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自然瞧得出來,待酒過三巡時,便暗中戳了戳咫尺距離的謝珽。


    謝珽會意,旋即站起身,隻說他今日有些乏累了,欲與王妃先回客舍歇息,讓眾人自管熱鬧喝酒,不醉不歸。


    而後攜妻飄然而去。


    眾人恭敬相送,刺史還欲送他回房,被徐曜極有眼色的攔住,而後重提酒壇,將細致酒杯換成大碗,開懷暢飲。


    月光下,謝珽亦醉意微醺。


    這地方雖比鄰劍南,終歸還是隴右的地界,民風比之別處稍為彪悍,也最愛喝烈酒。譬如今晚,除了給王妃單獨備了綿軟香醇的果酒,旁人所飲的,都是州府裏藏了好多年的珍品烈酒,喝起來痛快得很,勁兒也不小。


    好在謝珽酒量不淺,被敬酒後半壺入腹,醉意剛好微醺。


    臘月歲深,風吹得刺骨。


    他將阿嫣裹在寬敞的鬥篷裏,踩著昏黃的燈籠光芒回到住處,裏頭燈火通明,炭盆稍暖。


    仆婦褪去,謝珽反手掩上了屋門。


    阿嫣以王妃之尊赴宴,也被敬了不少酒,雖說都是果釀的,到底也不是甜汁兒,這會兒雙頰微紅,眸色微微迷離。


    “夫君在外麵,當真是名聲凶悍。”


    她解了大氅丟在旁邊,笑吟吟睇向謝珽,不無打趣的道:“我剛來的時候,他就拿了好些玫瑰香露給我沐浴,器物陳設無不精美,又奉上許多首飾,做派比在府裏還奢侈,實在不像旁人說得窮鄉僻壤。今日才知,是從前給鄭獬跑過腿,怕夫君清算舊賬呢。”


    鄭獬那些偷雞摸狗的作為,如今想來已頗遙遠。


    謝珽解衣斟茶,答得漫不經心,“此人雖汲營了些,拿來當一州刺史,本事卻還行。”


    說著話,舉杯欲飲。


    還沒送到唇邊,就見阿嫣坐在桌畔,仰著腦袋眼巴巴看他,遂中途改道,躬身送到她唇邊道:“渴了?”


    “嗯。”阿嫣就著他的手喝盡。


    謝珽含笑,“不如再喝兩杯?他孝敬了好幾壇,都還沒開封。”


    “才不!”阿嫣趕緊搖頭,燭光映照下臉頰更紅了,“母親說,摻著喝酒更容易醉。何況,方才夫君喝的酒,我聞著都覺得烈。你瞧徐曜他們,都有人喝出汗來了。”因覺得屋中甚熱,又起身往裏麵走,欲寬衣沐浴。


    謝珽跟在後麵,給她講解,“有些地方苦寒,喝烈酒能暖身。”


    “是麽?我試試。”


    阿嫣回過神,隨手便摸向她額頭,果然覺得額頭微燙,半點不像是剛從冷冽寒風裏走來的人。


    指尖再挪,臉頰也熱乎乎的。


    她笑而頷首,才說了句“果真不假”,手指便被謝珽握住了。男人酒意微醺,臉上也染了稍許醉紅,那雙深邃的眸子裏攫住她,早已不複慣常的清冷,反倒似藏了火苗,低聲道:“給我寬衣呀,太熱了。”


    明明是尋常至極的事情,卻因微啞的聲音和誘哄般的語氣,平白勾出曖昧。


    阿嫣陷在他的目光裏,那點酒意也從耳梢蔓延到了眼角。


    “你先鬆開手呀。”


    長睫微垂,潮濕軟嫩的唇悄然牽起,她嫩白的耳尖被酒意熏熱,如同染了淡淡胭脂。


    謝珽果然鬆了手,張開雙臂。


    阿嫣遂為他解去蹀躞,放在旁邊的高幾上,又埋首去解盤扣,欲將外裳脫去,讓他換上寢衣去沐浴。


    還沒解開兩顆,便覺耳畔忽而一熱。


    細碎的鬢發被撥開,謝珽的唇不知是何時湊過來的,帶著酒意含住她耳尖,留下溽熱的吻。


    阿嫣心頭輕顫,十指隨之蜷縮。


    謝珽的吻從耳尖蔓延而下,一隻手扯開外裳的扣子,另一隻手則勾向盈盈細腰,將她帶向懷中。她的腰纖細而柔軟,身量卻是漸漸長開了的,乖巧的被他揉在胸膛時,雙臂隨之纏上他的腰。


    金釵拔去,發髻隨之散落。


    就連阿嫣都沒想到,謝珽那隻握劍的手擺弄起女人來,竟是那樣熟稔自然。


    鼻端是他懷抱的氣息,耳畔綿密的吻挪到了嫵媚勾人的眼角,而後至唇瓣。他勁瘦的腰腹已然緊繃,吻卻極力克製得耐心,在唇上逗留稍許,覺出阿嫣的回應後,才挑開唇齒長驅而入。


    呼吸交織,酒意在親吻裏漫入腦海。


    阿嫣有些暈乎乎的似飄上了雲端,在謝珽暫且放過她,予她喘息之機時,才恍然發覺,外裳不知是何時剝落的,隻剩單薄的中衣相貼。而金釵花鈿盡數散落時,滿頭青絲亦鋪散傾瀉而下。


    心頭因他而輕輕顫栗,她抬眸覷他,眼底亦染了幾分醉意,低聲喚了句“夫君”。


    嫵媚眼波,柔旖而勾人。


    謝珽懷抱驟緊,酒意混同血氣上湧時,眼底濃色愈盛,驀的將她打橫抱起來,放在簾帳半掩的床榻。


    親吻落在她的脖頸,而後至纖秀漂亮的鎖骨,至白皙如雪的胸口。


    外麵寒風凜冽,帳中卻有暖香縈繞。


    一霎時,好似回到了春波苑裏,曾有花燭明照,嫁衣婉麗。花扇挪開時,安靜漂亮的少女就那麽闖進他的視線,於是枕邊依偎,榻上共眠,不知不覺的走近心裏、闖入夢中,而後魂牽夢縈,終成繾綣。


    這是他最愛的人。


    跨過萬千山水,終於又回到懷中。


    ……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時,屋中兩人仍在沉睡。


    錦繡簾帳半落,柔軟青絲鋪泄。


    阿嫣依偎在謝珽懷中,腦袋枕著他的手臂,一隻手搭在他腰間,幾乎是夫妻倆一貫的睡姿。慣常早起的謝珽這會兒也還沒醒,唯有呼吸綿長,在聽見窗外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聲時,微皺了皺眉,將阿嫣望懷裏摟了摟,接著睡。


    仆婦數次走到門前,卻不敢打攪。


    小院之外,亦有人來稟事。


    徐曜連著問了兩次,眼見日上三竿了謝珽還沒起身,終於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向旁人道:“殿下從前甚少來岷州,在外也不怎麽喝酒。想必昨晚酒烈,勁兒還沒過,諸位就後晌再來吧。殿下連著奔波了數月,還沒好好歇息過。”


    而後,各自散去。


    徐曜順道尋摸了點小石頭,將周遭的鳥雀盡數趕走。


    沒人吵鬧,夫妻倆睡得更香。


    直到午時將近,阿嫣才從疲憊裏醒過來。


    迥異於往常睡醒時的精神奕奕,她即使睡到這會兒,仍覺疲憊未消,試著翻身時,身體也微微有點疼。


    實在是謝珽太過狠心。


    破瓜之夜原就易疼,謝珽素來所向披靡,昨晚首戰失利後著實錯愕了半天。阿嫣雖被調理好了身體,到底閨中嬌弱,疼得淚花兒都快出來了,就想逃脫出去免戰。謝珽卻不肯,重整旗鼓後將她捉回,一來二去,愣是折騰到了醜時過半,以正威名。


    他的名節倒是保住了。


    卻苦了阿嫣。


    這會兒身體仍酸疼酸疼的,懶懶的躺著不想動彈,隻管闔眼在謝珽懷裏養神。等男人睡醒之後,讓他抱她去浴房泡了會兒,就在屋裏隨便用些午飯,又睡了一覺,才算好些。


    謝珽則神采奕奕。


    要不是瞧著阿嫣疼得可憐,不許他亂碰,甚至還想再欺負她一會兒。饒是如此,阿嫣睡覺時,他也沒出去打理外頭的人,隻管在枕邊廝磨,端茶喂水,樂在其中。


    直到傍晚時分,才端出節度使該有的威儀姿態,到外麵處理了些事。


    而後,或閑看岷州山水,或與阿嫣廝磨,或是就近巡查軍務布防,忙碌之間,周守素也終於趕了過來。


    謝珽在交界處選了個地方,與他麵談。


    同為獨掌一方軍政大權的人物,彼此聞名已久,先前橫掃鄭獬時,更曾暗中聯手,隻是素未謀麵而已。如今真的坐到一處,看到彼此真容氣度時,卻已是擦槍走火的微妙。


    周守素的心情十分複雜。


    長子被擒之前,他確實藏有野心,雖不至於圖謀天下,卻也想獨霸一方自成天地,最好能長久的劃地而治。


    劍南富庶,也算兵強馬壯。


    不過比起河東北拒敵寇,戰功赫赫的威名,劍南的西邊兒這幾十年還算安分,戰事不多,不像河東那樣隨時厲兵秣馬。周守素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他這能耐守一方之地足夠,想問鼎皇位卻不足,便盼著朝廷衰弱危懸,節度使們彼此割據牽製的局麵持續下去。


    如今的局勢,也能許他劃地自守。


    朝廷衰微,連個流民之亂都平定不下去,早就是個空架子了。


    至於稱帝自立的魏津,在周守素看來,也是個偏居一隅狂妄自大之輩,在朝廷身上還能耀武揚威,碰上河東那種硬茬子,必定討不到好處。到時候別說一統天下,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難說。


    至於梁勳等輩,也都半斤八兩。


    唯獨謝珽是個極大的變數。


    此人年歲才過弱冠,跟別處的節度使們都差著輩分。但論能耐,卻是這些年異軍突起的,當初謝袞戰死,他以十六歲的年紀橫掃敵軍,令其無一生還,狠厲冷硬的手腕幾乎令滿朝皆驚。


    後來謝珽與鄭獬相爭,周守素樂見其成。


    畢竟鄭獬實在太欠,不知深淺的四處挑事兒,攪得劍南不勝其煩,周家早就想換個鄰居了。


    周守素也早就打過算盤——


    謝珽雖狠,鄭獬卻也不是草包,想要拿下隴右,總得耗去許多精力。到時候,即便戰事上塵埃落定,謝珽想要在激戰後穩定隴右民心,從朝廷那裏拿到節度之權,名正言順的占據隴右,也不是易事。若朝廷問罪起來,彼此內耗,他還能坐山觀虎鬥。


    卻未料,河東大軍勢如破竹。


    非但在數月間拿下隴右,撫民安城之事上也頗擅長,竟令隴右未再生事。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朝廷居然許了節度之權!


    不問擅自調兵之罪,竟拱手奉上職權!


    這消息遞回劍南時,幾乎令周守素瞠目結舌,沒想到謝珽的強硬手段出乎意料,朝廷的卑躬屈膝也超乎想象。


    但事已至此,早就無從挽回。


    周守素打落牙齒和血吞,不止一次的跟兒子抱怨當初與謝珽聯手的失策。


    大約也是為此,周希遠鐵了心要拿下阿嫣,試圖留下一枚周家牽製河東的棋子。卻未料,謝珽此人非但手腕強硬,善於用兵,更是氣焰囂張膽量潑天,不止在周希逸兄弟倆的眼皮子底下救走了阿嫣,還反手設套捉走了周希遠。


    周家諸子中,長子的能耐還算佼佼。


    他在自家地盤接連失手,落到謝珽的手裏,著實令周守素大為震驚,數夜難眠。


    從前的心氣,也就此磨去大半。


    周守素即便是個傻子,也知道謝珽既能在劍南肆意行事,闖破鷹愁關、擄走周希遠,若他日真的翻臉結怨,謝家揮兵而來,劍南未必能夠抵擋。且謝珽又在信中挑明了兩手打算,他若當真不顧父子人倫,舍了長子性命,劍南的許多機要之事,大約也要被嚴刑逼供出來。


    該如何選,不言而明。


    他這趟親自過來,便是為了和談,願以劍南半年之賦稅,換謝珽留下周希遠的性命,扣為質子,往後不再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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