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地位殊異,他自然不敢跟謝珽過不去,隻賠笑道:“自然,自然。”


    原本興衝衝來迎接的一隊人,霎時間無事可做,謝珽既是為公事回京,他明日總不能再過分殷勤的黏著,留在此處難免多餘。


    遂含笑告辭,帶人空手回了府裏。


    到家中跟長輩稟報過情由,不免歎氣道:“畢竟是朝廷都要忌憚幾分的王府,握著河東和隴右的軍政,有底氣得很。他善待堂妹,想必是處出了情分,至於咱們,或許還在為替嫁的事存有芥蒂。祖母也知道他向來鐵石心腸不近人情,改日他帶著堂妹來時,咱們可不能再錯漏了。”


    說罷,不無埋怨的瞥了眼楚嬙。


    ——她原是被送去道觀的,聽聞這次謝珽帶著阿嫣回來,便借生病的名頭哭著回府,想瞧瞧謝珽究竟是何模樣,她當初替嫁的決定是對是錯。這會兒病懨懨的坐在老夫人身邊,被兄長一瞪,隻將頭埋得更低。心裏頭,卻又生出羨慕與不忿,甚至妒忌。


    這王妃之位原本是屬於她的。


    當初若非阿嫣強逼著祖母入宮求情,賜婚的旨意和婚書上也都是她的名字,不論如何,都有轉圜的餘地。


    如今卻盡數落在了阿嫣手中。


    昔日被她壓著風頭,在長輩跟前如同悶葫蘆的堂妹,忽然攀上高枝兒,將原本屬於她的尊榮風光都奪了去。如今夫妻回個京城,竟也這般張揚豪奢。若那謝珽是個心狠手辣、表裏不一,假裝夫妻情篤的便罷,若他真如祖母說的那樣,是個難得的佳婿,她豈不是虧大了?


    楚嬙揪著衣裳,心裏五味雜陳。


    第64章 入宮   但凡長腦子的,都不敢得罪你。……


    城外客棧, 阿嫣的臉色也不算太好。


    既因癸水將至,身上難受,也因楚安方才說的話讓人心裏不痛快。


    桌上擺著豐盛飯菜, 皆是暌違已久的京城菜色, 原本該好生品嚐的,她卻沒什麽食欲般戳著, 跟後晌的歡喜期待迥異。


    謝珽哪能瞧不出異樣來?


    他挑著阿嫣的口味,給她搛了菜, 又拿筷箸在她眼前搖了搖, “怎麽了, 沒胃口?”


    “嗯。”阿嫣咬唇頷首。


    “楚安招你了?”


    他猜得太準, 令阿嫣心中微訝,嘴唇翕動了下, 卻因離家太久,不好剛回來就說自家長輩的壞話,又垂下腦袋。


    旁邊玉露卻忍不住了。


    她方才就憋了一肚子氣, 為自家主子鳴不平,因瞧著謝珽待阿嫣極好, 太師府那些偏心的長輩又指望不上, 便代為解釋道:“是府裏的老夫人欺人太甚, 不想著王妃受過的委屈, 卻一味要讓她懂事體貼, 強人所難。”


    謝珽眉目微沉, “怎麽回事?”


    玉露瞥了眼阿嫣, 見她並沒阻止,便恨恨咬牙道:“府裏的大姑娘原被罰了去道觀清修,如今不聲不響, 竟回府享福去了!”


    “又自私又無信義,她向來如此。”


    阿嫣麵露不忿,接過話頭給謝珽細說緣故。


    當時楚嬙逃婚的事雖鬧得天翻地覆,於長房一家而言,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畢竟,婚事如約辦成,謝家除了告誡楚安外,並未真的上書請皇帝治罪,哪怕後來謝珽提醒了鄭獬的野心,於長房而言也無關痛癢。出事之初,楚元敬深恨女兒的任性,確實下狠手罰了,亦送去道觀清修。


    漸漸的,就有些好了傷疤忘了疼。


    薛氏痛失了做王侯嶽母的機會,深以為憾瞧著女兒在道觀裏受苦,連婚事都沒了著落,難免心疼。年節裏闔家團聚,她見天兒紅著眼睛,最終說動老夫人點頭,將楚嬙接回來住了幾日。


    這口子一開,楚嬙回家的次數便頻繁起來。


    先前她還會做個樣子,等薛氏征得老夫人首肯才夾著尾巴回府。這回聽說謝珽行將進京,看竟故意泡了兩次涼水澡,弄出些風寒的毛病,擅自跑回了家門。她原就嘴甜會哄人,病懨懨的哭訴認個錯,老夫人到底心軟了,不顧楚元恭的反對,留她在家養病。


    隻是怕不好跟謝珽交代,先跟阿嫣通個氣。


    楚安原話是這麽說的——


    “皇家賜婚是祖上庇佑,謝家既不追究,想必是給了楚家麵子。去年咱們盡被貶官,至今都沒起色,還望妹妹瞧著祖父的麵子,請王爺在禦前美言幾句。屆時楚家的門楣起來了,於妹妹也是個依靠。再則,嬙兒雖任性,卻也受過罰了,妹妹如今風光得意,也算因禍得福,還望能跟王爺求個情,別再計較此事。”


    語氣溫和委婉,卻分明是拿親情來綁架她。


    阿嫣想起來就覺得生氣。


    “旁人都是吃一塹長一智,我家倒好,堂姐屢教不改,祖母心軟糊塗,差點釀成大禍的過錯,就那麽重拿輕放了。當日楚嬙臨陣逃脫,將全家架在火上烤,她們逼迫我的嘴臉,我都記著呢!如今反倒要我給楚嬙求情,世上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她心裏煩悶,丟下筷箸,鼓著腮幫生悶氣。


    謝珽見狀,過去輕撫她後背。


    “好了,生氣傷身,不值得。”他身居要職洞察人心,又經了謝瑁的事,瞧著楚家這點私心,隻覺是小菜一碟。瞧阿嫣那氣呼呼的模樣,便舀了牛肉羹喂給她,“這不是有我麽。”


    “家裏的汙糟事,怎能讓夫君費心。”


    謝珽聞言,勾了勾唇。


    她在魏州沉靜穩重,及笄之齡便能應對王府的瑣事,或張牙舞爪,或收斂鋒芒,皆進退有度。如今碰上了親情糾葛,到底還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沒了最疼愛她的祖父撐腰,就隻會生悶氣吞下委屈。


    但她忘了,祖父雖已故去,她還有夫君。


    男兒頂天立地,自是要顧全妻兒的。


    謝珽慢慢喂她牛肉羹,口中道:“楚嬙抗旨逃婚,傷的是王府顏麵,老夫人處事不公,也非一品誥命所為。幾句話就能彈壓的事,犯不著讓你生悶氣,先好好吃飯,回頭我幫你出氣。”


    那語氣,活似在哄小孩子。


    阿嫣被他逗笑,想著生氣無用,暫將煩心事拋開,好生吃飯。


    是夜,月事如期而至。


    玉露事先已備了湯婆子,又有謝珽在旁邊睡著,阿嫣窩在他暖熱的懷裏,倒沒多少不適。翌日晨起後,也不急著趕路,就著向陽的竹椅躺了會兒,等日頭將小腹曬得暖烘烘,渾身上下都舒坦了,才穿好覲見的衣裳,登車啟程。


    皇宮之中,永徽帝等候已久。


    ……


    秋陽照遍宮城,麟德殿巍峨聳立,裏頭明黃簾帳長垂,銅鼎中青煙徐吐。


    上等的龍涎香徐徐散開,卻無法令永徽帝靜心。


    他的神色有些焦灼。


    作為先帝僅有的兒子,比起那些你死我活奪嫡的皇子,他這皇位來得毫無懸念,幾乎是被強塞到手裏。許是喜好書畫的天性使然,許是秉性懦弱懶散不願擔當,他從未想過挑起江山重任。


    登基之後,對權位更無貪戀。


    朝堂上那些事積壓成堆,千頭萬緒,他最初還試圖打理,後來瞧著積重難返,索性放棄了掙紮,一並丟給相爺和尚書們,隻管在後宮躲清閑。他甚至想好了,等太子再年長些能擔大任,或是誠王才德出挑,能令朝臣信服,便退位當個太上皇。


    屆時便可兩袖清風,不為瑣事煩心。


    這十來年間,他享著世間最極致的尊榮與富貴,呼風喚雨又清閑逍遙,從最初的為所欲為,到如今的窮奢極欲,從未居安思危。


    朝臣諫言皆逆耳煩心,唯有吉甫獨懂聖心。


    永徽帝放心地托付了江山,言聽計從。


    直到南邊流民作亂生事。


    從最初的小打小鬧,到後來席卷數州所向披靡,永徽帝久在深宮,這些年聽到的都是國泰民安的消息,怎麽都沒料到那一股小小的火苗竟能蔓延播散,迅速燒遍那麽多地方。


    周遭幾處節度使都不聽調令,禁軍出征後慘遭落敗,反將朝廷的顏麵丟了個幹淨,躲懶多年的皇帝終於覺出了惶恐。


    他隻能指望相爺和兒子分憂。


    可惜誠王空負朝臣誇讚,上回親自掛帥南下,灰頭土臉的吃了敗仗回來,至今都拿不出行之有效的應對之策。


    至於吉甫,朝政上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條,碰見戰事竟也束手無策。且據近來收到的消息,南邊流民之亂其實早幾年就有苗頭了,還鬧過幾回,隻是官府瞞報壓著,無人知曉而已。吉甫一向以耳聰目明自居,對此竟然也一概不知,被鬧得措手不及。


    以至如今朝廷節節敗退,周遭眾將作壁上觀,尋了種種借口推諉,就是不肯調兵為朝廷分憂。


    簡直令他孤立無援!


    永徽帝安逸太久,碰上這種事也無從應對,算來算去,也就一個囂張狂悖、擅自用兵的河東節度使謝珽還沒表態。


    情急之下,難免萌生出驅虎吞狼之意。


    昨晚他已同吉甫商議過,今晨又召吉甫和誠王過來,欲讓兒子也出出主意。


    這會兒兩人剛來,因昨日已跟吉甫商量過,永徽帝說了他的打算,先問誠王,“這般行事,你覺得如何?”


    “兒臣以為不妥!”


    誠王最知父親的秉性,沉浸風雅多年,雖身在帝位,卻沒什麽縱橫捭闔的手段。這話一聽便知是旁人教的,八成是吉甫。


    見永徽帝臉色微沉,他忙又拱手,解釋道:“謝珽此人狼子野心,朝野皆知。他擅自對隴右用兵,剿滅了鄭獬,強占隴右的軍政大權,根本就是謀逆之舉!朝廷原該拿出威儀,對他擅自用兵之罪,豈能再委以重任!”


    “如何治罪?”


    誠王跟武將打的交道有限,自幼受名儒教導,開口便道:“君為臣綱,律法嚴明。他若在魏州,咱們自然鞭長莫及,但他既來了京城,父皇自可命禁軍扣押,問罪處置,朝野上下絕不會有異議。”


    “然後呢?”


    誠王被永徽帝問得一愣,就見吉甫籠著手,徐徐道:“殿下別忘了,河東兵強馬壯,那謝礪、謝巍,哪個不是久經沙場的,就連那位太妃都是個女中豪傑。屆時他們以此為由,反過來起兵討伐朝廷,殿下將如何應對?”


    “本王自會設法安撫!”


    “南邊的流民,殿下也曾說要安撫鎮壓,如今卻反被步步緊逼。說出來的話,總得能做到才算數。叛亂未定,殿下卻反而給人遞把柄,莫不是嫌樹敵太少,想讓四處都燃起戰火?”


    吉甫既有弄權之心,自然盼著不求上進的太子繼位,好任由他拿捏,對於誠王,逮著機會就要踩一腳。


    誠王才想反駁,就見永徽帝擺了擺手。


    “內憂外患,不宜再生事。”


    “兒臣也隻是擔心。”誠王不敢跟皇帝對著幹,語氣和軟了些,勸道:“謝珽原就桀驁難馴。若此時朝廷不加斥責,反而屈身相求,他得了平亂的功勞,定會令威名更甚。屆時,隻怕驅虎吞狼不成,反而引狼入室。”


    吉甫聞言,掀著短黃的胡須笑了笑。


    “殿下這是多慮了。如今最要緊的是平定亂民,謝珽固然可恨,咱們先借他的手除去流民,再尋機治罪,為時不晚。據老臣所知,河東麾下山頭林立,謝珽根基未穩威信不足,未必能即刻成為心腹大患,無需急在一時。”


    誠王仍覺得不妥,“他能拿下隴右,足見有號令眾將的威信。”


    “那是鄭獬無能。”


    吉甫說得萬分篤定。


    ——據喬懷遠暗中探來的消息,謝珽雖主掌軍政,實則威信不足以服眾,遠非表麵所見那樣所向披靡。相反,蕭烈、裴緹等一幹老將,甚至親舅舅武懷貞都對這資曆尚淺、剛愎獨斷的王爺心存怨言。


    這回隴右之戰,老將們為了掙功勞,打仗十分勇猛,自是勢不可擋。


    但若謝珽起了圖謀皇權之心,朝廷可不是鄭獬,他在魏州安插了不少眼線,屆時居中斡旋,拿著金燦燦的利益挑起內鬥,多的是化整為零的法子。隻要河東不是鐵板一塊,朝廷一旦許了足夠的利益,自然能挑動人心。


    吉甫的算盤劈啪亂響。


    誠王最煩他這自以為是的樣子,冷笑道:“隻怕養虎為患,後患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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