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們不找他了嗎?”李承澤無所謂的擺擺手,仿佛找七魄這事兒與他無關似的:“隨緣吧,看來他還想品品《牡丹亭》,我也不急。”範閑卻是替他心裏悲涼,慶國舉國顛覆,生母靈柩被盜,可他仍然麵無表情地在皇陵東張西望,現在他能置身事外,也算是自由了。範閑說道:“我還知道一處地方,哀魄可能在那裏。”李承澤扭頭:“何處?”“不遠,你隨我來。”李承澤生前犯了謀逆大罪,雖因體麵入了皇陵,但範閑知道他還有一處衣冠塚。地方是葉靈兒選的,入棺的時候,範閑特意請了寺廟的大師替李承澤念安魂咒,誰知李承澤未能投胎,現在想來,真是被對方坑走了一大筆錢。李承澤的衣冠塚離皇陵不遠,葉靈兒知道他厭惡皇家,將李承澤的墓背對了皇陵,直到死前最後一口氣,也對那墓念念不忘。她身故後,範閑在那衣冠塚後麵栽下一棵合歡樹,直接替這墓斷了皇陵的氣念。過了這千年,那小樹已經長成參天古木,枝繁葉茂。範閑雖常去皇陵祭拜淑貴妃,但從未在那裏瞧過幾次李承澤,他心裏的李承澤隻安葬在此處,一個合歡花落下的地方。範閑這回牽了李承澤的手,他仍然小心提著燈籠,大老遠就看到了這棵引人注目的合歡。這季節正直合歡花期末尾,那花朵像柳絮,風一吹,粉色的花飄得到處都是,細細長長的花瓣包裹了花蕊,灑得滿地繽紛。李承澤知道合歡,這樹常見,卻從未仔細瞧過這種樹,第一次觀賞,便是這麽一棵龐然大物,愣得沒說上話來。他繞到樹後麵,見自己的墓成了個小小的山包,墳前立了墓碑,上頭刻了一排大字:夫君李承澤之墓,突然心亂如麻。他若有所思驚道:“原來是靈兒立的碑。”範閑自然也想起他說的紅衣姑娘,那武癡當初在此不知落了多少淚,雖然最後改嫁,但當時心裏終歸是有過李承澤。那棵合歡實在是太大了,落下的粉色花骨朵兒鋪滿了李承澤的整個衣冠塚,配上葉靈兒立的墓碑,一邊是落花如雨,一邊是與世長辭,倒是有些滑稽的相配。李承澤摸了摸自己的墓碑,大理石做的碑,這麽多年過去也是磨損的厲害。他沿著刻字的印記寫了一遍墓碑的內容,完全能想象葉靈兒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葬下了自己。說實話,他原以為自己死了就是死了,哪會有什麽安身之所,沒想到,自己雖然結局潰不成軍,卻因葉靈兒之舉,保留了一個衣冠塚。反倒是那群葬入皇陵的人,個個死後靈柩不知所蹤,水中撈月一場空。李承澤想,真的是太好笑了。他衝範閑指了指落在自己墳上的合歡花,笑得停不下來:“哪個傻子腦子進水,在墳墓旁邊種合歡花,吃飽了撐得慌吧。”“……”他都這麽說了,範閑實在開不了口說是自己種的,便道,“說不定是哪顆種子覺得殿下這裏是塊風水寶地,便想落地生根了。”李承澤笑得更癲狂了:“就我這兒,還風水寶地,這草木能發芽算是它毅力頑強。”他輕輕拍了拍墓碑,大步走到合歡樹下,抬腳用力一踹,那樹杆猛地一抖,隻是掉下來更多花朵,花瓣帶著深夜的露水,很快李承澤的頭上便沾滿了花瓣。他卻根本停下來,繼續踹那棵樹。範閑曾來這墓碑前說,等自己不用再羞羞笑的時候,再來看他。結果,那一輩子隻來了一回,即是葉靈兒死後栽樹的時候。飛升後,範閑活暢快了,祭拜過李承澤幾次,次數不多,不挑什麽日子,想起來了便來這裏看看。他也不明白這棵樹為何就長得那麽大了,但這棵樹算是他看著長大,即便隻有播種之恩從未澆過水,可多年情感,他實在看不慣李承澤這麽折騰那樹。“李承澤!”範閑跑過去拉住他,李承澤掙紮,幾下交手後,燈籠落在了地上。被那火紅的燈光一照,李承澤發上粘的合歡花像極了曼珠沙華,合歡突成了死亡。範閑呼吸一滯,隻聽到一聲樹幹折斷的聲音,樹的軀幹被踹了那麽多下毫發無傷,上頭的樹冠卻活生生掉下來一束。樹冠上掛了個“人”,和李承澤有一樣的臉。李承澤丟開範閑的手,走到自己的哀魄麵前。哀魄果然滿麵淚水,整張臉蒼白無力,黑眼圈大得嚇人,眼睛腫的像兩個鈴鐺,見李承澤一臉凶樣跑過來,更是哭的直抽泣,上氣不接下氣。李承澤才懶得管自己的哀魄怎麽樣,他跑過來隻有一個目的,搶他的書。哀魄反抗,但哪裏敵得過兩魄歸位的李承澤。一陣雞飛狗跳之後,李承澤勝利了,他拿著那本皺巴巴的《紅樓》洋洋得意,還不忘嘲笑對方一句:“看什麽《紅樓》,你曉得個什麽《牡丹亭》,一邊兒呆著去。”那哀魄被欺負了,也不理會李承澤,反倒看向範閑。他從樹冠上被李承澤活生生踹下來,多少有些狼狽,樹葉花瓣落了滿身,偏偏隻著了一件白色紗衣,在和李承澤的撕扯中,兩條白花花的腿都露在外麵,現在全身被樹上的露水一打濕,趴在地上起不來,身形倒是顯得美輪美奐,像林妹妹般惹人憐愛,要不是臉蛋實在哭的太凶太駭人,範閑都要控製不住自己上去英雄救美了。當然了,範閑也不敢和現在的李承澤搶書。隻見李承澤毛手毛腳整理了那本第二十三回 ,胡亂把書壓平,拉著哀魄的手就要收服了他。那可憐的哀魄自然沒有任何反抗,他隻是呆若木雞地看著範閑,等到漸漸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和哀楚,才哀哀欲絕地問範閑:“你……為什麽……要種這棵樹?你告訴我……”範閑一驚,暗道不妙,全身都緊張起來,那哀魄怕是早就知道這棵合歡是自己栽的,莫不是在這裏躲了幾百年了?那自己方才和李承澤扯謊有什麽用,李承澤會知道真相嗎?哀魄消失,李承澤重得三魄,鬼氣大漲,他胸口起伏,慢慢吐出幾口氣,靠深呼吸按捺住幾欲暴漲的力量。《牡丹亭》中,杜麗娘生而複死,死而複生,攪得地府天上地下,終於與柳夢梅終成眷屬。現在他自己成了鬼了,才覺得荒唐。管他是林黛玉,還是李承澤,都何必對這個故事念念不忘,話本子就隻是話本子,多說無益。那冊《紅樓》二十三回好不容易被輾平,在他手裏又被捏皺了。“範閑,我要見葉靈兒的轉世。”李承澤抬手指著那棵合歡樹,“你若不同意,我就砍了這棵樹。”tbc《牡丹亭》其實是很有名的昆曲啦,故事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百度,但是我覺得隻看我的文章敘述應該也能明白故事梗概。第6章 想要指定找個人的轉世,對範閑這級別的神官而言,說難是難,說不難,也的確不是什麽難事。都道睹物思人,若是手頭有那人托付過情感的物品,念情蟲都能嗅著氣味找到轉世。可惜這東西宛如春蟬,鳴叫上一夜便化作春泥,歸入塵埃,成本略高。李承澤的墓碑在此,自然是最適合的“睹物思人”物件。範閑平日經常下凡刷任務攢功德,念情蟲這種東西實用性高,他還留了一隻。那頭李承澤架勢逼人,一手握著另一手的手腕,看似真的要徒手劈樹,範閑被他嚇得趕緊掏出沉睡中的念情蟲,又對他吹噓了一番這寶貝的妙用。這蟲子還是蟲蛹模樣,李承澤生前貴為皇室,從沒見過什麽醪糟蟲子,見範閑把蟲蛹放在手心把玩,惡心得捂住了嘴。“什麽玩意兒,長的太難看了。”李承澤道。範閑從小在儋州長大,鄉野田地裏小蟲子見怪不怪,他少年心性一上頭,故意把手上的蟲蛹往李承澤的方向一伸,李承澤驚得趕緊往後退了幾步,寒毛都立了起來。“好了好了,不逗殿下了。”範閑把手攤平,蟲蛹閃出一道白色光芒,迅速張開了透明的翅膀,戰戰巍巍飛高了三指距離,似乎因為不能很好的適應新身體,又搖搖晃晃落回到範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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