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楊”之後,閣臣們大體上能融洽相處,但小的衝突也斷斷續續,從未停止。


    嘉靖、隆慶年間,內閣權勢加重,閣臣身係天下安危,在內輔助主上,在外統帥百官,儼然真宰相。


    時人陳子龍在《皇明經世文編》中如是總結明代內閣發展史:


    高皇(朱元璋)詔廢中書。文皇(朱棣)政歸內閣。三楊秉鈞而後。勢以益重。至嘉隆之間,幾幾真相矣。若洛陽(劉健)餘姚(謝遷)之讜亮,永嘉(張璁)丹徒(楊一清)之才略,新都(楊廷和)華亭(徐階)之弘博,新鄭(高拱)江陵(張居正)之英毅,山陰歸德(沈鯉)之端方,內輔君德,外總機務,朝政之清濁、海內之安危,職任綦重。裒輯尤詳。


    內閣地位的崇高也使得帝國精英為此明爭暗鬥。正常狀況下,內閣會有多位閣臣同時在閣,遇事一般由首輔先作決定,首輔與皇帝的接觸最多,地位遠非普通閣臣所能及,所以閣臣之間競爭異常激烈。


    嘉靖初年,以大禮議為界限,開啟了此後閣臣爭奪傾軋之風,此後的首輔無一不是通過激烈的權力鬥爭,踩著前任鮮血,登上萬人矚目的寶座的。


    嘉靖皇帝十六歲以親王的身份到北京入承大統,他即位後不久,為給生父興獻王上尊號之事,與大臣發生了衝突。


    以楊廷和為首的元老大臣雖然依照“兄終弟及”的祖訓擁立嘉靖皇帝,卻把嘉靖看作是一代賢君弘治皇帝的過繼皇子,堅持嘉靖尊弘治皇帝為父,而以生父為叔父,遭到嘉靖的強烈反對。


    君臣矛盾從此日益尖銳,新皇帝與舊大臣之間展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全麵較量。強權壓倒綱常,嘉靖在新科進士張璁、桂萼、方獻夫等人的協助下,運用廷杖、鎮壓等極權手段取得最終勝利,正式頒詔定大禮,改稱孝宗為皇伯考,生父為皇考,並追尊為睿宗,入祀太廟。


    同時,重定禮議諸臣之罪,退休的楊廷和被定為罪魁,被削籍為民。至此,君臣爭執數年的大禮議之事塵埃落定。


    禮議不僅是禮法意識形態的爭論,更是帝國最高權力的重新洗牌。一批下層官僚很快取代前朝老臣,成為決策的核心人物。


    張璁由於襄助嘉靖皇帝禮議有功,六年之內就走完別人二十年都未必能完成的奮鬥歷程,官居一品,入閣拜相。張璁入閣不久,桂萼也追隨他的腳步,以吏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入閣參與機務。


    盡管張璁在大禮議中比較投機,但他作為新進官員,尚未沾染官場陋習,頗具革除弊政的勇氣。張璁秉政,銳意任事,輔佐嘉靖皇帝在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都推行一係列革故鼎新的政策,與後來的張居正頗有相似之處。


    張璁與張居正都是輔佐幼主、銳意改革而大披聖寵的重臣,甚至身後諡號都同為“文忠”,明朝因此有了兩位張文忠公。相傳,孤傲冷峻的張居正極為推崇張璁,在他主持修撰的《世宗實錄》中對其讚譽有加。不過,張璁以及桂萼是以迎合皇帝作為發家資本,且在科舉考試中名次不佳,因此成為士大夫眼中的佞臣,其人品受到舉國上下的鄙視,由此惡性循環,這兩個人更是拚命地巴結嘉靖皇帝,鞏固權力,打壓異己。


    就這樣,朝廷中形成兩大敵對勢力,彼此猜忌、攻擊,官場傾軋激烈。張居正入仕的時候,內閣與六部、僚屬之間就是處於這種鉤心鬥角、明爭暗鬥的氣氛中。


    話說張璁一黨把持內閣七八年,一時風頭無兩,直到嘉靖十四年(公元1535年)春,張璁得疾,被護送回鄉。當蠻橫的張璁退出以後,本以為朝堂之上會就此平靜,然而夏言入閣後,朝中衝突反而更加激烈,遠超張璁時期。


    小小一內閣,各派力量輪番興起,各色大旗往復變幻。


    先是夏言與李時、翟鑒之間的暗鬥,以夏言被罷、嚴嵩入閣告一段落;不久,嚴嵩又打敗翟鑒,翟鑒被削職為民,嚴嵩一黨占了上風;直至嘉靖二十四年(公元1545年),夏言復職,再次入閣,內閣中形成夏言、嚴嵩對峙的局麵。


    夏言豪邁多才、縱橫善辯,在入閣之後,他任用曾銑總督陝西三邊軍務,計劃收復被韃靼占領的河套地區。曾銑屢戰屢勝,獲得嘉靖皇帝的讚賞,嘉靖也因此更加器重夏言。這引來次輔嚴嵩的嫉妒。


    嚴嵩摸透了皇帝的心思,利用嘉靖對韃靼的恐懼心理,進讒挑撥離間,說夏首輔收復河套、對韃靼用兵,實在是窮兵黷武、混淆國事。


    天助嚴嵩,恰逢此時韃靼進犯大同、永寧、懷來等地,京師告急,嘉靖深懼北方的遊牧民族打進都城。嚴嵩見此機會,開始猛攻夏言,他危言聳聽地向嘉靖皇帝報告:夏言、曾銑禍國殃民,是他們導致韃靼入侵、生靈塗炭。


    嘉靖勃然大怒,一氣之下把夏、曾兩人逮捕問斬,昔日風光無限的政壇大佬頃刻間變成身首異處的冤鬼。


    外寬內狠的嚴嵩就這樣鬥倒了驕盈剛愎的首輔夏言,夏言也成為有明一代唯一被公開殺頭的內閣首相。夏言倒了,嚴嵩順理成章地爬上了首輔的職位。


    小翰林的蟄伏


    再來說張居正。翰林的身份讓他接近了首輔理想,卻也觸及了現實政治,親眼所見的真相使漸近的理想變得更為遙遠,拉大的心理落差激出了張居正胸中的不平。


    對於夏言和嚴嵩的鬥爭,憤怒也好,惋惜也罷,張居正作為新科進士,沒有任何發言權,他隻能默默觀察時局。在紛繁複雜的政治環境裏,他必須蟄伏以待,從容緩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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