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望著峰巒長空,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謝珽,想起那日老太妃要將鄭吟秋娶為孺人的事。


    不知道他會是何種態度呢?


    ……


    謝珽此刻卻已將鄭獬擒入囊中。


    一場鏖戰之後,隴右負隅頑抗的軍將盡數落敗,此刻隴州已被蕭烈接管,逃走的殘兵遊勇已不足為懼。


    剩下的,便是安頓百姓城池。


    謝珽連著忙了七八日,將諸事安頓妥當後,帶了親衛和裴緹啟程,將蕭烈暫且留在隴州,待隴右徹底安定後再回魏州。


    從二月出征到如今,轉眼已是四月時光。


    時序悄然交替,颯然秋意亦將臨近。


    夏末,是他跟阿嫣的成婚之期。


    謝珽定在月底前趕回魏州。


    鐵騎一路疾馳,晝行夜宿半日未停,在六月廿七那日終於抵達魏州城外。


    得知消息的武氏帶了阿嫣,率魏州文武官員到城門口相迎。


    官道兩旁綠蔭成陣,輕揚的柳絲裏,如雷馬蹄奔騰而過,漸漸馳至巍峨城門。謝珽銀盔細甲,腰懸佩劍,抓著韁繩的的手心已沁出了汗,卻夾動馬腹越馳越快。直到城樓清晰在望時,他終於看到了站在城樓上等他歸來的窈窕身影。


    魂牽夢縈的人,終於近在咫尺。


    第57章 喜歡   楚嫣,你喜歡我。


    臨近立秋, 官道上涼風漸至。


    後晌暴曬的日頭高懸,巍峨聳立的高牆城樓無物遮擋,其實頗為炎熱。城門衛的兵士們鬆柏般站得筆直, 紋絲不動, 阿嫣平素躲在深閨納涼,禁不住多少暑氣, 這會兒頂著日頭站了許久,腦門都快曬得發燙了, 額頭臉頰亦滲出薄薄的一層汗, 卻也不覺得難忍。


    已經等了兩炷香的功夫, 官道盡頭始終安靜。


    抬頭是長空晴雲, 垂目則楊柳依依。


    等待的那個人遲遲未至。


    先前謝珽率兵出征拿下高平城、借巡邊暗探隴右時,其實也離家甚久。阿嫣縱然會記掛安危, 聽著嬤嬤和婆母偶爾轉達幾句平安的口信,便可踏實住在春波苑裏,應付瑣事、看書作畫, 獨自照看好那一方天地。


    至於謝珽離家多久,會在何時歸來, 其實沒有太放在心上。


    這回卻分明不同。


    先是忍不住送了平安符給他, 後又被謝珽臨別時當眾親吻, 這次夫妻倆兩地相隔, 阿嫣不時就會想起他。乃至前日聽說謝珽即將回到魏州, 竟自暗生歡喜, 險些沒睡著。


    今日也一大早就醒了。


    明明她並沒刻意想早起, 潛意識裏卻好似自有主張,於是起身梳洗用飯,到了時辰後, 與武氏同來接風。心底裏好似懷了些欣悅期待,不可告人也不願太承認,卻真切存在。


    阿嫣以前從沒覺得等人難熬,這會兒心裏卻像是被小貓爪子撓著似的,總覺得等待格外漫長。


    她轉頭欲同婆母說話,緩解心焦。


    便在此時,官道盡頭忽然拐出來一道縱馬的身影,盔甲在身,披風獵獵,馬蹄如雷般疾馳而來。即便隔得遠瞧不真切他的眉眼,那般激昂英武的身姿卻是熟悉至極的。


    心頭猛的一跳,欣喜驟然湧起。


    阿嫣一把拽住武氏的袖口,“母親,他們回來了!”說話間,伸手就想指往遠處。不提防牆垣頗高,她目光黏著謝珽沒留意,細軟的手撞上曬得發燙的堅硬石磚,疼得輕“嘶”了聲,趕緊縮回來。


    武氏見狀一笑,“等不及啦?”


    阿嫣被她問得微窘。好在手上沒蹭破皮,且謝珽疾馳如電,隊伍亦愈來愈近,便忙下了城樓到城門外迎接。


    少頃,駿馬颯踏馳至跟前。


    文官武將皆跪拜相迎,阿嫣與武氏則斂袖端然而立,明耀日頭下各含笑意。


    謝珽收韁勒馬,目光最先落在阿嫣身上。


    數月未見,她的姿容似又曼麗了幾分。單薄的夏裙勾勒出纖細的腰肢,半臂裏紗袖搖曳,身姿似比初春時更長開了幾分,如花苞漸放,纖穠合宜而窈窕多姿。高堆的發髻間除了宮花點綴,便隻簪了他送的那支赤金飛鳳的珠釵,晴日映照下煥然光彩,亦映襯得雙眸顧盼照人。


    像是盛夏樹蔭裏的清泉,明澈搖漾,藏了無可掩飾的溫軟笑意。連同她方才快步迎過來的模樣,似都有點迫不及待。


    滿地官員跪伏,兩人目光相觸。


    謝珽朝她勾了勾唇。


    阿嫣忍不住也輕笑了笑,在覺出其中曖昧後輕輕垂眸,心底裏卻漾開一片歡喜。


    他神姿如舊,看來一切無恙。


    這就已經很好了。


    ……


    接風進城,長街兩旁百姓踴躍。


    先前朝廷南下鎮壓亂民,糾纏著打了幾仗後如潮敗退,又丟了數座城池。這消息插翅般傳遍各處,魏州城裏亦有所耳聞。別處戰亂流離、百姓受苦,朝廷官府皆不能護住百姓,河東轄內卻安穩富庶,如今奪了隴右軍威更盛,庇護這一方安寧,自然令人安心。


    有人跪拜有人高呼,魏州城喜氣盈盈。


    一路熱鬧,直抵王府。


    撫恤犒賞將士的事,謝珽在隴右時就已安排過了,王府這邊,賈恂前兩日接了書信公文後,已與長史、司馬等人奉命安排,暫且無需操心。到了王府外寬敞的空地,眾人重歸出征的起點,老太妃帶著滿府女眷和幾位出征將士的家中女眷,已含笑等著了。


    久別重逢下馬相見,各自歡喜。


    而後,彼此相攜而回。


    謝珽和謝琤兄弟倆也被簇擁著走了進去。


    申時將盡,地氣卻仍濃熱。


    謝珽這一場仗連著打了數月,劍鋒所指,所向披靡,動靜僅次於為謝袞報仇大敗北梁的那次。能安然凱旋,皆賴將士們齊心協力,出生入死。武氏已命人安排了明日在府中設宴接風洗塵,屆時將遍邀此次出了力的文官武將、謀士和家眷,以慰征勞之苦。


    今日則以團圓為要。


    時候已經不早,謝珽身上盔甲未解,瞧著身姿巋然氣勢冷峻,實則甲重衣厚,身上早就捂出了幾層汗,浸透衣裳。進府之後,兄弟弟倆就近拐到謝珽的外書房,卸去盔甲佩劍,隨便衝了衝洗去風塵,便換衣出來了。


    烈日西傾,曬得地磚發燙。


    阿嫣也沒回春波苑,同武氏在側廳裏啜茶等著。


    沒多久,就見謝珽走了出來。


    濕漉漉的頭發擦得半幹,皆拿玉冠束起。他換了身玉白錦衣,銀線暗紋,腰間綴以美玉,修長的身姿落入眼中,隻覺端貴峻拔。尤其是前一刻他還烈馬長劍,鐵甲冷硬,此刻從頭到腳都換了身裝束,一眼望去就像換了個人。


    就連那張臉都仿佛清貴起來,修眉俊目,軒若朝霞,若非清冷氣度依然,雙眸湛若寒潭,誇一聲君子世無雙也不為過。


    阿嫣原本在把玩絲帶,見狀微呆。


    憑心而論,謝珽這張臉生得確實很好,哪怕新婚那夜態度冷淡疏遠,眉目姿容也曾令她暗歎。


    更別說常年習武,身材堪稱絕佳。


    隻是他平素持重冷厲慣了,一味的玄色、墨色輪換著穿,總讓人覺得老氣橫秋。


    今日這身,倒像刻意挑選的。


    阿嫣頗覺賞心悅目,見他在廳前停步聽徐曜稟報些瑣事,便捧了茶杯從頭到腳的打量。甚至謝琤換好了衣裳出來時她都沒注意,直到謝琤隔窗喊了聲“二嫂”,阿嫣才回過神,笑著起身,與武氏一道出廳。


    鬆柏外有照月堂的嬤嬤走來。


    “老太妃催了好幾遍,問王爺收拾好了沒。”她沒敢打擾謝珽,隻笑吟吟朝武氏和阿嫣施禮,“尋香榭裏人已齊了,晚飯也都準備妥當,就等著湊齊了開飯呢。”


    “這就來。”武氏說著,朝謝珽招了招手。


    謝珽聲音稍頓,“這就得過去?”


    “不然呢。你祖母和三叔都等著,畢竟是外出打仗,又一去數月,大家都記掛著呢。快走吧,別耽擱太久。”說罷,招呼著兄弟倆去後院。還故意將謝琤先拽走,拉著他問長問短,將小夫妻倆丟在後麵。


    頃刻間眾人走開,隻剩阿嫣帶著玉露還在等他。


    庭前風過,卷起裙角翻湧如雲。


    謝珽又叮囑了徐曜兩句,瞧向阿嫣時,就見她臉上熱得微紅,正咬著團扇輕搖納涼。細白的手指捏著白玉扇柄,幾乎與之同色,紗袖滑落時,她的腕間戴了串珊瑚珠子,精巧而秀致。


    她的目光才從武氏身上收回,大約是窺出婆母的用意,暗藏了點不自在,卻在迎上他視線時,勾了勾唇。


    謝珽舉步上前,正好擋住熾烈的陽光。


    而後,極自然的握住了她的手。


    數月奔波中,習慣了冷硬的馬韁刀劍,纖纖玉手落在掌中,隻覺柔若無骨,細嫩得很。


    他的身體也隨之傾靠過去,聲音不高不低的道:“方才偷偷盯了我半天,想必是數月沒見,想我了?”明明是近乎調戲的話語,卻被他說得一本正經,那雙深邃的眼睛覷過來,藏了淡淡笑意,神情卻好似在商議正事。


    阿嫣張了張嘴,沒想到他跟徐曜說話時還會留意到她打量的目光,忙低聲道:“才沒有。”


    “口是心非。”謝珽毫不留情的戳破。


    “好吧,確實多看了幾眼。就是覺得夫君難得穿淺色衣裳,有些新奇罷了。”阿嫣很快找到了冠冕堂皇的借口,還不忘給自己正名,“何況我那是正大光明的看,才不是偷偷盯著誰。”


    說罷,又忙將話題扯開,“不過夫君和三弟出征,府裏都記掛著,這幾月還順利吧?”


    “還行,活著回來了。”


    “啊?”阿嫣聞言眸色微緊,立時側身看向了他,“意思是在外麵受傷了?怎麽家書裏也沒提起?”


    緊張的小模樣,跟方才的沉靜迥異。


    果然那些鎮定都是裝的,她心裏其實記掛著他的安危,還這麽好騙。


    謝珽心緒大好,摩挲著她柔軟指尖,道:“在外行軍打仗,受傷都是常事,養一陣就好了,哪有輕易全身而退的。”說罷,見她眼底擔憂未散,反倒有點誆騙後的愧疚,又說了些行軍的事,叫他知道這些都是尋常之事,不必擔憂。


    末了,又問她在府中如何。


    阿嫣隻說一切無恙。


    想了想,又提起件別的事來——


    “前兩天收到家書,父親說他年初調去了別處,幫著徐太傅整理些典籍,緊趕慢趕的把手裏的活兒做完,七八月裏能有些空暇。他心裏一直惦記著我,想親自來魏州瞧瞧。夫君身邊若有閑著的人,能否派兩個過去接應?南邊流民作亂,從京城到河東的路,未必太平。”


    謝珽腳步稍緩,“他打算何時動身?”


    “七月中旬就能有空。”


    “那不必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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