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麽感覺,像蝗蟲遇上蛙,蛇遇見鷹、長頸鹿碰上非洲獅,渡渡鳥遇見了人類。厭惡感是刻在基因裏的,而天敵間的打壓關係卻不存在,很多年之後中原中也驚覺他對津島修治的厭惡感從何而來,那是非人類刻在靈魂深處對成為人類的向往,公平、正義、忠誠、克製、名節,他打心眼兒裏想成為那種人,但由於體內不定時呼喊咆哮的荒霸吐,在短暫的童年時期中每一次運用自己的異能他都要提醒一遍:你不是人類。但是津島修治,從生理構造與基因學的角度來看他無疑是人類,但他身上卻從來不具備人類的美德,中原中也想要保護某些人類,而他一個都不想留,骨子裏盡是對生命的厭惡與對自我的嘲諷,他期待別人死勝過期待他們生。有了根深蒂固的對立,從開始遍兩看生厭就成了再簡單不過的事。“走吧。”中原中也花了一段時間整理自己的心思,最後還是先決定結束一日遊回到橫濱,他也知道自己還會來,為了黑澤明的其他作品。希望不要遇見該死的臭小鬼,他想,下次我會打掉他的門牙。……“啊。”津島修治的心情還不錯,就算他挨了一拳,扭開門時太宰治恰好在裏麵,他看津島修治高腫的半邊臉,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太稀奇了!]他幾乎是在嘖嘖感歎,[我小時候還從來沒有被人打過。]他指指自己的半邊臉問津島修治:“怎麽回事?”小孩兒以輕鬆的語調回應:“撩了一隻汪汪叫的小狗,被他咬了。”“啊。”太宰治才不會問:那為什麽不是咬痕,他感歎說,“那你為什麽要撩他。”“因為我討厭他啊。”小小年紀吐出話的語氣卻輕柔得像撫摸情人柔韌的身軀。“我討厭他討厭得想吐了。”[我最討厭的人之一,便是自以為是的愚蠢英雄。]他沒頭腦似的對太宰說:“其實我預約的是其他桌,但隻是跟他打了個小謊,他就信以為真了,真的想把位置還給我,所謂狗的忠厚,說的就是這樣的人吧?”太宰卻回答:“不一定,或許隻是他更願意相信別人,從來不以謊言揣測,才會做出那樣的事。”他說,“真誠的人往往如此。”[哎,傻透了。]……“中也!中也!中也去哪裏了!”“快來救救我啊,中也!”第120章 /可愛的o先生敬啟:哎呀,很抱歉用可愛作前謂,恕我語言太過貧瘠,接到前封信後實在無法生出其他想法。眼下我正正坐在陽台的小桌後寫信,東京的太陽實在很好,而我住所的日照權也沒有被侵犯,暖洋洋的光照在背上,右手是杯咖啡,香味很盛,聞後連同心情也變輕鬆了。先說我的決定,我準備寫新作品。有人說“藝術源於生活”,我願舉雙手雙腳讚成,如您所見,我曾寫的文字都是從日常中來的,譬如被世人稱為疾病敘事的那些,還有感傷情懷、悲劇美學,稱呼太多也不一一羅列,說到底就是些愛情悲劇,我是這麽理解的。還有散文,那些散文、詩歌,不用懷疑,主人公的情緒便是作者的情緒,文字表達的內涵就是我心中的想法,從這角度來看,我人似乎也透明化了。但作品總歸不是想寫就能寫的,需要靈感需要契機,前些日子近觀了一出淒美複雜的愛情慘劇,說複雜是由於參與者太多,而慘則說每一人的下場,倒不是說此劇有警示作用,隻是我覺得很美,又很受感動,便決定用文字記錄下來。更關鍵的是另一則作品,我猜自己從一年前起未有產出,也與這作品息息相關,至於以前寫的文字,是紀念、是追憶,是人死後的回憶錄,當我想寫的都寫完後,便彈盡糧絕,再也不知如何下筆了。我還以為自己江郎才盡了,隻不過才盡來得太突然,近幾年又過得太渾渾噩噩,以至於我連自己想要做什麽,要成為怎樣的人,都不清楚了。大約在幾天前,我終於看清楚了,破除迷障花了很久,而雲霧散開往往隻需一瞬,你就當做是愚人睡夢間囈語,姑且一聽吧。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思考,什麽是英雄,又應該怎樣成為英雄。他人看了大概要笑出聲來,我是個沒有夢想的人,寫作是愛好,但除了寫作之外,就不知道幹什麽了,我聽老師說人最好找個夢想,於是就借用別人的夢想。不是經常有這種事情嗎,父親的理想是成為正義的使者,兒子很崇拜父親,於是也理想成為正義的使者,我的性質大概也如此吧。我過去有個大朋友,這個過去可以追溯到遙遠的童年時代,我把他的目標當作自己的目標,把他未盡的事當作自己的事業,並為之努力奮鬥,結果我成功了,毫無疑問。現在我又不知道做什麽事情了,可能是把他的工作做得太徹底,又可能是社會不一樣了,不需要我那麽做了,於是我開始追求夢想,不是說沒有夢想的人是行屍走肉嗎(笑),我想要有靈魂,當活著的人類。可惜的是,社會不需要英雄,我是說、社會變得不同了,它是完整的、真實的,人是多麵發展的、成熟的,社會不畸形也不扭曲,就不需要悲壯的孤注一擲的英雄,用鮮血與生命喚醒人,完成史詩類的宏大敘事,說到底,除非特定的曆史時期怎麽會產生一人崇拜,又怎麽會能被單一人類所拯救,因為不能,所以英雄的格局就變小了。我終於意識到,我想成為的那類英雄是不存在的。我無聊度日,寫寫作品,解決常人無法解決的案件,給自己找點樂子,沒有了阿宏的夢想,我就沒有夢想了,於是做什麽都可以,現在想來那時的我並不清楚英雄的定義是什麽,對真正的英雄人物來說,拯救千百人的姓名與營救卡在樹槎丫間的貓是完全相同的。生命沒有貴賤,善舉也沒有。覺醒大概是一瞬間的事情,契機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孩子。我決定推翻之前跟你說話,他跟我很像,又跟我很不像,悲劇的部分是相似的,我回首自己的過去,隻能看見兩三點熹微,更多卻是濃重的黑暗,我問自己:你覺得那些黑暗應該在另一個孩子身上重現嗎?我不那麽認為。我把他從家裏帶出來,因為那對他來說不是家,而困在裏麵被條條框框束縛隻會更糟糕,我無法忘記他把自己關在小門內嘔吐的樣子,這讓我動了惻隱之心。[啊,原來我也會有同情心啊]當時我這麽想。更進一步的思考,我同情他就像是同情我自己,我試圖拯救他,就像是希望拉住過往的自己一樣。可惜我失敗了。他變得更加糟糕,那或許是必然的,但我加速了這一進程,我也意識到,我不具有足夠的力量感化他。那我應該放棄嗎?有很多個瞬間,我想那麽做。結果我還是意難平。倘若被身邊人知道此番心理活動,大多都會感歎“你還會意難平”啊,是打心眼兒裏地感歎,我其實也在想,自己會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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