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閑被逗笑了,問他:“老顧客?”李承澤也不顧老頭無聲的肢體咒罵,把船夫的下顎骨放在船尾,在船上找了個位置,胡亂用袖子擦了一把讓範閑也一並坐下。“算不上,點頭之交吧。”李承澤瞧了那老骷顱幾眼,把臉湊到範閑耳邊悄悄說,“他同剛才亭子裏的女鬼是父女,關係還挺亂,所以才被帶到第六層的。”範閑瞪大了眼:“什麽叫關係亂?是我想的那種關係嗎?”李承澤使勁一拍他的大腿:“這麽大聲幹嘛?我也不知道真假,隻是聽說。”範閑打量他幾眼,不可思議道:“那我和殿下您,還是同父異母的那種關係呢,莫非殿下也是因為……”李承澤氣得掐了他一把:“不是,我不是因為這個。閉嘴,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範閑從善如流閉上了嘴。小舟移動速度不快,水道蜿蜒曲折,好在老骷顱頭是個劃船老手,小船一路行駛平穩,船槳落在紅色水麵的拍打聲伴隨著幾陣不固定的木頭吱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在一彎溪流中欣賞岸上風景名勝,哪裏會想到這般紅雨血河。劃了一會兒,河上霧氣便湧上來了。漂浮的水霧也為淡紅色,空氣中的血腥味不斷變濃,四周的漫天紅色漸漸便得渾濁,一時間難辨地麵與水麵的交接,使人毛骨悚然。範閑扭頭看身邊的李承澤,隻見他單手撐著下巴,雙眼呆呆瞧著前方,白淨的側臉被長長的劉海遮住,範閑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知他此刻心事重重。七魄已經收回了五魄,如果成功製服惡魄,那便隻剩下最後一個愛魄。範閑覺得現下或許是最後一次開口問他的機會,略顯拘束地說:“殿下,你的愛魄究竟在何處?”李承澤回答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就這麽好奇?”“……嗯。”關於自己的七魄,李承澤也是一知半解,比如自己為何會七魄離體,比如自己為何會成為殺身鬼。好在如今他已經慢慢理清頭緒,他根據故事結局猜的到故事過程,現在要做的,就是向“老友”惡魄確認自己的猜測。“不急,馬上就能知道了。”李承澤安撫似的握住他的手,“小範大人何必在乎這個呢,反正……”李承澤話未完,遠處一個聲音突兀打斷了他。“反正,小範大人今天就要死在這裏,知不知道也無關緊要了。”這聲音音色與李承澤大同小異,語調卻更加惡聲惡氣。他的話語中充滿不屑之情,又飽含害人之心。李承澤立即反應過來,雙腳一蹬船桅飛奔而去。這下老實劃船的老骷顱頭可就不幹了。偏偏他說不了話,船也顧不上劃了,用力拍打船身發出聲響好引起剩餘乘客的注意。眼下到處血霧茫茫,範閑視線受阻,實在找不到渡月橋的去處,隻得拿了那老頭的下顎骨替他接骨。船夫一得了機會,果然又是喋喋不休:“我就不往前麵去了,渡月橋太可怕,公子請自便。”“……”老頭又是一頓嘰嘰喳喳,好在多嘴的他很快替範閑排憂解難了:“渡月橋原本可熱鬧啦。可惜,那裏來了個會吃鬼的鬼,進去的鬼沒一個能出來的。他胃口不小,吞了好些個鬼。時間一久,渡月橋就成了那鬼的老本營啦。”範閑心中頓時明了,會吃鬼的鬼便是惡魄。“隻有二公子還去了那裏還能全身而退,我猜那東西和二公子有點關係,說不定是老相識。”這老頭怕是不知李承澤先前七魄散盡,更別提見過李承澤的惡魄,範閑鞠躬謝過老人家,飛身踏著靜靜流逝的血河一路飛馳。血霧漸漸散開,盡頭之處,一座巨大的廊橋橫跨河麵。廊橋橋身呈梯形,底部通紅,橋身立滿圓形陳木,上頭乃是普通江南人家的翹頂屋瓦,黑色的瓦片覆蓋了大半個橋身,橋長百米,甚是宏偉,可範閑仍然一眼瞧見了橋中心的兩位。實在是那惡魄穿著過於明顯。他不似李承澤那番鬼魄打扮,更像個人,一身青綠勁裝長至腳踝,小臂胸前金紋裝飾,長發全部束在金色發冠內,手上捧了個骷顱頭骨,頭骨盈盈有光,裏頭散發著濃重的戾氣。他像極了範閑初次見李承澤的模樣,除卻過白的臉色,那斂容屏氣的神情,比起對麵的李承澤,反倒更像活靈活現。李承澤正與惡魄糾纏扭打在一起,雙方在心頭都憋了一口氣,出手狠絕,招招斃命,巴不得一爪扣住對方的喉頭,扭個粉碎好讓對方喪命。惡魄那身青衣明顯讓範閑反應極大,他無暇顧及兩鬼幹淨漂亮的戰姿,飛身躍起,一跤踩上廊橋桅杆立定,瞧見雙方不肯服輸的樣子,口中一時無話可說。惡魄一見範閑,收了手摸著那個骷顱頭骨,臉上似笑非笑:“李承澤,出息了啊,還知道找幫手來了。”李承澤解下腰上的捆仙鎖握在手上,打算來個速戰速決:“誰說他是找來的幫手,我們之間的事與他何關?”“怎麽沒有關係了?好端端的殺身鬼,怎麽七魄都散的一幹二淨。小範大人還有所不知吧,你知道他七魄怎麽散的嗎?其實承澤的記憶也有些模糊了,我先前同他講了好幾次,他同我賭氣,死活不肯聽。要不這回我與小範大人好好娓娓道來?不去理他李承澤了。”李承澤氣急敗壞地丟出捆仙鎖,金色的繩索順著他的意念尾隨惡魄一陣追趕,可惜惡魄的速度實在過快,他邊跑邊笑,還時不時往範閑身上湊,捆仙鎖見他同範閑靠的如此之近,放滿了速度不知所措。李承澤化出鬼相怒氣衝衝而來,惡魄卻是靈巧一跳,見李承澤不慎落入範閑懷裏,嘖嘖笑道:“你瞧,還說同他沒有關係,誰信喏。”李承澤果然被他激得火冒三丈,風馳電掣般衝到他麵前,鬼爪一亮,五指扣住惡魄的脖子將他壓在地上欲將其擰碎。範閑見狀心道不妙,大喊:“他是你的七魄,別太過了,殿下手下留情!”李承澤聽罷手上一頓,惡魄見狀大笑:“你瞧,小範大人在心疼我呢。”惡魄仍然手捧那個泛白的骷顱頭骨,他見李承澤麵露鬼相,身上似是有了無止境的力量,不好對付。兩道紅色鬼紋落在李承澤內眼角處,像是兩條血淚劃開了他的臉,似是傷心至痛徹心扉,可惡魄明白這其中的半真半假。皮相不過是李承澤的虛像,這厲鬼還未集齊七魄,心中的情感定然缺失了一部分。如今五魄歸位,他已經能體會人間大部分的情感了。惡魄與他在這裏打了數年交道,丟了七魄的李承澤是個榆木腦袋,一心隻想著重新投胎做人,說起過去往往一臉狂躁,還來不及哄騙幾句便是不不,無趣的很。惡魄欣慰地說道:“也不知道你跑出去找回這五魄究竟是福是禍。既然回來了,定是要比以前那個提線娃娃的傻樣子好玩的多,我這就把以前的記憶還給你。”李承澤這回下了狠心,手上用力。惡魄咬牙忍著脖子上越來越重的力量,將手中的骷顱骨頭一把拍碎在地上,但見一陣黑色濃煙散開,飄飄然鑽進了李承澤的大腦。打紅了眼的殺身鬼瞪大眼睛,隨即失了力氣倒在一邊。範閑自然不會坐視不理,可不等他邁步,惡魄便閃現在他身後,笑盈盈道:“來都來了,不如給小範大人也瞧瞧吧,你不是好奇他的愛魄去了哪裏嗎?這就告訴你。”惡魄不等範閑反應,一把扣住範閑前額,在他印堂輕輕一擊,範閑隻覺眼前天旋地轉,眼前景象竟全是自己同李承澤相處的點點滴滴生前涼亭初遇,死後京都重逢;前世飲毒訣別,現今三拜結親……零碎破敗的景象構成眼花繚亂的走馬燈,範閑將所有畫麵一一靜觀默察,還來不及他將這些牢記於心,那些畫麵便靜止消散了。一道大門敞開,此刻場景是何等熟悉,偌大的門庭,排列的拱門,範閑知道自己閉著眼都可走到任何一個房間,因為,這裏正是自己生活了許久的範府。看來自己是被惡魄強行拉到了李承澤淡忘的那段記憶中,範閑不急不躁,卻想不明白為何事情的發生地會是這範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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