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著她頭發絲兒,調子柔柔,“昨夜裏給我演皮影子戲,今兒一早給我畫眉,我原想著姑娘長大了,曉得撩撥人了,原是存著這份心思的,我並非是不讓你找善姐兒,隻是張掖以北瘟疫來的厲害,我這個人別看著好似高高在上,實則心裏空落落的,你把我這空落落的心填滿了,又不聲不響想離開,允淑,哪有這樣好的事兒?叫別人對你動情了,就沒得全身而退了。”


    她有些困,迷迷瞪瞪的,“什麽動情了?大監大人動情了麽?是皇後娘娘麽?我聽說皇後娘娘寂寞,同大監大人來往的,對,還有大監大人昨兒晚上說的那個舊情人,是她麽?才見著就想離開的那個?”


    他歎氣,“從始至終,都是你一個,哪裏有什麽皇後娘娘,舊情人的?是你,是李允淑,一直都是你。”


    她駭了一跳,頓時清醒大半,也不困了,抬頭看著馮玄暢,眨巴眨巴眼,不能置信,“我?為什麽喜歡我?我隻有十歲,我聽說男人喜歡半大孩子的不是什麽好人,雙喜說書上寫的有個叫汪督主的......”


    他捂住她的嘴,“胡說,我又不是汪督主,允淑,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太監,你不想跟一個太監好?”


    她忙搖頭,表示自己不是那個意思。


    他鬆了捂她的手,在她額頭輕輕親一下,捧著她巴掌大一張臉,“那就是不嫌棄了?”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嫌棄的,可是您是二姐姐的未婚夫婿。”


    “婚書不是扔河裏喂魚了麽?不作數了。”他撫掌,道,“再說,善姐兒不是你,怕並不願意跟一個太監過日子不是?”


    允淑笑,“也是,不過還是不成,這事兒等尋到二姐姐再說吧。”默了默,她紅了臉,仿佛才反應過來方才大監大人說喜歡她來著,局促地絞著帕子,低聲兒,“方才,方才大監大人親奴來的,那個......可不可以


    第41章 他鬆鬆領間的朱色盤扣


    再親一下?方才沒緩過來的......”


    他笑的溫溫和和,“才多大的姑娘,好歹矜持些,一下不夠麽?貪心的。”


    她捂臉,羞的厲害。


    廷牧瞥著這邊捂嘴笑,四處看看,他還得給掌印和大姑望風呢,這事兒算成了,攤開了說出來,總好過一直擱心裏悶著,好端端的人也得給悶出病來了。


    他戳戳丁頤海,“瞧見麽?大姑同掌印大人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往後收斂著你那不聽使喚的手爪子,再對大姑摸來摸去的,我可是第一個不答應。”


    丁頤海握握拳,“她尚小還不懂得,我便是喜歡我的,也礙不著你什麽事兒。”


    廷牧嗤鼻,“你長得這樣醜,誰能瞧上你似的?”


    丁頤海:......


    兩個人大眼瞪著小眼,誰也不肯讓步,再回頭,馮玄暢和允淑已經見不著人影子了。


    廷牧打丁頤海一拳頭,“看看,跟我置氣倒是虎虎生威的,人都跟丟了,長得磕磣辦事兒也磕磣,幹什麽好!”


    丁頤海撓頭,心道這太監羔子真是奇怪,學起女人倒打一耙的功夫來,一點兒都不差,琢磨過味兒來,他一拍腦門子,嗐,跟個太監計較什麽勁兒的?


    他不搭理廷牧,幹脆席地而坐,左右掌印大人的身手,還能叫野獸叼走了不成?與其為人家擔憂,不如看看星子。


    他不急躁,廷牧急躁,搓搓腳就去找人去了。


    秋夜繁星,竹林月色,合是景色宜人。


    她被他拉著手,倚竹而立,道:“今兒跟著人出來了,怕是也不好再找托詞跟你回宮裏去,你且等著就是,我還不至於是個沒用的,就叫這些瘟疫過了病氣來,我聽廷牧方才說,你著人手尋二姐姐去了,如此我便放心了,你也不用替我擔憂的,沈禦醫不是也在麽?凡事我同他多商議罷。”


    他說成,“常思性子最是穩當,比修葺更讓人放心,你凡事小心著些,我不知你竟也會些醫理,我隻同官家告了一日假,不能陪你同去,長安這邊還要時時提防言青和同壽王結黨營私,我是脫不開身的,回頭這事兒理整好了,若你還未回來,我自會想法子請了官家的旨到你身邊去。”


    她回說倒也不必,長安的事情更是複雜,不至於為了私事放著不管。


    他看看時辰,已經不早了,既見著她心也算放下來,再有廷牧說的丁大寶,專程帶過來是為了讓這人瞧瞧,往後也斷了對允淑的念頭,不然他還要對付言青和,還要擔憂允淑被別人先下手為強,頗有些分身乏術,思量事情思量多了費腦子,他扶扶額,有些乏累模樣。


    “你且回去歇歇,明兒還得啟程,時候不早了,我得連夜趕回去。”


    她額首,“大監大人一路上小心,到了張掖地界兒,若得空,我給你回書信兒。”


    允淑一步三回頭的去營帳,有些依依不舍的。


    他笑著目送她回營房,自出來竹林,去找沈念說話。


    方才同雍王說事兒,沒能和沈念說上半個字,現下人散了各自去休息,醫官宿在醫官的營帳裏,他同人打聽沈念的帳子在何處,過來,挑簾,沈念正伏案看書。


    他喚, “常思。”


    沈念回身,指指凳子,“你坐,深更半夜帶人來見表親我是不信的,你是來做什麽的如實說。”


    他鬆鬆領間的朱色盤扣,在沈念指的黃花梨木凳子上坐下來,“言情和想要攀附壽王,那是個鐵血手腕的王爺,有的是本事,一朝得勢必然會卸磨殺驢。言情和是覺得西廠能辦案有能力,他有被壽王利用的價值,且是可長期效命的,攀上這條高枝兒能除了我。我想等著壽王端西廠,那就得壽王繼位後,壽王繼位對我並沒好處。”


    沈念歎聲,“你如何突然想對西廠下手了?留著西廠來同你周旋,官家覺得你有所牽製,才會放心用你不是?你若除了西廠,東廠獨大,官家卻該忌諱你權大震主了。”


    他冷了臉色,“是人總有逆鱗,我也有,他想在允淑身上打主意,就是觸了我最不能容忍的,就這麽互相牽製著做做樣子本也可以相安無事,他偏要尋死路我隻能送他一程,除了他還沒第二個人可用了麽?西廠不過是拿來給官家看的幌子,背地裏給我做事才是正經。”


    沈念將醫書放於案頭,兩縷龍絲垂於鬢角,他生的嚴謹端肅,不像李葺風流倜儻,卻也是個容貌出塵的人,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我還以為你報了仇平了反,就不如從前那般鬥誌了,隻想安穩陪著官家,不再綢繆往後如何,一個小丫頭片子,如今倒是能左右誰來繼承大統了,人在營帳裏?看來我是得好好的認識認識這麽大本事的姑娘。”


    他笑,“她好著呢,懂事又大方,博學多才的,你見著人,指定也是會喜歡的。”


    “可別,聰明伶俐的人我見得不少,能不能入我的眼兩說著,頂多是替你多照拂照拂,此去張掖同上戰場並無兩樣,死傷是難免的事兒,若命大能活下來,算是她自己個兒的福氣。”


    營帳裏燈火如豆,沈念重又拾起醫書,頓了頓叉開話頭,“說起來,官家自修道後,氣色確然好了不少,你籌劃的不無用處,隻是還應盡早尋下家才是,壽王剛愎自用,不是個好主子,太子昏庸,福王也不是個堪用的,剩下的皇子年歲尚小成不得大事,至於營帳裏這位,清閑慣了,這次還討這樣的倒黴差事來做,怕別人都盼著他死在張掖最好回不了長安。”


    雍王。


    馮玄暢吟著嘴角,“這位是以退為進呢,看的比眾皇子王爺們更清楚,長安城暗裏風雲翻湧,他知道避之厲害主動請纓遠離,活脫脫一個坐山觀虎鬥,還落不下立功,謀劃的遠著呢。”


    沈念稍一琢磨,便明白過來其中門道。


    官家修道後,太子已經被軟禁沒了盼頭,眼下長安城裏還能奪儲的隻有福王和壽王,壽王手握重兵,福王管著錢倉,一個有權一個有錢,都在暗暗使力,想扳倒對方,雍王既沒兵也沒錢,趟渾水隻會引火燒身,這是給自己留著退路的,他兩邊都沒得罪,還能落個平安,若壽王贏,他就請個封地一輩子稱臣納貢。若是福王贏,他就窩在王府繼續庸庸碌碌。當然,謀算最深的是看準了官家憎惡結黨營私,一旦壽王福王鬧出個好歹來,就再也沒指望了,這次差事若當的好,雍王就能得臉,有權有勢都沒用,最終還得是官家的一紙詔書成事。


    馮玄暢看著沈念變了臉色,嘖一聲,“以前沒看出來這是個成大事的人,方才看似無意,實則是在試探我,怕這話是暗裏查過不少事兒,才今兒說給我聽的。”


    沈念驚疑,“他同你說了什麽?”


    “若他繼位,必先廢黜連坐之刑,正西廠錦衣衛,大赦天下。”


    沈念斟酌著,“這是想讓你為他出力了。”


    他額首,“連坐之刑是要廢止的,一人犯律何至於全家服刑?這刑罰太重,勝過人所能擔當的,我同允淑都是身受其害,往後若廢黜這章,能免多少無辜之人受苦?”


    他有悲天憫人之心,自幼如此,沈念點點頭,“你既已決定了,我隻有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來幫你,張掖的疫情你且放心,常思這一身醫術斷沒有白學的。”


    他說是,“我對你向來是放心的,允淑先交托給你,你護她周全。還有一件事,她有個姐姐喚做李允善的,之前打聽到被齊晟私養在荒宅,齊晟被捕後人從荒宅走失,說是瘋了,我著人正在查,允淑一心想找她的,我派出去的人若有了信兒先去找你,人找到了莫告訴允淑,先替善姐兒醫瘋病。”


    他從袖中掏出張剪紙小象,“這是善姐兒的小象,你拿著仔細分辨,若你見著了先將人安置下。”


    沈念接過小象,放手裏仔細打量,困酣嬌眼,欲開還閉,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


    他說這女子生的盈盈秋水,謫仙一般,如同屈原九歌的山鬼,又如雲笈七簽裏的九天素女,到叫人心馳神往了。


    馮玄暢揶揄,“怎麽常思也有動情時?”


    沈念動唇,勉笑,“我□□凡胎,誇讚個姑娘也好拿來叫你說,得,你少同修葺一處廝混,越是不像話了。”


    他擺擺手,起身,“我得回了,你多費心。”


    沈念起身,送他出來。


    他上馬,喚廷牧和丁頤海,也沒再去看允淑一眼。


    送走人,沈念正回帳,餘光瞥見扒著帳簾往這邊看的允淑,她眉眼同小象七分相似。


    沈念踱步過來,俯身問她,“你是尚儀署的女司官允淑?”


    她忙揖禮,“請醫官大人安,回醫官大人,是。”


    計劃趕不上變化快,她本意窩在不起眼的角落裏趁機偷偷溜走的,一路刻意避著沈念,卻因為大監大人今晚追過來,要另做打算。


    沈念嗯一聲,“往後同秦艽隨在我身邊幫手,可會醫理?懂得草藥配製和煎服麽?”


    她搓著手,“會一些,卻不敢說能成的,有秦艽姐姐教習,最是好。”


    “你同她已認得了?那便好,這一路還有些天,讓她多教教你,到了張掖城,你也就


    第42章 湧動


    能做個正經醫女使喚了。若是不懂的就親來問我,咱們行醫之人救死扶傷是本分,比起行軍打仗來更是馬虎不得,食也藥也,同根同源,我這裏正有本《金匱要略》你且先拿去看看,既是他說了要好好照顧你的,我自然不會懈怠。”


    她福身道謝,因問道,“沈醫官同大監大人如何認識的?”


    這倒一下子把沈念問住了,他抬頭思量,發笑,“陳年舊事,沈家是行醫世家,從我曾祖爺爺的爺爺開始就在尚醫署做事,我幼時隨祖父到宮中辦事,正碰上他一人赤手空拳與勇士決鬥,身上流著血呢,臉上一塊青一塊紫的,他贏了官家高興,賞他柄梅花長/槍,祖父說他小小年紀孔武不凡。的確是孔武不凡的,退了大殿下來,我給他醫傷,他卻不在意,一直把玩那柄長/槍,興奮的不得了。”


    他說,“他決然不是如今這樣沉穩的人,熱忱,仗義,心善,馮家的事兒對他打擊太大了,性子如今換了個人似的,他能同修葺處的好,是他本就內心如此,同類人罷了。”


    允淑唉聲,她也愁苦,如今這樣就當是兩個孤苦無依的人互相做個伴兒吧,到最後果然如李侍郎大人所說,就是讓她以身相許也不為過,這千絲萬縷的根源,真真是困頓人。


    “四更了,醫官大人歇了吧,明兒奴再來討醫書拜讀就是。”


    沈念和悅的很,“也好。”


    她退回帳子,坐在地鋪上想事兒,秦艽已睡了,半躬身窩在被褥裏,呼吸均勻。她看看她,替她掖掖被角,燈光映襯著臉忽明忽暗的。


    早晨用過飯,她同秦艽單獨乘一輛小排車,同初來時候的那些宮女們分開了,秦艽說是老師吩咐的。


    她從沈念那裏得了《金匱要略》,正窩在車上仔細看,看到瘧病脈症並治,問秦艽,“牡蠣湯治牡瘧是?”


    秦艽指點她,“牡瘧是平素元陽虛弱,邪氣伏於少陰所致,發病時會打寒噤,可能沒有起燒症狀,或也會伴有輕微起燒,麵色會透出輕微的白色,發病在每日的固定時辰,診脈的話是沉脈遲脈。”她問允淑,“對,你會診脈麽?”


    允淑說會一些。


    秦艽撐手過來給她,“你替我診脈。”


    她放下書,覆手在秦艽手腕脈搏處,凝神摸一陣子,抿唇開口,“姐姐行脈空虛無力,氣虛血虛脈道不充,應用歸脾湯來養。”


    秦艽詫異,“你這……得,午時我去尋老師,讓他親來教你。”


    允淑忙搖頭,“不不不,咱們一起研習便是,不敢勞煩沈醫官的。”


    秦艽了然,“嗐,傾慕老師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兒,也罷,同我一起你更自在些,真去請了老師來,是叫你拘謹了。”


    她忙點頭,“是是,姐姐最懂我。”


    兩人一路說著醫理和藥草的配製,不知不覺已然到了張掖邊界的官驛,夕陽將落未落時,晚霞映紅半邊天色。


    有了歇息的房間,秦艽將包袱一放,找伺候的驛官要來滿滿兩大桶溫水,招呼允淑泡泡。


    一人一桶,泡在裏邊閑聊,有一搭沒一搭的。


    “我加了些艾葉葛根和白芍,這一路累的慌,泡一泡身子輕快。”


    允淑答應著,“地膚子也可。”


    她腕子上的鐲子泛著柔和的光,秦艽一下子來了精神,追問,“你這是羊脂玉的,顏色真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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