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了捂,“就挺貴重的,來之前我還擼下來過,今兒也不知怎麽的,死活摘不下來了。我還想著兩日功夫,怎地就胖了麽?”


    秦艽拉她手過來端詳那鐲子,輕訝,“瞧呀,這是什麽?是一行小字。”


    允淑也盯著細看,才發現在蓮花的花瓣上刻著行小字,她竟一直沒注意。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秦艽睨她,“這是情郎送的麽?快說是誰?”她想了想,猜道:“昨兒晚上來瞧你的那表親麽?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


    允淑臉紅到耳朵根,茫然看著秦艽,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秦艽說的表親是寶兒哥。


    她搖搖頭,沉進泡澡的桶裏,這事兒羞死人了。


    秦艽鍥而不舍,把她撈起來,狐疑道:“這樣貴重得鐲子,指定不是你那表親,他不是在東大營當差麽?羊脂白可是皇室的貢品,還能拿來做鐲子的,那是官家,再有,”她恍然大悟,“別不是馮掌印?”


    允淑又一愣,差點摔進桶裏去,她捂臉,“沒有的事兒!”


    小姑娘的心思就那麽直白,叫人猜中了才會做些小動作,秦艽鬆了她,搖搖頭,“還真是掌印大人。”她搓搓胳膊,歎氣,“掌印生的是頂俊美的,可到底是個太監不是?你年紀這樣小,花骨朵似的,還沒開來就被采擷了,可莫傻了,跟著太監能有什麽好的?”


    允淑重坐進桶裏,低著頭,舀水往身上澆,“大監大人是好人哩。”


    “他是好人?”秦艽怔怔,仿是聽了天書還稀奇的事兒,“你不知道麽?他如何爬到現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的?宮裏都傳遍了,皇後娘娘養了條哈巴狗,被個小太監看丟了,他把那小太監活活打死了,此前他還是宮裏最下等的太監,因這事兒升了官,提拔到官家跟前伺候,官家恨朝中一個大臣,他把人折騰的吊著半口氣兒,每天割下一塊肉做成肉羹,再讓大臣自己吃了。”秦艽打個寒噤,“那是個鬼,叫人聽了渾身冒冷汗的主。”


    允淑愕然,光聽秦艽說,身上就起了冷汗,可轉念一想,大監大人那樣溫和的人,怎麽可能做那麽叫人驚懼的事兒呢?


    她搖搖頭,“我不信,他是個好人的。”


    秦艽趴在桶沿上看她,“就是不信,可你同一個太監過日子,真的好麽?他是不能生孩子的。”


    允淑起來,擦擦/身/子,“我泡好了,有些困,先去睡了,姐姐也別泡太晚了,早些歇息,明兒咱們進了張掖地界兒,就怕沒這樣的鬆閑了。”


    她避而不答,秦艽就直歎氣,“我都是為你好,往後到了年紀,找個正經男人嫁了才是,就算不是青梅竹馬,老師也很好的……”看著允淑去了床鋪,她喊,“你好歹考慮一下啊。”


    躺在床上枕著胳膊,允淑沒再搭腔,想一陣子昨兒晚上竹林月光下那樣溫和的臉,馮玄暢連眼底都是溫柔,總是有原由的吧,不然在宮裏當差,死的就是他了,她就遇不上他了。


    同寧苦一樣。


    換作是她,也會逼不得已做一些違背良心的事兒,他同她又不一樣,帶著深仇大恨的,偶爾不擇手段,情有可原。


    思量一陣兒,又想李允善,現在人在何處?


    月光長長,冰涼似水。


    馮玄暢時不時在折子上批幾個字,廷牧說李大人遞來書信,李允善在張掖城被人擄上輛馬車,正循著線索去找。


    他答應著,“仔細找,找到了送沈念那裏去。”


    廷牧回是,又道:“言煦照您吩咐,從督主署散出去好些大逆不道的話兒,已經傳進壽王耳朵裏了。”


    “還不夠,壽王倒了對福王有好處,”他把折子合起來,給廷牧,“差個言情和放在咱們府上的線子去辦,把這個折子送壽王府上去。”


    廷牧躬身,“奴才知道,他們正急著立功呢,最好咬鉤。”


    這事兒廷牧辦的妥帖利索,故意將折子遺落,叫言情和的眼線子撿了去,那線子連夜偷偷摸摸出了掌印府。


    廷牧回來稟話兒,說事成了。


    折子是福王參壽王的,話裏話外意指壽王擁兵自重,強行索要福王銀庫裏的銀子。


    叩著桌案,馮玄暢胸有成竹,折子一旦被壽王看到,這兩個皇子表麵上的客套也就維持不下去了,壽王一定會直接找福王質問。


    福王一直都是用錢賄賂人,受他賄賂的不比太子賄賂的少,隻是太子是個憨傻的,什麽都搬到明麵上做。


    壽王一旦壓迫福王,福王勢必會反擊,那一直以來暗地裏的勾當就會浮出來,擺到官家麵前。


    結黨營私,官家最是痛惡,福王想全身而退,就不能了。


    既然答應了雍王聯手,他先出些力罷。


    他吩咐廷牧,“這人回來就扣在地牢裏,好吃好喝伺候著,有大用。”


    廷牧說是。


    清起結了霜,馮玄暢打兩套拳,換了蟒袍進宮見官家。


    正午門翁城氣勢渾宏裏,他同福王打個照麵。


    心裏冷笑一聲,這是壽王殺上門去了,一大早的來宮裏尋官家主持公道。


    上前嗬嗬腰,他給福王恭恭敬敬揖禮,“給福王爺請安。”


    福王生的體胖,官家體諒他身子重,特許他出入宮廷可乘轎輦。


    錦衣玉帶的福王同他客客氣氣的,“廠臣不必行禮,上來轎輦同本王一起去見官家吧。”


    他忙婉拒,“福王您是皇子,臣哪裏敢同福王共乘?在後頭跟著就是。”


    福王也不強求他,“也好,廠臣就在轎側隨行吧,本王有話問你。”


    他唱惹,半躬身跟在轎側,替福王掖起轎簾子。


    福王探頭,“昨兒王兄拿著我奏給官家的折子闖到我府上來責問我,廠臣替官家批閱奏折,可是把本王的奏折遺失了?”


    他忙再恭謹的揖禮,“今兒正是為這事兒進宮來見官家,福王也曉得咱家雖有批紅權,可到底還有個西廠盯著,昨兒折子被府上的人偷了出去,連夜審問才知道是言督主的人,臣還審出來一樁更大的事兒,言督主竟然已經


    第43章 天陰沉沉的風裏透著濕氣


    暗地攀附上壽王了,此番偷了您的折子,依臣看,這是言青和借機給壽王表忠心的。福王爺仔細想想,官家最恨的就是結黨營私,若是知道他用來牽製東廠的西廠督主勾結壽王,壽王會如何?”


    福王眯眼轉動手上的玉扳指。


    他為人八麵玲瓏,同誰也沒說過重話,慣來是個和和氣氣的主子,明明是親兄弟,和壽王性子天壤之別,誰也不得罪的最大好處就是沒有仇家,也就在各路消息上更通透,都願意多與他透漏兩句。


    馮玄暢這番話說出來,他聽耳朵裏很順意,把壽王的狼子野心剖出來在官家麵前一放,確然比什麽都好使,隻是怎麽叫官家知道,卻是門學問,說的襯官家的意還得戳到痛處,還不能引火燒身,就不容易。


    福王看他一眼,“廠臣覺得應如何?”


    往前頭說,幾次三番拉攏馮廠臣都不為所動,這次主動來給他綢繆,他心裏有些得意,這是遇上難處了主動跟他示好罷,壽王得了勢定要抬舉西廠,抬舉言情和,那東廠的地位就岌岌可危,凡事臨到自己身上,就不能夠從容不迫了,此番壽王來尋晦氣,也算是因禍得福,能得到馮廠臣一力相助,是他渴望不可求的事兒,如今求到了。


    馮玄暢笑,“福王爺隻到官家跟前哭哭委屈就是,也別說自家兄弟不是,回府上叫人送帖子到各官員府裏,吩咐他們上折子參壽王徇私舞弊,您撇清自己不染腥臊最好。”


    “咳,廠臣說的在理,退宮後,廠臣不如到本王府上喝杯茶?咱們二人談談心如何?”


    馮玄暢躬身揖禮,“這不太合宜,到底臣是官家身邊的宦官,您眼下也不好叫人捏上把柄,有事兒您吩咐個麵生又得力的過來傳話便是。”


    這樣事事考慮周全的人,千金不為所動,人情換不來衷心,福王幹笑兩聲,“如此也好,廠臣思慮的周密。”


    抬眼望望,說話的功夫已經到了官家寢殿,馮玄暢駐足,“福王爺請,臣在外頭候著,官家和福王爺說完話兒,臣再拜謁。”


    福王下轎,豐腴肥滿的身姿搖搖擺擺進殿裏去了。


    他在門口立著,天陰沉沉的,風裏透著濕氣,吹在人身上,涼到骨頭縫裏。


    盞茶功夫,殿裏頭官家嗬斥的聲兒傳出來,茶杯摔地上的聲音驚了守門的小太監一跳,他小心翼翼的問馮玄暢,“大監,您進去勸勸麽?”


    他說天冷,身上透著涼意,過陣子身上暖和些再進去。


    也不知道官家是嗬斥的壽王還是嗬斥的福王,好半晌福王才掩著麵出來,他拿袖子把做戲硬擠出來的淚珠子擦了,目光泠泠,“廠臣料事如神,果然這禁廷裏是廠臣最知道官家的脾性。”


    他鞠鞠身子,“官家近來修道身子好了不少,福王爺還是要以官家身子要緊,別讓官家再動了氣。臣去伺候著官家,恭送福王爺了。”


    福王踅身目送他進殿,滿是肥肉的臉上浮起些笑。


    馮玄暢進來,瞧見一地的碎瓷片子,給伺候的女使遞個眼色,女使忙上前撿殘渣。


    他近前來給官家揖禮,起身給官家捏著肩膀,語氣多了些柔和,“官家為何事發這樣大的火?什麽都不緊要,您得顧惜著自個兒的身子才是。”


    官家垮了肩膀,身為帝王,絕情絕愛本就內心苦楚,全天下的人盼著他好好的,能夠萬歲萬歲萬萬歲,嫡親的兒子們卻總不消停,有誰真盼著他萬歲?隻盼著他早日駕鶴西去,好繼承帝位。


    “這幫不成器的,寡人操碎了心,廠臣你說,壽王竟半夜三更帶著刀劍要去砍殺自己的親兄弟,隨足了他的三皇叔,性子暴虐易怒,仗著有些手段和才氣目中無人。”氣不過,他又狠狠推翻了桌上一盞琉璃花瓶。


    馮玄暢嗬了一下腰,恭恭敬敬的開解,“官家,兒孫自有兒孫福的,壽王不過是手裏頭有造辦處的差事,福王管著錢糧的,造辦處要用銀子,是得去福王那裏討,討的有些強硬了,福王受些委屈也不是頂打緊的事兒,您兩邊安撫安撫罷了,何至於真叫親兄弟反目,得不償失的。”


    官家聽他這樣一說,心裏就不那麽氣得慌了,什麽話兒到了廠臣嘴裏再說出來,就是叫人聽了順意,他示意馮玄暢繼續給他捏肩,話頭也軟和下來,“寡人若是有廠臣這樣的兒子,就好了,這事兒是不能罰了誰向了誰,有失偏頗,各打五十大板的好,明兒你去壽王和福王府上都走一遭,帶寡人的旨意去。”


    他唱喏,又道:“此番請纓去張掖的雍王,臣記得是林才人所出.....”


    官家接話,“林才人生下雍王就歿了,難產大出血,整個太醫院都沒保下來她,欽天監說雍王命煞克母,寡人沒盡做父皇的責任,他是眾皇子裏頭,最成器的那個,脾性最像寡人。”


    他垂目,果然官家的心思如此。


    一陣沉默,官家抬抬手,“時候不早了,寡人要同真人論道坐禪,廠臣去忙吧。”


    他躬身告退,出來寢殿,外頭飄起細雨,更添幾分冷。


    廷牧撐傘來接他回內書堂,打個千把油紙傘撐起來,護著他在雨裏走,“主子,照您吩咐的,言青和那邊派去寧苦的人都抓回來了,您親去審問麽?”


    他拂拂袖子,嗯一聲,“走,去看看,言督主是要如何。”


    出宮回府,若大的院子裏,十幾個人拴在一起跪著,淋的濕漉漉的,錦衣衛給馮玄暢行禮,搬椅子過來,撐起華蓋大傘。


    他人往椅子裏一坐,低笑,“言青和倒是信任你,你叫程昱是吧,說說吧,言青和派你們到寧苦,是查李節度使家三小姐的?”


    被問話的人脖子一耿,“要殺便殺,說這麽多做什麽?”


    “喲,倒是個硬骨頭的。”他側頭吩咐廷牧,“鬆筋骨的拿上來,叫程檔頭舒坦舒坦吧。”


    廷牧嗬腰,喚人,“給程檔頭鬆筋骨,都出份力,別手下留情。”


    掌刑千戶笑著接話兒,“這許久沒自己動手了,手生,程檔頭不夠舒坦可得說啊。”


    話音才落,結結實實一巴掌就扇的程昱口吐鮮血,掉了幾個門牙,臉上立時腫的沒了知覺,這是輕的,掌刑千戶從底下人手裏拿了錐子,“程檔頭,大理寺刑具有一千兩百五十一種,咱們東廠比大理寺還多一些,”他揚揚手裏頭的錐子,“瞧好,這是烏骨錐,上頭淬了藥的,紮進肉皮裏去,藥效起了同螞蟻咬骨頭一般,又癢又疼,今兒給您試試,您忍著點。”


    一錐子下去,不真疼,程昱隻皺皺眉。


    這還沒得著藥力,沒過一會兒,發作起來,整個人蜷縮在地上,因綁著手腳受不得折磨,人在地上使勁磨蹭,臉皮都磨破了,血淋淋的。


    太痛苦了,受不住,程昱咬舌自盡了,就那麽直喇喇歪在雨裏。


    馮玄暢眉頭沒皺一下,輕笑,“言情和還養了不少忠心的狗。”抬眼再看雨裏跪著的其他人,冷了臉色,“你們誰也想鬆鬆筋骨?”


    有人再也受不住,磕頭,“我說我說,”他哆嗦著,趴在泥濘裏,“督主說,督主說若查到李家姐畏罪潛逃,被馮掌印護著,有了證據,就能把東廠連根拔起,國有國法,官家再袒護也不能袒護一個欺上瞞下不忠心的,督主還說,窩藏朝廷命犯可大可小,要把事兒往大了鬧,鬧到不可收拾才好,捅破了天才能報您讓他在太子麵前被辱的仇恨。”


    馮玄暢站起來,指指人,“把他留下,剩下的,”掃一眼其餘的人,調子淡淡的,“處置了吧。”


    人怎麽處置他不關心,廷牧去辦,進了堂屋,他淨過手後在太師椅裏坐下來,接著審人。


    “查到什麽了,都給咱家說說。”


    那人跪著,身上還在往下滴水珠子,抖著唇,“都查實了,李允淑就是宮裏這位,是李節度使家的三姐兒,咱們給冒充她家人的一家子用了刑,什麽都說了,是一個叫孫六的,常年替宦官們買小媳婦的下人從寧苦置辦回來的,還未找到人核實。”


    馮玄暢捏著手,沒說什麽。


    西廠不愧是查案子的高手,但凡有些蛛絲馬跡可循,就能循著一條線挖出一連串的事兒,言情和是有本事的,就衝養了這幫辦案利落的手下,也理應高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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