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太妃的娘家人,鄭家祖孫倆。


    比起武氏將門之女的鐵腕,鄭氏的見識魄力雖遜色了些,出身卻也極好,是當地望族之女,族中兄弟子侄為官者眾,曾給當年的長史府添過不少助力。


    如今鄭氏子孫繁衍,聲名更勝從前,最有威望的是住在魏州城的這支——老太妃的親兄弟鄭恪,如今的魏州刺史。


    像此次喬懷遠等人奉旨巡查,便是由他一力應付,沒讓謝珽多操半點心。


    眼前眾星捧月般走來的,是鄭老夫人和她最疼愛的孫女,鄭吟秋。兩人原就出自望族,又是老太妃的娘家人,身份與眾不同,所用衣料首飾無不貴重,便是走在成堆的高門女眷間,亦十分惹眼。


    尤其鄭吟秋,素稱魏州第一美人。


    隻是年已十六了卻還遲遲未許配人家,引得外頭揣測紛紜。


    一行人款款行禮,武氏笑命免禮。


    祖孫倆謝恩,起身的時候,一股馥鬱的香味便送到了阿嫣的鼻端,濃而不烈,沁人心神,很是好聞。若她沒猜錯,應非尋常的熏香,而是袖中香片。


    且用料十分名貴。


    這味道她近來好像在哪裏聞到過?


    第24章 溫柔   “我很想你。”


    鄭家既與王府沾親, 又是主政魏州的重臣,武氏待這對祖孫便頗客氣,賜座後親自斟了酒給鄭老夫人嚐。


    老夫人喝了, 滿口誇讚。


    她常與老太妃往來, 對謝珽也極為留意,知道他疏於女色, 不慣與人親近。方才瞧他接了王妃的貼身錦帕擦汗,不論是人前做戲, 還是出自真心, 都可見這個替嫁來的楚氏並未太遭冷落。


    遂向阿嫣含笑道:“前陣子在外調養, 沒能登門造訪, 實在失禮。早就聽聞王妃瑰豔溫柔,今日一見, 果真氣度出眾。”


    “老夫人身體為重,不必客氣。”


    阿嫣敬著長輩,稍稍欠身。


    鄭老夫人笑得慈和, 又向身後道:“吟秋,你也是頭回拜見王妃吧?”


    “先前王府婚娶之禮上曾見過, 隻是未能一睹真容。”鄭吟秋笑吟吟的, 又朝阿嫣屈膝, “久聞老太師滿腹才學, 府中一座書樓藏有萬卷珍寶, 令天下學子十分孺慕。王妃幼承家學, 又有這般高華氣度, 想必滿腹才華,實為閨中之相如,秀外慧中。”


    三言兩語, 幾乎把阿嫣誇上了天。


    阿嫣差點聽出雞皮疙瘩。


    在今日盛會之前,阿嫣與長嫂、婆母一道擬單子時,武氏其實曾單獨跟她交過底,說了些關乎鄭家的事。


    謝珽襲了王位手握重權,且生得姿貌出眾,河東麾下不知有多少人想把女兒塞進來,鄭家就是其中之一。


    早在謝珽剛出孝期時,鄭家就曾探過口風。


    彼時鄭吟秋正逢豆蔻之年,因是書香望族教出來的女兒,姿貌才學也沒得挑。老太妃當時動過心思,覺的她這兒媳性情強硬不好拿捏,便想將這懂事體貼的娘家孫女兒娶到身邊。


    武氏卻覺得,鄭家兒孫在河東麾下各州為官,已有不小的勢了,若再添個王妃,外戚權勢過隆,並非妙事。


    是以當時哪怕老太妃生氣,武氏也放了狠話,說王妃之位茲事體大,不宜娶軍政上權柄過重的人家,鄭吟秋絕不可嫁為王妃。為表決心,當時亦立了誓,往後給謝珽娶妻立室時,她也絕不會挑與武氏襟連的女子。


    老太妃這才沒話說了。


    如今鄭家遲遲不肯嫁女,無非是不肯死心,想退而求其次謀個孺人的位子。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罷了。


    阿嫣既已窺破謝珽的打算,也不至於太將這事兒放在心上,隻覺得那些溢美之詞頗有捧殺之嫌,便淡淡道:“鄭姑娘過譽了。我就這點年紀,也沒能讀幾年書,實在當不得這般誇讚。”


    鄭老夫人聞言,立時笑了,“王妃不必過謙,能得皇上青睞,賜婚嫁給咱們王爺的,必是深受皇恩,極為出眾。”


    說著話,目光有意無意的瞟向謝珽。


    阿嫣不由隨之望過去。


    就見謝珽輪廓冷硬,薄唇緊抿,別說接話茬了,連餘光都沒往這邊瞧。比起他方才遞回錦帕時的親近和武氏待鄭家客氣的態度,這姿態未免過於冷硬。


    阿嫣心中微動,驀地想起那日的猜想。


    莫非老王爺的死當真有蹊蹺?才會讓謝珽在聽見“深受皇恩”的話時,冷淡不應。


    若果真如此,鄭氏特地跑到事關戰事的演武場上,對著謝珽誇讚她跟皇家的親厚,實在其心可誅。


    阿嫣心裏有了數,沒再搭理她。


    過後女眷往來,都是事先做了功課的,或是噓寒問暖,或是賜酒捧果,有武氏在身旁兜著,阿嫣做得十分周全。


    ……


    當天的盛會,直至日暮方休。


    謝珽最近要住在演武場,細看麾下各處兵將的韜略才能,留在了近處的營帳。


    阿嫣與武氏回到府裏,已是夜色深濃了。


    這場盛事牽動整個河東的文武眾官,長史府忙不過來,將謝珽外書房的人手也抽調了些過去。這會兒暗夜回府,甬道旁燈籠明亮,遠處的書房裏卻燈火半昏,稍有些冷清。


    倒是供著謝家曆代先祖的祠堂那邊燈火通明,高燃的燈燭會添續到演武結束,多少有告慰亡者,祈請祖先庇佑的意思。


    武氏大約是思念亡夫,怔怔的往那邊瞧了會兒,忽而駐足,道:“我去祠堂瞧瞧,你先回吧。”


    “兒媳陪著母親吧?”


    阿嫣知她近來為內外諸事忙得連軸轉,今日又累得夠嗆,在演武場時強撐氣勢,這會兒眼底露出點疲憊,瞧著讓人心疼。


    武氏牽出笑意,拍了拍她肩膀。


    “不妨事,我去轉一圈,抄小路就回屋了。你近來也忙得很,早點回去歇著。”


    說罷,吩咐玉露陪她先回。


    而後領了隨身伺候的周嬤嬤,同往祠堂裏去。


    夜色如墨,滿府靜寂,祠堂裏燭火靜燃,照出牌位上諸位先祖的名諱,正中供著一把殘劍,望之令人油然而生肅穆之心。


    武氏恭敬焚香,拜祭先祖。


    閉著眼睛祈禱片刻後,她恭敬上香,而後將目光落向謝袞的牌位。


    那是她的夫君,她曾經最崇拜的戰神。


    昔日意氣風發的少女已成當家主母,經曆過風雨飄搖,將王府門楣撐得穩如磐石,似老梅經寒,傲骨錚然。


    唯有在此刻,她疲憊的目光裏流露溫柔,像是回到很多年前初為人婦的時光,低聲道:“今日軍中演武,一切井然有序,咱們河東的兵馬更勝從前。珽兒長大了,那副睥睨天下的樣子,像極了從前的你。”


    她溫柔的笑了笑,指尖輕撫桌案。


    “你在那邊過得好麽?”她低聲喃喃,在闊敞空蕩的祠堂裏,背影忽然顯出幾分寥落孤獨,安靜了半晌後,神情漸漸哀戚。


    “我很想你。”


    極低的聲音,如同囈語。


    一滴淚倏然掉落,輕輕砸在案上。


    武氏驚醒般抬袖拭淚,克製著情緒笑了笑,自哂道:“看我,果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把年紀還掉眼淚。放心,兒子們都很好,母親也身子康健,珽兒如今行事穩重,在軍中也極有威信,堪當重任。今日過來,隻是想跟你說幾句話。”


    “如今珽兒成器,眾將歸心,河東會越來越好,劍鋒所指,所向披靡。”


    “終有一日,我們會為你報仇。”


    “將那個寵信奸佞的狗皇帝親手送到九泉之下,給你和無辜戰死的將士們討回公道!”


    她紅著眼睛,語氣卻堅決鄭重。


    ……


    春波苑裏,阿嫣無從知曉王府的舊事。


    她今日早起後就頂著沉重的珠冠端坐了整日,著實有點勞累,用了晚飯盥洗過後,癱在床榻上沒躺片刻,就昏昏睡了過去。


    好在演武的事前後十日,謝珽既是東道之主,在軍政上又一絲不苟,這些日都是住在演武場便的營帳裏,幾乎沒在城裏露過麵。


    阿嫣趁機偷懶,好生休養生息。


    這日前晌從照月堂出來,瞧著府裏暫且無事,想起最近忙於演武的事,已好些天沒去瞧孤身在外的徐秉均了,有點放心不下,便命人套了車前往客棧。去尋徐家弟弟之前,特地去了趟裝裱鋪——


    過陣子,是婆母武氏的生辰。


    阿嫣千裏迢迢的替嫁而來,又碰上謝珽這般鐵石心腸的夫君,若非婆母有意照拂,實在不知如今會是怎樣的處境。她滿懷感激,除了尋常用心侍奉婆母,碰到生辰,自須用心送個賀禮。


    陪嫁的那些東西雖貴重,於稱霸一方的王府太妃而言實在不知一提,阿嫣思量過後,打算多送婆母一幅添壽的字。


    如今旁的都已齊備,就差裝裱。


    裝裱鋪子是徐秉均幫著找的,他雖有棄文從武的誌向,卻自幼得徐太傅親自指點,在書畫上麵也是很精通的。且男兒在外,行事比仆婦方便得多,趁著空暇逛一圈兒,魏州城裏那些鋪子裝裱的本事如何,便可門兒清。


    阿嫣出府後直奔他先前說的那家,瞧了掌櫃裝裱過的成品,果真極好。


    遂將東西留下,約定五日之後來取。


    而後,直奔客棧。


    送去京城的書信尚未收到回音,徐秉均說他近日又寄了兩封家書,苦口婆心,隻求祖父允準。此外,他先前賣的畫有了點名氣,近日他的畫作水漲船高,雖說比起徐太傅一幅畫千金難求是差了許多,卻也足夠他攢出不菲的傍身銀錢。


    阿嫣頗感欣慰,閑談許久方去。


    外頭停著的仍是青帷馬車,阿嫣不欲張揚,每回出府都是乘坐這輛,連王府的徽記都沒往上掛。


    今日天氣甚好,街市喧嚷熱鬧。


    阿嫣其實很想在魏州城逛一圈,認真看看謝珽治下的這座州城。又覺得初來乍到不宜節外生枝,隻能鑽回馬車裏,讓司裕慢慢地走,好讓她借著錦簾半遮的窗戶,打量街道兩側林立繁榮的商鋪酒肆,體嚐與京城截然不同的風土人情。


    馬車徐徐駛遠,沒人知道車廂裏美人尊貴的身份。


    客棧對麵的錦緞鋪裏,丫鬟鸚兒站在窗邊,假作挑選錦緞。她的目光卻不時瞟向窗外長街,神情間隱隱焦灼,隻等那輛青帷馬車拐過街角,才丟開錦緞匆匆回府。


    而後掩上屋門,將今日見聞盡數說給秦念月。


    那位聽了,心頭亂跳。


    ……


    秦念月原先其實也不知道有這回事。


    她得知端倪,是在演武之前。


    那天老太妃歇了午覺,她閑著無事,在涼亭裏獨坐想心事,聽仆婦們說起外頭的翰墨堂來了許多新物件,便讓鸚兒代她去挑新出的花箋。哪料鸚兒走到中途,竟忽然遭了毛賊偷竊,一怒之下帶人追上去,當街捉住那毛賊,狠狠教訓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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