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秦念月由許嬤嬤領入書房。


    進屋後見裏頭隻站著謝珽,她明顯愣住了。畢竟,自打她搬去紅蘆館後,表兄妹就沒見幾次麵。哪怕偶爾在照月堂碰到了,謝珽旁邊也陪著阿嫣,別提說話,就連眼神都沒分來多少。


    希冀已然幻滅,唯餘失落。


    高聳的硬木書架與斷劍冷鞘營出殺伐氛圍,令人暗生敬懼,她垂著頭端莊作禮,道:“表哥叫我過來是有什麽吩咐嗎?”


    “王知敬殺了人。”


    謝珽站在書案後麵,聲音沉冷。


    秦念月不可置信地抬起了頭,有些懷疑是聽錯了,蹙眉道:“表哥說什麽?”


    “初十那日,他在家廟私闖王妃住處,爭執時重傷了隨行的侍衛,致使侍衛不治而死。”謝珽的臉籠在窗後陰影裏,神情滿含不豫,“當時法會在即,此事並未聲張,今日我提審王知敬,才知他犯事前曾去過你的住處。”


    說著話,雙目審視般壓了過去。


    “怎麽會這樣!”秦念月沒想到王知敬竟真的會去楚氏那裏,還鬧出這樣的事,驚懼之下頓覺焦急,“表哥會怎麽處置?”


    “行刺王妃又殺了侍衛,自須以命抵償。”


    “不可以!”秦念月驟然色變。


    見謝珽神情陰沉,冷硬的姿態沒半點手下留情的意思,忙幾步湊到謝珽跟前,懇求道:“敬叔他不是故意的!他原隻是怕我受委屈,才會想去提醒王妃幾句,並無惡意……”


    話音未落,便被謝珽冷聲打斷——


    “怕你受委屈?”


    秦念月被他質問的語氣嚇得一噎,對上謝珽洞察而森冷的眼睛,怕他真的將王知敬處以死罪,沒敢隱瞞,忙道:“那日敬叔來看望時,我因想著要被嫁出府裏,有些傷心,就在他跟前哭了一場。他大抵是因此誤以為我受了委屈……”


    謝珽猛然拍案,怒意勃然,“還說謊!”


    桌案劇震,紙箋紛飛。


    秦念月駭然看向他,就聽謝珽咬牙道:“你既不敢擔當,我就按律處置。”


    說罷,似欲拂袖而走。


    秦念月慌了神,忙去拽他衣袖,“是我!是我說錯了話,讓敬叔以為我在府裏受了委屈,才會出這樣的事!表哥,敬叔對謝家忠心不二,這麽多年披肝瀝膽的,你饒他這回好不好?”


    謝珽怒而不語,欲將她的手甩開。


    秦念月慌了手腳,死死拽著不肯放。


    她雖心術不正了些,又被寵得自以為是,卻不至於自私到視別人的性命為無物。尤其王知敬看著她長大,雖無血緣之親,卻因滿腔愛護,在她心裏分量不輕。如今性命攸關,謝珽又素來鐵麵無私心腸如鐵,若不說實話,恐怕王知敬真的要賠上性命。


    片刻掙紮,秦念月終是紅了眼睛。


    “我原隻是心裏覺得難過,才跟他吐了許多苦水。並非敬叔誤會,是我說在府裏受了委屈,他才會在憤怒之下去尋釁。”


    “你何曾受了委屈?”謝珽見她形容囁喏,隻覺失望之極,“揖峰軒的事,客棧的事,冤枉你了嗎?”


    屋中忽然落入沉默。


    秦念月死死攥著手指,眼底驚慌未消,神色卻一分分灰敗了下去。


    她其實清楚,謝珽並未冤枉她。


    不止這兩件事,就連她最初去春波苑找楚氏說話,假作親近,都懷了不可告人的心思。換在從前,她還是眾星捧月、人人誇讚的掌上明珠時,秦念月絕不會承認這些事。但如今情勢已然不同,她行將外嫁,這麽多年裝乖討喜的努力盡付東流,希冀早已破滅,便無須遮掩粉飾。


    更何況,謝珽並不好欺瞞。


    雖然秦念月至今想不通楚嫣洗脫罪名的法子,但看謝珽這半年的行事,顯然是對楚氏深信不疑,看穿了她那點伎倆。


    此刻再試圖欺瞞,便如跳梁小醜。


    而這些事,還牽扯到了王知敬的性命。


    兩害相權取其輕,到了迫不得已時,終究要做出抉擇。


    秦念月咬牙,幾番掙紮後,終於開口了,“這兩件事情,表哥都沒冤枉我。那日我帶楚嫣去揖峰軒,確實存心不良,趁著她不知內情,摔了泥塑栽贓,想讓表哥對她生厭。客棧的事也是衝著楚嫣去的,想請外祖母親自出動,讓表哥撞見他們私會,冷落了她。”


    “楚氏可曾故意欺你?”


    “沒有。”秦念月低聲。


    謝珽皺眉,“那你為何屢屢生事。”


    “我不甘心!”秦念月抬起頭,眼中淚水漣漣,既落到這地步,索性將心事都倒了出來,“表哥當真看不出來麽?這麽多年,我竭力擺出乖巧聽話的樣子,用盡心思去學插花焚香、琴棋書畫,不過是想讓你將我留在身邊。我等了那麽久,卻偏碰上了賜婚。”


    “她楚嫣算什麽東西?不過是京城強賽過來的,還是替嫁的貨色,表哥原該厭惡她才是!”


    “我做這些,不過是想留在表哥身邊。”


    秦念月情緒翻湧,心思盡數吐露後,又生出幽微的希冀,試著去牽謝珽的手,柔柔哭道:“表哥……”


    謝珽甩開她,拂袖回到桌案旁。


    裏麵“砰”的一聲響,擺在多寶閣旁的高足燈台被踢翻,王知敬僵硬著雙腿走了出來。黝黑的臉已如鍋底,他渾身上下都像是被冷水兜頭淋過,兩道目光落在秦念月身上,心疼、惋惜、難以置信,種種情緒交雜,令聲音都沙啞了起來——


    “縣主一代女將,何等驕傲。”


    “她行事素來磊落,至死都光風霽月。”


    王知敬死死盯著牽掛多年的少女,眼中湧出陌生的責怪,“你這樣行事,跟那姓秦的狗賊有何不同!當初就是他滿口謊言,哄騙了縣主,蒙蔽了謝家上下,又跟不相幹的人牽扯不清,才致縣主心灰意冷,最後戰死在沙場。你如今做出這種事,對得起誰!”


    一聲厲斥,粗豪漢子悄然紅了眼眶。


    秦念月愕然看著他,心頭劇震。


    第42章 臉紅   阿嫣靠在旁邊牆上,有點絕望。……


    秦念月打死都沒想到, 因誤傷人命而身負重罪的王知敬竟會在謝珽的書房裏,藏得無聲無息。他身上盔甲嚴整,不見半點傷痕, 分明不是被羈押問罪的模樣。


    而方才那些話, 顯然已被他聽去。


    意識到背後的蹊蹺,秦念月腦袋裏轟然作響。她甚至忘了哭, 下意識退了兩步,強自鎮定道:“敬叔, 你、你怎麽在這裏。”


    “請罪!”王知敬咬牙, 滿目痛惜。


    親耳聽聞、親眼所見, 他就算再怎麽粗莽, 都看得出此刻秦念月的驚慌失措,足可印證那些話的真假。


    先前的誤會、錯怪乃至由此而生的嫌隙、不滿, 在此刻已盡數消解。


    他的視線從秦念月挪向謝珽,跪地抱拳。


    “是末將糊塗,請王爺責罰!”


    “你先去澄清事實。”謝珽瞥了眼秦念月, 將一張紙條遞給他,“這些人與你相似, 都遭了謊言欺瞞。”


    王知敬接了細瞧, 麵色微變。


    上麵都是武將的名字, 且無一例外, 都曾追隨靖寧縣主征戰, 至今都對舊主懷有敬仰。若真如他一樣, 信了那些顛倒黑白的鬼話, 哪怕不至於魯莽闖禍,卻也會對謝珽心生芥蒂,離心離德。照此情形下去, 秦念月這個縣主遺孤,恐怕會成軍中內亂之源。


    他心頭驟跳,抬頭道:“王爺都已查清楚了?”


    謝珽肅容頷首。


    先前春波苑誘捕小錦的時候,謝瑁就在暗裏拜訪籠絡縣主舊部,小動作不斷。這回王知敬受人蒙蔽做出那樣魯莽的事,謝珽不必細問,便知是謝瑁先前刻意歪曲,挑唆了軍中武將。


    背後居心已然分明。


    謝珽與他雖同父異母,卻是血脈相連的兄弟。年幼不懂事的時候,他也嚐試著與長兄交好,換來的都是疏冷,後來試著和解也無甚收效。如今早已明白,當對方執意疏遠隔閡時,所有的嚐試都是徒勞。


    不管謝瑁對武氏和他的芥蒂究竟源於何處,他這位長兄心裏的暗刺,顯然已從內宅蔓延到了軍中。


    這種事,絕不可容忍。


    謝珽注視著王知敬,神情鄭重,“禍起蕭牆,務必防微杜漸。將軍是姑姑的親信,素來耿直剛正,由你去澄清事實,能事半功倍。也須讓人看清他的居心,以免再生事端。”


    “末將明白!”王知敬當即應諾。


    臨走前,他在秦念月跟前駐足。


    多年看護的情分依然,但秦念月的心性卻已初露端倪。王知敬縱然仍對京城懷有憎怨,卻也不願看著舊主的骨肉長歪,方才的驚怒消去後,又誠懇勸說了幾句,才匆匆離去。


    旁的武將得知此事,各自詫異。


    不過王知敬是縣主的副將,昔日舊部多知道他的脾氣秉性,訝異之餘,覺出謝瑁挑撥離間的居心,各自暗驚。


    傍晚,王知敬掛印而去。


    他年近不惑,又未成家立業,孑然一身無牽無掛,這些年征戰殺伐換來的功名銀錢,於他而言亦輕如鴻毛。此次輕信冒進於他而言實如警鍾,王知敬盡數拋下,隻帶著一把傍身多年的寶刀,一身粗糙結實的衣裳,孤身騎馬遠赴邊塞,從軍漢重新做起。


    駿馬飛馳出城時,一張折在信封裏的紙條送到了謝瑁案頭。


    上麵字跡潦草,卻清晰可辨——


    好自為之。


    底下署名是“王知敬及諸將”。


    彼時謝瑁正在屋裏教小謝奕讀書寫字,見狀微微色變,立時命親信長隨去尋王知敬。很快,消息報回來,說王知敬掛印而去,臨走之前還拜訪過幾位交好的同袍——都是謝瑁曾蠱惑籠絡過的。


    謝瑁聽罷,氣得砸了茶盞。


    他跟王知敬的牽連就隻有秦念月的事,如今那位掛印而去,還送來這麽張紙條,情勢已然分明。先前的籠絡與欺瞞都已被戳破,以王知敬的性情,既選了掛印而走,想必是已被謝珽收服,不會再生動搖。連同旁的郡主舊部,或許都已歸心,很難再去籠絡。


    他戰角才起便已落敗,往後隻會更難。


    而經此一事,謝珽必會生出戒心。


    銅牆鐵壁漸漸豎起,徐徐圖之怕是已行不通了。


    謝瑁燒了紙條,神情漸漸陰鷙。


    ……


    謝珽此刻倒是心緒不錯。


    王知敬離開後,秦念月亦失魂落魄,大抵是真容畢露無顏見人,她都沒敢去老太妃跟前哭訴,隻魂不守舍的去了紅蘆館。


    謝珽則換了身衣裳,攜阿嫣先去拜見了老太妃,而後前往碧風堂。


    武氏瞧見他,自是高興。


    因除夕夜未能聚首,這會兒無需興師動眾的勞煩旁人,便打算留謝珽夫婦倆用飯,又派人將謝琤叫回來,再去十州春請人。謝瑁自是不肯來的,好在他雖偏執,卻不至於把妻兒都搭進去,便隻讓越氏抱著謝奕去了。


    久別重聚,暖烘烘的頗為熱鬧。


    飯畢各歸住處,小夫妻回到春波苑時,裏頭燈火通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替嫁寵妃(替嫁後夫君篡位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歸去閑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歸去閑人並收藏替嫁寵妃(替嫁後夫君篡位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