息的法器。


    腳步微微一頓,溫蘿略有?幾分遲疑地?望向身側。


    前方?這一陣不算隱晦小聲的議論顯然?逃不過柏己的神識,然?而他此刻卻似是並未擔心,氣定神閑地?環臂立在她身側,低垂的眉眼間,似有?沉鬱的瀲灩蕩入虛空,晦澀難辨。


    當初連青玄宗護山結界也並未探測到柏己的氣息,想必區區法器並不能奈他何。


    想通這一層,溫蘿徹底心下一鬆,上前望去。


    隻見大約直徑五米的被人潮自動圍攏出的圓形空地?之中,正擺著一座長兩米,寬一米的及腰高木架,其上零零散散陳放著不少稀奇古怪,外?觀看不出用途的法器。


    木架旁立著三男兩女,皆是一身箭袖短打玄衣,腰間別著匕首,一目了然?的團隊出動。


    望見這一幕,溫蘿隻覺一股莫名的預感自心間肆意攀爬蔓延,涼意霎時席卷全身。


    散修自發成對,專門?獵殺魔族人,且閑暇時刻以販賣獵魔法器也可賺得盆滿缽滿……


    這設定,實在是太過似曾相識。


    難道,麵前這幾人就是傳說?中那個行蹤縹緲不定的獵魔小隊?


    那個當年將縛魔索賣給莊欒,以至於?他頭腦發熱犯下無可辯駁罪惡的那個獵魔小隊?


    沒想到,二十五年過去,他們竟然?還活蹦亂跳地?存活在世?,絲毫不知情當年他們的某一個或許連臉龐模樣都模糊難辨的顧客,究竟為整個五洲大陸掀起了如何的血雨腥風。


    溫蘿凝神仔細看去,果然?在木架之上依稀望見了縛魔索的影子。


    這一刻,她心下不禁生出一陣複雜又啼笑皆非的感慨。


    緣,妙不可言。


    柏己眉眼收斂,顯然?也瞬間便反應了過來?,慢悠悠地?踱到了她身側,麵上卻浮現出幾分不似作偽的興味,微微抬了抬眼,視線一瞬不瞬地?落在麵前的空地?上,赤色眸底似死潭般平靜無波。


    猜想他或許會按捺不住直接出手,屆時他周身魔氣便再無法子可以遮掩。


    溫蘿不欲讓奚景舟看出柏己的魔族身份,以免橫生事端亦或是浪費些不必的口舌,便隨意找了個借口傳音入密,先將他打發離開。


    “今日我們便在此歇息一夜,不過看起來?此處極為繁華熱鬧,我隻怕若是再耽擱些時間,客棧店肆便要滿客。


    景舟,不如你先行去尋今夜的住所,安頓好後傳音告知於?我,在原地?等我們尋過來?。”


    奚景舟顯出幾分古怪的神色:“師姐……那你們呢?”


    “此人來?曆不明,實力莫測,若是有?心做什?麽手腳,你我恐怕難以招架。你是我此刻唯一信任的人,安排住處這種事情還是交給你做我比較放心。”


    頓了頓,溫蘿小幅度地?眨了眨眼睛,“我留在這裏看住他。”


    他是師姐最為信任之人……眸底似有?還未成型的風暴瞬間被穿透濃雲的日光消融驅散,奚景舟無意識地?抿起唇角,勉強壓下不自覺上揚的弧度,緩緩點了點頭。


    “那師姐也要保護好自己。”


    飛快地?說?完這句話,奚景舟便順著她的意思轉身向遠處行去。


    溫蘿望著他無端顯出幾分雀躍的背影,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挪開視線。莫名有?種拐賣良家少男的錯覺。


    不過,好在唯一不可在場目睹柏己大開殺戒之人已經被她支開,接下來?不論發生何事,對她接下來?的攻略任務都不會產生什?麽毀滅性?的影響。


    溫蘿卻並未想到,一盞茶的時間後,不僅柏己並未如她想象中那般狠戾出手,甚至連遭殃的人都換了個對象。


    做工精致複雜的羅盤正中,纖細指針正微微震顫著對準她的方?向,人群霎時以她為圓心散開,驚疑不定的視線接二連三地?落在她身上。


    執著羅盤的男人略一皺眉,狐疑地?看了過來?。


    他還並未開口發話,可這羅盤的功效卻已是公開的秘密,周遭擁擠的人群之中竊竊私語驟然?響起,盡職盡責地?開始扮演npc為她解釋如今的狀況:


    “這姑娘身上竟然?有?魔族人的氣息……”


    “怎麽可能?她一身打扮,很明顯是青玄宗弟子。青玄宗與魔族向來?不共戴天,會不會是搞錯了?”


    “或許是她這些日子剛好獵殺了魔族呢,就像方?才那位散修那般?”“你傻啊?方?才使用羅盤之前便已提前交代?了,這一次是查真正的魔族人,亦或是與魔族有?染之人……”


    眾人一來?二去,你來?我往,寥寥數語間,便將如今的局麵說?明了個八.九不離十。


    溫蘿腦中靈光一閃,她先前與柏己神魂相融之時,他便是利用魔氣探入她經脈之中驅散穀欠鬼留下的情毒。


    更?何況,神魂相融在許多修士眼中,本就是親近之人才能行事。如此一來?,她倒是的確稱得上“與魔族人有?染”。


    這羅盤的準確程度,先前眾人都是有?目共睹,此刻證據確鑿,其中緣由即使她拋下任務本身將柏己賣出去,盡數如實交代?,聽起來?也同樣是十足的zz不正確。


    事態烏龍發展至此,她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可如今她代?表的並非僅僅是公羽若本人,更?多的,則是行走的青玄宗的臉麵。若是今日之事傳出去,將神壇之上青玄宗的名聲拉下了水,不說?她如何向公羽川解釋,這本身便是她承受不來?的結果。


    不過,後世?之中對於?公羽若這個名字向來?是敬重有?加,青玄宗也從未背負過什?麽勾結魔族的流言,想必今日之事她是有?辦法巧妙化解的。


    思及此,溫蘿心下稍送了口氣,平靜抬眸正對上對麵那人的視線,仿佛周遭議論驚疑並未影響她半分一般,淡淡道:“閣下這一次,倒是失了些準頭。”


    她容貌清冷如天邊皎月,身姿纖細卻挺拔如出鞘的利劍,氣質中蘊著常年修煉沾染的不識凡塵的仙氣,此刻態度更?是不卑不亢,極其唬人,原本隱隱開始懷疑的人群瞬間便信了她幾分。


    “她半點也並未慌亂心虛,會不會真的出了什?麽差錯?”


    “青玄宗弟子向來?正直可靠,清風霽月,怎麽可能與魔族勾結?”


    “是啊……”


    “……”


    一片喧嚷之中,唯獨空地?之中與溫蘿隱隱對峙的五人依舊如臨大敵。


    羅盤究竟是否會出現偏差,他們再清楚不過。


    麵前這女人神色平淡,看似毫不慌張,可卻恰恰如此,反倒更?令他們警惕了幾分。


    ——換作常人,若是受到這種程度的冤屈,不可能反應如此淡然?。正欲再說?些什?麽,卻見那白衣女子原本空無一人格外?單薄的身側,突然?顯出一道頎長的玄色身影。


    漫天焰火中,滿樹璀璨燈火隨風搖曳,綽約生姿,清輝月色在通明的燈火之中隱匿無蹤,卻格外?留戀地?在男子一身玄衣之上流連。


    他迎風而立,衣袂翩躚,右手緩緩抬起搭在白衣女子肩頭,微一用力便將她整個人攏入懷中,姿態熟稔親昵,占有?庇佑意味十足。


    顯然?他們之間並非頭一次如此親密,甚至或許連更?加深入纏綿之事都曾發生過。


    兩人的關係,不言而喻。


    低沉聲線被夜風揉碎,溫和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裹挾著若有?似無的雪鬆香氣,沁人心脾。


    “閣下不分青紅皂白汙蔑我妻子,絲毫歉意沒有?不說?,此刻卻反過來?咄咄逼人至此,這樣……”


    說?到這裏,柏己微微一頓,唇畔勾起一抹與往日輕佻戲謔截然?不同的涼薄弧度,薄唇輕啟,緩緩吐出幾個字,“不太合適吧?”


    溫蘿微微一怔,一時間竟是忘記掙紮,剛回過神來?便聽對麵男子道:“你又如何知這結果是汙蔑,還是實情?”


    毫無掩飾的低笑自頭頂傳來?,似乎聽見什?麽荒謬可笑之事,柏己揚眉嗤了聲,眸光瞬間沉了下來?,原本便氣勢迫人的劍眉此刻更?顯出幾分不容置噱的壓迫感,冷聲不悅道:


    “她是我的道侶,你卻說?她身染魔氣。這樣,不如你用手中的羅盤來?驗我,如此豈不是更?直接些?”


    五洲大陸雖說?民?風開放,可修士之間依舊克己守禮,輕易不會結下道侶之契,但若是一旦兩人情投意合,相約情定三生,那麽此生便都將攜手共度,不會因?故毀約。


    而無論是神魂相融,還是肉.體上的雙修,皆是結為道侶之後才可行事的。


    雖說?也不乏些不守規矩、耽於?享樂之人,可青玄宗門?規森嚴,再加上有?道侶在側親自擔保,倒是無人會將這種可能性?安在溫蘿頭上。


    因?此柏己這番話,可以說?是十分巧妙而精準地?替她解了圍,且半真半假之間,竟半點捏造說?謊的痕跡也無。


    思及此,溫蘿便並未自他懷中掙紮出來?,反倒是順著他的力道微微倚靠上他寬闊的胸膛,微微仰起臉抬眸看他。


    柏己垂下眼瞼,視線掃過她臉頰,複又意味不明地?淡淡逸散。撫在她肩頭的手自然?地?向下滑落,一寸寸緩慢地?在她手臂之上輾轉下墜,最終落在她溫熱纖細的指尖。


    他用力輕捏一下,語氣淡淡,卻無端帶著蠱惑人心的安撫之意。


    “到我身後去。”


    說?罷,他便慢條斯理地?隨意向前邁了兩步,一手好整以暇地?平展遞向對麵男子眼前,似笑非笑,語氣是毫不遮掩的惡劣與不虞。


    “不如這一次,你直接將這勞什?子法器放在我手中,免得再指錯了人。”


    “你說?什?麽?!”


    後麵靜立許久之人聽聞他這肆無忌憚的譏諷之言,總算當場破了功,一拳死死捏起便運氣滔天靈力直朝著柏己麵側砸了下去。


    勁風浮動,打著旋掀起柏己臉側飄逸的墨發,他卻紋絲未動,甚至連眼神也未施舍半分,線條淩厲的薄唇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譏誚弧度。


    這一道裹挾著洶湧怒火的攻勢終是沒能落在他身上,反倒被當先手執羅盤的男子淡淡攔了下來?。


    他並未說?什?麽,視線狐疑地?在柏己身上逡巡。


    麵前此人若並非當真是尋常修士,那便定然?是他們不可招惹的有?秘法遮掩氣息的魔族貴族。


    而這雙近乎於?墨色的眼眸,在漫天燈火映襯下,朦朧透露出幾分似濃稠化不開血色一般的暗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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