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二日,愈發舉步維艱。


    形勢迅速逆轉,城門被謝珽攻破時,魏津仰天長歎,自知已無力回天,忽而轉身縱馬馳回皇宮。


    宮廷空蕩,激戰後尚未清掃。


    他騎著馬長驅直入,才剛坐回含元殿那把得之不易的皇帝寶座,就見宮門口謝珽縱馬追來。


    他閉上了眼睛。


    從生出謀逆篡位之心,到打下京城奪得玉璽,登基為帝、入主京城的夢,他已做了太久太久。


    到頭來,卻隻坐了這麽幾日。


    殿宇高闊深宏,廊柱陳設無不威儀,魏津渾身是血的坐在禦座,看到謝珽在殿前翻身下馬,拾級而上。秋日的刺目陽光照在他的鎧甲,年輕的男人英姿魁偉,黑沉沉的細甲上映照著血色,生了副俊眉修目,整個人卻極冷硬,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威儀狠厲。


    他健步入殿,劍上血跡猶在。


    而在殿門之外,河東的將士已如潮湧來,將魏津獨自圍在巍峨殿宇。


    魏津自知在劫難逃,恨恨罵了句奸賊。


    謝珽眸色冷沉,隻抬步近前。


    他知道這奸賊是何意。


    不過是魏津不甘心,搶著先機進了京城奪得玉璽,事敗後又覺得河東是故意等他掃平京城,橫刀來奪戰果。


    這些都不重要。


    謝珽抬目環視整座殿宇,看到那方象征巍峨皇權的玉璽端正擺放在案上。滿殿淩亂,血跡遍布,唯有這方玉璽擦得幹幹淨淨,連同錦盒都是新換的,想必被魏津珍而重之。


    在他目光掃過時,魏津抱起了錦盒。


    謝珽巋然站在禦案前,腦海裏不知怎的浮起了八年前父親戰死的場景,連同之後激戰的屍山枯骨、血流成河,亦無端浮現。那場陰毒謀算,出自吉甫的挑唆、永徽帝的猜忌,而最初挑起火苗的,是眼前素未謀麵的魏津。


    他的眼底浮起了諷笑。


    “故意晚到一步,隻是讓你知道,哪怕得了玉璽,你也不配坐在這裏。”謝珽冷聲道。


    ……


    魏津一死,部將或死或降,迅速潰散。


    而皇室之人已盡被誅殺。


    永徽帝被丟在了後宮一座偏僻宮殿,許多天了都無人問津,暑熱的天氣裏幾乎發臭。謝珽隻冷冷掃了一眼,便讓人重新清理皇宮,隨即撫民安城,監國攝政,煩勞謝巍親自北上,去接阿嫣武氏等人進京,亦代他將戍衛河東之事交給武懷貞。


    半月之後,阿嫣抵達京城。


    車隊浩浩蕩蕩,在重兵護衛之下一路都風平浪靜、暢行無阻。


    最前麵是武氏、阿嫣和謝奕母子。


    往後些,是賈恂等股肱之人。


    至於老太妃,因她這大半年身體都不太好,尋常連府門都不出,怕受不住千裏迢迢的車馬勞頓,仍留在魏州安養。二房的謝瑾夫婦帶著孩子守在身邊,與早就出閣秦念月一道,陪著老太妃安享天年。


    仆從之中,願意進京的也多帶了來。


    盧嬤嬤、玉露等人自不消說。


    華蓋香車入城時,京城裏的秩序已陸續恢複,哪怕皇宮仍舊空置,朝臣們亦各懷心思,在連著半月的宵禁、巡查之後,城中卻已消停下來。民宅附近的店鋪攤販悄然開張,朱雀長街雖仍戒嚴,兩側卻已不是激戰之初的狼藉。


    阿嫣仍被送到了隨園。


    這地方原是信王在做東家,靠著高門貴戶的捧場,成了京城裏一等一的富貴所在。魏津兵臨京城時,高門貴戶各自惶惶不安,滿城生意凋敝,這地方已迅速空蕩冷清,等謝珽打進來時幾乎已是一座空園。


    遂拿來當棲身之處。


    巳時將盡,隨園外侍衛站得嚴整,懂事些的高官已然擺出了態度,哪怕謝珽未提登基稱帝之事,也知這皇權遲早落在他手裏,極乖覺地來隨園稟報請示,井然有序。至於那些尚未歸服的,謝珽也不急著收拾,隻讓人將藏匿的吉甫之流押著,待手裏的事理清,各方態度盡明,便可決斷處置。


    徐曜仍極忙碌,陀螺似的奔波來去,將阿嫣、武氏安頓好之後,又命人擺飯,去請謝珽一道來用飯。


    謝珽遂拋開公事,許自己半日清閑。


    ——自打進了京城,他這些天幾乎都是連軸轉,都沒怎麽休息過。


    如今總得喘口氣。


    午飯十分豐盛,在敞廳裏擺了兩桌。


    除了王府眾人之外,亦有隨同入京的賈恂等人,謝珽一時半刻無從設宴,正好借這頓飯的時機,布置些事。


    飯畢,各自應命而去。


    謝珽終於能鬆口氣,攬著阿嫣往住處走。


    仍是上回進京時住的那幾間,裏頭陳設都沒怎麽變,隻不過如今並無書房,謝珽的許多機要之件都放在這裏,院落周遭戍衛極為嚴密。先前在書房伺候的孫嬤嬤等人剛來京城,這些天屋裏都是謝珽住著,最多讓徐曜和侍衛進來隨便收拾幾下,外頭東西堆得多亂,可想而知。


    阿嫣看得連連搖頭,“夫君在外打仗時,營帳中總是這麽亂麽?就這麽亂擺著,也不怕丟了找不到。”


    “都是雜物,要緊的都收起來了。”


    謝珽隨口說著,反手闔上門扇,沒多瞟那些書信卷宗半眼,隻用力將她擁入懷中。


    發兵之後,夫妻倆便聚少離多。


    先前他在許州受傷,雖說要回魏州休養,實則也沒安生兩日,在謝淑離開後沒多久,便又被公事催逼著去了隴右。之後兩地相隔,戰事烽火連連,轉眼就已是秋末九月。遣謝巍北上護送,選了隨園下榻之後,每嚐繁忙中稍得空暇,他的腦海中,便會立時浮現她的身影。


    數年籌謀,一朝功成,哪怕沉穩老練如謝珽,其實也有些迫不及待,想與她分享這份喜悅。更想將她抱進懷裏,在她長大的地方,重整破碎河山。


    但他必須按捺。


    半個月的時光看似轉眼即過,在閉眼小憩的思念中,卻又分外漫長。


    如今她總算來了。


    紅妝繡裙嫋娜綽約,眉眼婉轉噙了淡笑,亦有他惦記許久的柔軟馨香。


    方才飯間人多眼雜,謝珽有許多事要交代,除了餘光忍不住瞟過去,幾乎沒怎麽與她多說話。此刻關上門扇,卻可盡情肆意。謝珽收緊了懷抱,嗅她發髻間的淡淡香氣,隻覺連日的疲憊盡數消卻,溫柔之鄉足可慰懷。


    阿嫣貼在他的胸前,聽到裏頭有力而淩亂的心跳,仰起臉時,唇邊笑意更深。


    “前天晚上,我夢到夫君了。”


    “夢裏我已經到了京城,不知要跟夫君去哪裏,反正心裏很高興,總覺得迫不及待。”


    “醒來的時候,恨不得插翅飛來。”


    “如今總算是到了。”她低聲說著,踮起腳尖吻在他頜下淡青的胡茬,眸底浮起溫柔,“夫君都好麽?我聽徐典軍說,這陣子事情千頭萬緒的事情壓過來,夫君已好幾天沒好生睡覺了。瞧,眼圈兒都有點泛青。”


    她抬手去撫他疲憊的眉眼,滿是心疼。


    謝珽任由她摩挲,笑說無妨。


    窗外秋風悄然輕過,梭梭搖動細密竹葉,兩人最初是在說近況的,待擔憂記掛消卻,不知怎的就吻在了一處。


    從門口到床榻,謝珽最初還頗克製,待唇舌糾纏時勾起積壓許久的思念,力道便立時加重。衣裳幾乎是被撕裂了丟開,阿嫣被他抱過去困在榻上,唇舌毫無節製的攫取中,肆意歡好是自然而然的事,像是要將久別間的纏綿盡數討來。大半個後晌,阿嫣被他翻來覆去,恣意索取。


    直到後來累了,相擁睡去。


    醒來的時候簾帳昏昏,周遭天光朦朧,也不知是何時。屋裏靜悄悄的,唯有不遠處錦屏上合歡春暖,玉鼎間淡煙嫋嫋,近處芙蓉帳秀軟垂落,遮斷天光。


    謝珽連日疲憊,尚未醒來。


    阿嫣倒是睡醒了,哪怕身體懶怠不想動彈,腦袋裏卻是清醒的。在謝珽懷裏貼了會兒,瞧著闊別甚久的眉目懷抱,見他熟睡中眉頭微蹙似要翻身,便輕輕挪開,讓他睡得更舒服些。


    床帳間氣息靡靡,她怕吵醒謝珽,並未下榻去擦洗,見床頭胡亂扔著些書信文書,隨手取了來瞧。


    書信內容甚雜,什麽都有。


    上頭寫的東西雖然都關乎朝堂,卻也不算至關緊要,難怪被謝珽胡亂丟在此處。


    阿嫣隨手又翻了一張。


    竟是雲南節度使遞來的書信。


    這般人物頗為要緊,原本不該丟在此處的。


    阿嫣暗詫,細瞧內容,上頭除了些冠冕堂皇之辭,竟還寫了件出乎意料的事情——說謝珽駐守邊塞,戰功赫赫,如今能夠打進京城也是意料之中。聽聞謝珽身邊除了王妃之外再無妾侍,雲南節度使願以嫡女許配為側妃,成兩姓之好。


    若謝珽答應,則雲南願臣服歸順,奉為帝王之尊。


    若不願意答應呢?


    上頭沒說。


    但以目下的情勢來看,謝珽雖占據了京城,也穩住了劍南、河西兩位節度使,京城以南的地界卻仍未收入囊中。別處都還好說,但凡魏津橫掃過的地方,謝珽多半都能拿下,雲南卻是個偏遠之地,想要令其臣服,將軍政大權盡數收回,怕是要費些力氣的。


    那位提出聯姻,欲以嫡女許配為側室,必是想在謝珽登基後謀個貴妃的位子,為往後鋪個退路。


    倒還真是拋出了個省事的捷徑。


    可惜找錯了人。


    這封書信若交給魏津,那位或許很樂意聯手,省下力氣免得捉襟見肘,但對於謝珽……阿嫣瞥向身側熟睡的男人,卻見他不知他是何時醒過來的,修眉之下雙眸炯炯,正覷著她,“在看什麽?”


    “雲南遞來的書信。”


    阿嫣並未避諱,將那書信輕飄飄丟開,就著半躺的姿勢滑回他的懷裏。瞧他經了數月征戰後,袒出的腰腹似比先前更結實勁瘦了些,不由摩挲著試試手感,口中漫不經心地道:“瞧著是個很不錯的提議,夫君怎麽就丟開了。”


    “你覺得不錯?”謝珽眸色稍深。


    “算來也是條捷徑呀。”


    阿嫣忽而翻身,趴在了他的胸口,掰著指頭幫他盤算,“夫君想,雲南雖不似劍南那麽麻煩,卻也是個難啃的骨頭。若要派兵強行去平定,千裏迢迢的,錢糧兵馬都極麻煩。若是應了呢,既能白撿個助力,還能免去一場戰事,不是兩全其美麽?”


    她說得煞有介事,仿佛真在為他考慮。


    謝珽聞言卻輕咬了咬牙,“你真覺得不錯?”


    阿嫣淺笑未語。


    這兩個好處聽起來確實誘人,不過成婚甚久,她也清楚謝珽的性情,絕不是投機取巧的人。這回若答允聯姻換得助力,將來便不好翻臉,等到要收回雲南的軍政大權時,爭鬥仍無可避免。謝珽從來都是刮骨療毒的性子,既要以鐵騎踏平天下,定是要四方歸服,不給日後留禍患的。


    不過心裏再清楚,都不及他親口說出來讓人踏實。


    感情之中,甜言蜜語誰都愛聽。


    阿嫣也不例外。


    她趴在謝珽胸膛,手指不知何時摩挲到了他喉結,無辜撩撥之間,故意蹙眉道:“難道夫君不想麽?”


    這話幾乎是明知故問!


    謝珽素來洞察,哪能瞧不出她的故作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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