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簾都已掀起,車中之人四目相觸。


    “阿嫣!”


    “元娥!”


    驚喜的聲音同時道出,徐元娥珠釵雲鬢,羅衣璨然,蹲著身子將半個腦袋探出來,眼底盡是驚喜笑意,“我剛瞧見玉露,還以為是瞧錯了,果然是你!聽說你回京後住進了隨園,祖父說你還要回門見長輩,不讓我太早去打擾,沒想到這就碰見了!”


    “是呀,前日回門的。你怎麽在這裏?”


    阿嫣與她許久未見,原就想好了見完娘家人後就去看望徐太傅,這會兒迎麵碰見,焉能不喜?


    街上人流如織,兩人俱自踴躍。


    阿嫣在魏州的時候,最想念的除了雙親幼弟,便是徐元娥祖孫倆。沒見麵時尚且能按捺,這會兒既碰見了,積攢許久的話霎時湧上嘴邊,哪還等得到擦肩而過,以待來日,忙讓玉露跟楚老夫人打了個招呼,而後與徐元娥各自棄車,攜手進了旁邊的茶樓。


    車夫在外等候,陳越素衣保駕。


    兩人挑了二層的雅間,臨窗而坐。


    茶樓修得雅致,與尋常消遣聽書的茶肆迥異,專為高門女眷而設,幾乎匯集天下名茶。旁邊的酒樓與這家是同一個掌櫃,中間以遊廊相接,喝茶時便可要上幾盤糕點和味道不甚濃的清淡小菜,就著雅致窗槅、樓外楊柳,慢談細嚐。


    小姐妹久別重逢,各自欣悅。


    窗檻裏秋風徐徐拂入,撩起鬢邊碎發,珠釵耳墜亦在談笑中輕晃慢搖,初秋時節格外清爽悅目。


    斜對麵的酒樓裏,周希逸目光微頓。


    他這回上京,其實並未張揚。


    劍南節度使膝下數子,他是最受偏疼的那個,雖還沒怎麽掌兵殺敵,卻借著商賈的身份走過不少地方,察看各處民情,順便探點兒消息。前陣子謝珽拿下隴右之後回京麵聖,周希逸也奉父命入京,瞧瞧謝珽在京城的動靜,順便摸清朝廷的態度。


    ——兩邊聯手攻克隴右之後,便成了劍南與河東的謝家兵將交界,情勢瞬息萬變,周家即便無意發兵別處,卻也不會坐以待斃。周遭情勢變幻,總是要時時盯著的。


    周希逸昨日進京,因暫且沒什麽可用的消息,今日先在市井閑遊。


    誰料機緣巧合,竟會在此處遇見阿嫣?


    上次魏州城中匆匆一瞥,著實叫他惦記了許久,至今都記得當時巷口的美人嬌音。此刻竟意料之外的在京城相逢,著實令他喜出望外,隻覺這一麵是上天賜予,機不可失。遂匆忙丟下銀錢結了賬,欲往對麵茶樓去搭個訕,問出她的身份來處。


    還沒踏進茶樓門檻,便覺腰間一涼。


    周希逸頓足,看清情勢時不由臉色微變——


    茶樓門前人來車往,他的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清秀少年,穿著打扮皆極為尋常,卻在袖中藏了柄短劍,劃破衣裳後不輕不重的抵在他腰間。


    兵刃鋒銳而寒冷,穩穩抵在要害之處。


    這般情形周希逸不是沒遇到過。


    但此刻卻令他尤為驚心。


    因周希逸自幼習武,戒心身手都不差,若有人偷襲,多半能夠察覺。這少年靠近時卻無聲無息,如同隨風飄來的鬼魅一般,周希逸甚至不知道他是從哪個方向來的,直到劍尖抵在腰間才察覺。


    四目相觸,少年聲音清冷,“別跟蹤她。”


    平穩無波的語調,神情亦波紋不起,因短劍藏在袖中並未外露,若在旁人看來,隻不過是尋常至極的擦肩而過,駐足閑談。


    周希逸卻知道此刻的驚險。


    他畢竟不是色迷心竅、行事莽撞之人,覺出司裕的威脅之後,立時知難而退,道:“好。”而後退了半步,往窗口戀戀看了一眼,轉身走遠。


    司裕不動聲色的收回短劍,走到對麵簷下。


    做殺手的人,記性總不會太差。


    周希逸在魏州的巷口露麵時,經了化妝偽飾,不算太惹人留意。但他後來以商賈的身份到王府拜會,司裕卻曾瞥見過,因彼時覺得那身形有點熟,閑而無事跟過一趟。意識到先前的流浪漢就是此人偽裝後,自然對這張臉有了印象。


    司裕從前就常默不作聲的幫阿嫣驅蠅趕蚊,此刻見他直奔阿嫣過來,哪會放任?


    二話不說,早早就攔在了外麵。


    這些事情阿嫣自然不知道。


    辭別徐元娥之後,她照常回府住在娘家。


    翌日清晨,女郎中如約而來。


    第69章 診脈   “這群殺千刀的王八羔子!”……


    阿嫣請的這位郎中姓曾, 小字媚筠。


    曾家是頗有名氣的岐黃世家,族中男兒多有學醫的,或是進太醫院, 或是去別處開館坐診, 因老太爺醫德極佳,很受京中讚譽。


    老太爺已是古稀之齡, 身子尚且康健。從太醫院裏退了之後,他便搬到京郊去養身子, 甚少在外走動。


    饒是如此, 也不肯閑著, 每日裏總要抽空半天空暇在他院外的草堂坐診。碰見窮苦人家, 連藥都一道送了,十分受人崇敬。


    曾媚筠是他的幼女, 年紀不到四十。


    她自幼天分極高,觸類旁通,自幼便格外得曾老太爺疼愛, 將一生所學盡數傳授。尋常女兒家繡花撲蝶,吟詩作畫的時候, 她已將醫書看遍, 草藥都不知親自采了多少。有幾年曾老太爺掛印辭官, 在各處行醫遊曆, 她也跟隨在側, 見識極廣。


    兄弟子侄若碰上疑難之症, 也多會向她請教。


    免得去曾老太爺跟前, 自己討罵。


    這樣一手出神入化、救死扶傷的醫術,京城裏打著燈籠都難找。曾媚筠手上救回的人命數不勝數,到了如今, 尋常毛病已經請不動她了,阿嫣也是仗著先太師跟曾老太爺的交情,才得她幾分青睞,幫著調理照料身子。


    今日請她過來,自是奉為貴客的。


    楚老夫人親自相迎,將她請入廳中,薛氏、吳氏妯娌和兒媳們也都齊聚,擺了府裏最好的瓜果糕點,奉茶招待。


    曾媚筠對這些並無多少興致。


    ——她最愛的是鑽研醫書,琢磨各類藥材。


    茶香嫋嫋,她隨意啜了一口,目光徐徐掃過眾人,瞧見阿嫣時神情微微一頓。但她時常出入高門貴戶,見多了凶險私密的病症,最會替人保密的,當下未動聲色,先給老夫人、薛氏和吳氏診了脈,又幫著看了少夫人們的,連同楚宸一道瞧了。


    多半都無礙,便是老夫人上了年紀有些小毛病,稍加調理就行。


    三盞茶的功夫診完眾人,她瞧得格外細致。


    末了,將目光落向到了阿嫣身上。


    “王妃出閣的時候我在外頭,沒能來道賀,轉眼竟已一年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她的唇邊噙了笑,拿溫柔蓋住擔憂。


    阿嫣莞爾起身,“姑姑可別這麽客氣,還是叫我小名吧。”


    “那行,咱們許久沒見,邊逛邊說。”


    曾媚筠說著話,站起了身。


    她算是楚太師當年看著長大的,後來即便嫁人生子,也沒囿於內宅瑣事,被父親熏陶浸染了這些年,對楚太師的襟懷才華亦頗敬仰。知道先太師生前最疼的是這個小孫女,待阿嫣自然格外疼愛些,如今久別重逢,說幾句體己話也是常事。


    老夫人遂笑道:“說起來,確實許久沒見了。阿嫣,你便陪著夫人在園中逛逛,晌午我擺了飯,夫人也嚐嚐我的手藝。”


    “那先謝過老夫人了。”曾媚筠欠身為禮,攜阿嫣出了花廳。


    旁人摸不準她是不是有事跟嫁為王妃的阿嫣說,自然也不好湊過去,隻讓人遠遠跟著候命,務必招待周全。


    ……


    花廳外,兩人笑語晏晏。


    直待走遠一些,曾媚筠牽著阿嫣進了一處涼亭,坐上竹椅時,臉上的笑終於消弭了下去,“你這半年月事如何?”


    “日子倒還算準,隻不過……”


    “腹中覺得寒涼難受,時時作痛吧?”


    “姑姑看出來了。”阿嫣抿了抿唇,有點兒苦惱,“許是受了驚嚇,魏州地氣又潮濕些,正月裏時就不大舒服。後來請了郎中調理,苦澀湯藥喝了兩個月也不大見好轉。我瞧著氣色跟從前也沒差別,不知怎就這樣了。”


    曾媚筠戳她腦門,“若連你都能憑氣色瞧出不對,那就晚了!”


    說話間拿了手放在膝上,安靜把脈。


    這一摸,她的眉頭就擰了起來。


    且愈擰愈緊,到後來,整張臉都沉了下去,似乎覺得不敢置信,又問阿嫣這一年來月事如何。連同日子、色澤,有幾分痛、幾日而盡,事無巨細悉數過問,借而印證推測。


    阿嫣自不會對她隱瞞,皆老實說了,連同元夕也受了驚嚇,以至月事晚來的事情都盡數擺明。


    ——反正那件事由鄭獬背鍋,謝珽在禦前定論了的,無需避諱。


    曾媚筠聽了,沉吟道:“若是受驚過度,確實會累及月事,你這卻不是嚇出來的。那魏州郎中開的方子,你還記得嗎?”


    阿嫣喝了兩月的苦湯藥,哪能不記得方子?


    不止記得,還倒能背如流。


    曾媚筠聽罷藥方,氣得臉色微變,怒道:“這群殺千刀的王八羔子!”


    她雖隨父遊曆見慣生死,性子別旁的閨中女子灑脫爽利些,卻也是大家閨秀出身,知書達理,教養很好。這般開口斥罵,著實讓阿嫣意外之極,忙道:“姑姑,有什麽不妥嗎?”


    “何止不妥,簡直是幫凶!”


    這般措辭迥異往常,阿嫣猜出言下之意後,不由神色微緊,“姑姑是說,我如今這病症是有人做了手腳?”


    嫁到王府後遭人暗中謀害,雖說是內宅私事,卻因皇家賜婚、王爵軍權而牽扯甚多。


    這種話沒人敢輕易斷言。


    曾媚筠卻鄭重頷首,沒有半點遲疑。


    “你這些年的身體底子如何,我比誰都清楚。凡事過滿則溢,我不敢說將你的身體調理得盡善盡美,但也盡力而為了。阿嫣,若說從前你的底子有九分滿,如今卻隻有這麽點了——”她伸手比著牆壁高度,又將手掌往下壓了許多,低聲道:“隻有四五分。”


    阿嫣被這譬喻驚得眸色驟緊。


    曾媚筠續道:“照你原先的底子,便是寒冬臘月常吃生冷東西造作,一兩年裏也不會出病症。如今卻虛虧得厲害,脈象比從前差了太多,若非有人用了歹毒的藥來損害,斷不會虛虧至此。”


    “最可恨的是那郎中!”


    “你這脈象一瞧就知是陰寒虛虧了,他卻不從根子上補,隻拿些虛補的藥材來糊弄,暫且壓住病症表象,讓你以為身子尚無大礙。這分明是想瞞著你,助紂為虐!照這樣下去,不出一年半載,哪怕不至於毀了身體,你往後也休想要孩子了。”


    而王侯勳貴之家,子嗣常是安身立命之本。


    曾媚筠哪怕不敢苟同,卻也不能忽視。


    阿嫣聞言,手心裏幾乎沁出冷汗。


    王府裏潛藏的暗湧,她是親眼瞧見過的,就像謝瑁那樣的暗中耕耘、草蛇灰線,光是想想就讓人心驚。她是賜婚強塞去的,在魏州人生地不熟,起初若非婆母照拂,幾乎沒有立足之地。


    而王府內外,覬覦春波苑的不在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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