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跳一邊陶醉地哼唱。[井伏老師、井伏老師。][我如此地愛你。]第153章 崇明中學的效率很高,津島修治以最快速度被安排至班級上課,此班的任課老師對他態度略顯熱切,可能是入學時一張張滿分考卷迷住了他的眼。分數、分數、分數、獎項、獎項、獎項,除了以上這些,學校就沒什麽在乎的。教員隱晦地說:“比起公立學校,我校的人情要更加淡薄。”他說,“同學們可能更在乎自己的事。”[精致的個人主義者。]津島修治忽然想到了太宰曾經給東大學生下的定義,世界上的精英,有許多都是功利切個人主義的。“我明白了,老師。”他微笑點頭回應,教員更鬆了口氣說,“有什麽問題,可以找生活老師說。”拉開班級門,進入教室,教室靜且寬敞,上課鈴聲還沒打響,卻不曾聽見交頭接耳聲,津島修治看下手埋頭苦讀的同學們,硬在臉上撕扯出一抹笑容來,他想到才走過的長廊,教員走路姿勢非常奇特,先小心翼翼地探出腳尖兒,而後腳掌輕盈落地,像是恐懼製造噪音。“走路時盡量不要發出聲音。”地是大理石的,而學校統一發的皮鞋跟中鑲嵌了鋼板,不發出聲音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兒,“會打擾到其他同學。”津島修治隻說“我明白”。教員把教案放在講台上,製造出一點兒響聲,隻有少數學生抬頭看他,絕大多數人甚至沒有施舍給他一個眼神,直到他咳嗽一聲才姍姍抬頭。“介紹一下今天新來的同學,太宰治。”津島修治將太宰治作為自己的假名。那些學生齊刷刷地轉頭,用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著他看,動作過於整齊的,從講台居高臨下看,隻見他們轉身的弧度,抬頭的角度,眼睛撐開多大都是固定的,印在津島修治眼睛裏,總覺得盯著自己看的不是一群人,而是被程式化的人偶。看似各不相同,實則千篇一律。[真有意思。]……上崗之前,織田作之助經曆了簡短的培訓,由其他年級的生活老師同他介紹工作內容,他聽對方呱呱呱講個不停,略有些疑惑:“是入校就開始工作嗎?”生活老師眼神閃爍,說話也吞吞吐吐,織田作就盯著他看,他的眼神其實空無一物,但也不知怎麽的,老師從對方眼中讀出了包容,讀出了耐心,於是說話也變得順暢了:“一般情況下,我們會有一到兩個月的培訓期,考慮到現在是八月,這個學期才開始,上任的老師會從六月開始培訓,如果是現在入職,應該要到冬季才進入崗位工作。”織田作說:“現在是特殊情況嗎?”他敏銳且一針見血。“啊。”老師看看左右看看右,飄忽了好一會兒再說,“因為人手不夠了。”“人手?”他說,“生活老師嗎?”“對。”他仿佛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縮縮腦袋,“這裏的學生,他們對教員勉強還算尊重,但聽說對一些軟弱的、授課不是很良好的老師也會欺負,對我們就更沒有恭敬之心了,上一任的三川就是被學生欺負到走的。”“啊,欺負,校園欺淩那種嗎?”織田作還是沒什麽概念。“差不多。”那人嘟嘟囔囔,說著說著就有些義憤填膺了,“在衣櫥裏放青蛙、螞蟻、蜈蚣,鎖住廁所,撕碎書本,”他頓住了,更加怒意磅礴,頭發幾乎倒豎,“那些學生、小兔崽子,”說完之後他立刻住嘴,這不是教員該說的話,“之後又變本加厲,竟然敢毆打生活老師,到現在也不知道是誰幹的。”織田作驚訝了,這跟他想得大相徑庭:“毆打教員?”“對。”他說,“那些學生,根本沒有尊重師道一說,壓力也大,他們把壓力通過暴力手段發泄出來,你沒聽說嗎,這所學校的弱勢學生也很受迫害。”他最後總結,“要不是為了高額薪水,誰會留在這種地方。”發泄一通後他心情好了許多,不過也擔心織田作打退堂鼓,故把剩下要點講了通後就與他說“明日開始上崗”,隨即一溜煙跑了,做自己的事情。“對了。”人都跑開幾步,還專門回頭同織田作說,“如果發現了學生的內部問題,不要介入,讓他們自己解決,介入的話,就算是你都會遭到報複,聽到了嗎。”他像是待宰的雞,想到了什麽令人瑟瑟發抖的事,脖子回縮,一溜煙跑遠了。[說是這麽說了,但會發生什麽,我也不是很清楚。]織田作準備先回學校給自己分配的房間,正如另一名教員所說,他們這些教職員工的待遇非常之好,居住場所堪比酒店,可以拎包入住,他在津島修治的提醒下收了兩身衣服來學校,自覺夠用了。回房間的路上要經過大操場,老師的住所與學生分開,待遇更好,位置要稍微偏僻些。織田作走路時腦子空空,他隻是借此機會再度欣賞校園的美景,欣賞幾乎是純西洋式的建築,橫濱西式殘留物很多,在戰後這裏變成了士兵的樂園,絕大多數是美國兵,據說當時場內的女人有很多淪為娼妓,而男人則成為乞丐。[這棟建築的前身是什麽,也許是總督府,當時有總督嗎?]他的聯想是怪誕的稀奇的,津島修治聽過他的部分奇思妙想,捧腹大笑,說沒想到他的聯想竟然有巴洛克色彩。他說的應該是文學上的巴洛克,充斥刻意雕琢的藝術、華美的形式,內容卻空虛,不值得深入推敲。悉悉索索的,低沉且微弱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裏,他想到了小提琴,琴弓馬尾在琴弦上高頻率小幅度抖動,出來的聲音是什麽樣的,就像是人的呻吟,其中伴隨著揪心的苦痛。他聽到的就是這種聲音。織田作之助加快腳步,繞過建築物最後一個棱角,他的腳步輕盈到幾乎消亡,隻要他想就沒有人能夠發現他的蹤跡。三個人在毆打一個人。被毆打的是男性,他跪坐在冰冷堅硬的瓷磚地上,雙手護住自己的頭,令人驚訝的是,三個人有男有女,更準確說是兩個男人一個女人,男人對他拳打腳踢,而受害者的書包被踢到了更遠的地方,內部的書本、文具散落成一團。這附近有個水塘,裏麵雖然有換水裝置,但園藝匠近日疏於打掃,有段時間沒有換水,水是深綠色的,麵上浮層惹人生厭的青苔,還有幾枚枯樹葉,除此之外就是孤零零的課本,它大張著,看不清文字的白頁麵被惡心的水浸濕了。織田作之助花了一秒鍾進行思考,關於他應不應該處理這件事兒,說實話,他過去的複雜程度,並非正常人類可以理解的,就像人們永遠不知道,一個人如何同時擁有善良的靈魂與名為殺手的職業。他這人善良且麻木,對疼痛的耐受度很高,在太宰治出了那事兒以前,幾乎不知道什麽叫做疼痛,更加無法得知,死亡會給親近之人帶來痛楚這件事兒。因為被迫了解了——像是軟體動物蝸牛忽然被生拉硬扯拽出殼,還有人在它柔軟的軀體上撒了把鹽,靈魂中善良的一麵讓他無法在體會痛苦之後再對他人做些造成苦楚的事。即便如此,織田作之助依舊無法體會到欺淩給弱者帶來的傷害,他認為毆打是家常便飯,是人生長過程中必須體會的、不可割舍的一個部分。[老師的話,應該是不能對欺淩袖手旁觀的吧。]對他行為起到指導動作的,其實是這一想法,他從小說中學到,擁有良知的師長不能無視自己的學生受傷害。“喂,你們幾個。”他的聲音依舊沒什麽起伏,用津島修治的話來說,永遠的鎮定是織田作身上少見的“迷人特質”之一,不過很少人能夠體會,“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