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記述,張慎之是頗費心機的。他是準備未來有朝一日,公開此日記,以證實自己之明智及盡職。四麵討好八麵玲瓏,“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問”,以明防前,以智慮後。


    他向馬德講的美國兩將軍,是一個典故:


    羅伯特將軍在人的心目中是一個標準的軍官形象,出身高貴,相貌英俊,舉止高雅,在內戰爆發的十年前就是西點軍校的首長,威望很高,一八六一年南北戰爭開始,羅伯特成為南部軍隊的總司令,對林肯總統的聯邦軍隊作戰,屢戰屢勝。


    格蘭特卻大大不同,他也曾在西點軍校受過訓練,在一八六六年的對墨西哥戰爭中也曾立過功勳,一八五四年才是上尉軍銜,因貪杯瀆職離開了軍隊,當了農民,又開過一家商店,勉強維持妻兒溫飽。


    南北戰爭開始,他被當作有作戰經驗的軍官為聯邦軍隊任用,指揮一個團隊在維克斯堡取得了一次重大勝利,林肯苦心遴選一個能夠戰勝羅伯特的軍事指揮員,他從此次勝利中看到了格蘭特的指揮才能。


    林肯內閣成員卻不贊成委以重任,說此人行為不檢,在軍內嗜酒,缺少君子氣。林肯總統卻說:“我要的是能打勝仗的將軍而不是君子。”


    非君子的格蘭特終於打敗了具有君子風度的羅伯特。


    張慎之的這個故事,既讚揚了馬步芳像林肯那樣敢於啟用格蘭特那樣有缺陷的將領,又為馬元海不拘細謹的行為作了開脫。


    顯然,這次談話,馬元海已經知道了,在馬德走後的第二天晚上,竟然約張慎之到他臥室裏對酌,請他大講美國南北戰爭,當他得知格蘭特的許多生活軼事後,如飲酣醪,緩緩地撫摩著撚弄著短短的鬍鬚自得地問:


    “這個格蘭特可上了世界名將錄。”


    “當然,當然。”


    其實,張慎之並不了解格蘭特的生活,隻是順口瞎編,使他與馬元海頗多近似,以愉悅馬元海的情緒,迎合他的虛榮心。


    “你看我能不能?”


    “那就看我們能不能打敗竄入河西的共軍了。”


    欲望,比實際獲得更具有吸引力,張慎之設法把話題引到發掘寶藏上,他把馬步芳排除之後,便在馬元海身上寄託著希望,他覺得馬元海不玩陰謀,剛直豁達,是“義不負心,忠不顧死”的人,和他結為夥伴,危險較少。他在繞了許多彎之後,裝作忽發奇想,給馬元海講了個探寶曆險的故事,這個故事並非完全虛構,但也不乏捕風捉影,又加他握有歷史依據,講起來卻完全像是真的。


    那是一個草草杯盤供語笑,昏昏燈火話平生的夜晚,遠處零落的槍聲,反襯出戰區之夜的寧謐。


    馬元海盤膝坐在狼皮褥子上,嗑著黑瓜子,嚼著木炭火上剛剛烤熟還“吱啦吱啦”響的羊肉串,津津有味地聽張慎之講古。


    “這要先從大唐征服西域說起,唐高祖李淵武德年間,大約是武德二年(公元619年)……”張慎之特意把年代說得準確具體,以增加自己故事的可信性和真實感,“西域的西突厥和高昌兩國人長安納貢。


    “那時,高昌是西域大國,物產豐富,又是漢代絲綢之路的要衝。公元前一三八年,漢武帝派張騫出使西域。那時,現在的河西走廊是匈奴國,他去西域目的就是尋找被匈奴打敗而西遷的大月氏族人,以聯合力量從東西兩方共同夾擊匈奴,途中被匈奴俘獲,拘禁十年;脫逃之後,經過大宛、康居、大夏一些中亞國家,終於找到大月氏國,但是大月氏族人由遊牧無定的部落‘行國’改向農業定居,不願意再殺回匈奴,張騫隻好東返,途經匈奴又被俘虜,再遭拘禁一年有餘。後來又第二次出使西域,雖未達到聯絡大月氏、烏孫夾擊匈奴的目的,但開闢了中西文化交流的通道,密切了漢朝與西域的關係。”


    馬元海感到張慎之扯得太遠了,哈欠一聲:


    “高昌國在哪裏?是不是現在的永昌?”


    “我查過,好像高昌國有兩個,這有待歷史家們去考證。”


    “怎麽會有兩個?你講的是哪個?”


    “我講的是前一個,而不是後一個。”


    “這是一筆糊塗帳吧?”馬元海失去了信任和興趣。


    “我先說後一個。據涼州史記載:公元一二七二年,隻必帖木兒在西涼府(今武威城亦涼州城)北三十裏處築了一座小城,元世祖賜名永昌府。當時在武威地區,除了蒙古族外,還有以紐林的斤為代表的高昌回鶻,以阿台不花為代表的西域回鶻,這兩個部落勢力很大,公元一三○年紐林的斤在永昌府嗣為亦都戶(維吾爾族的國王,當時稱畏兀兒),一三一六年元仁宗封他為高昌王。我們從武威城北路過的時候,那個叫‘張府’的村屯,就是高昌王府的舊址。‘亦都戶高昌王世勛碑’就是在這一帶出土的。前幾天在武威城開軍事會議的時候,我還去看過。


    “我想說的那個高昌國是在唐代以前的高昌國,唐太宗貞觀十四年,也就是公元六四○年,侯君集滅高昌,以其地置西州,據我考證,是在新疆吐魯番一帶。


    “那時的高昌國國王叫麴文太,他派使入貢大唐,盡是奇珍異寶,唐太宗派使到高昌,要他們遵從唐代漢人的風化。本來高昌國臣服於大唐就不甘心,大唐要同化他們就更惱火了,便對使者說:‘鷹飛於天,雉伏於蒿,貓遊於堂,鼠噍於穴,各得其所,豈不能自生邪?’那意思是說,各有各的生活習慣,各有各的民情風俗,鷹在天上飛,雉在蒿草裏臥,貓在堂屋裏走,鼠在洞穴裏叫,都生活得自由自在,互不相幹,為什麽非要強迫我們遵從你們的規矩呢?硬要鷹向草窩裏鑽,硬要老鼠學貓的樣子,有什麽必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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