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崔頌雖未改曾經親近、玩笑的模樣, 卻已在心中衡量了分寸,決不允許自己過界。別人常說伴君如伴虎,曹操雖未稱帝,如今平定北方的他, 權勢已差之不離。崔頌心中微歎,再次想起荀。他的局已經布下, 哪怕未有萬全的把握, 也有七八分的成算。剩下二三分, 全賴荀的一念之差。崔頌猶想著心中之事, 未過多久,前線傳來大獲全勝的捷報。有中軍師荀攸監軍,敵將的幾個單於、袁家殘部均已伏誅。至此,曹軍未有太大的傷亡便平定了烏桓。在此戰當中,排兵布陣、籌措布畫方麵,張遼、荀攸居功甚高,但要論奇策、攻防乃至軍械、軍需等,唯崔頌功不可沒。曹操本欲回去後大封功臣,但想到出征前崔頌與他說過的那番話,他的狂喜與興致立即去了一半,隻在心中微微歎氣。回程初啟,崔頌便已歸心似箭。雖然郭嘉身邊有醫術高超的貂蟬每日診脈,但郭嘉的病與曆史的陰影還是時刻蓋在他的心頭,讓他心悸難安。行至半程,曹操收到一封密報。那是關於某人死訊的訃告。曹操讀完信,沉鬱的目光看向崔頌,欲言又止。崔頌深感不安,腦中有一個念頭呼之欲出,幾乎令他頭暈目眩。可他死死撐著,舔了舔幹澀的唇,艱難地開口:“主公?”曹操沉聲道:“華佗死了。”崔頌愣在原地。冷風穿透衣甲,吹過冰涼的脊背,他才驚覺自己出了一聲冷汗。“華神醫?!”“他突然服藥而亡……誰也不曾料到。”“怎會……!?”忽然,崔頌想起出征前收集到的種種線索,立時有了猜測。這個猜測,直到回城見到朝他擠眉弄眼的任父,才變作了定論。華佗受到曹操猜忌不假,可他到底是一代名醫,在民間頗有聲譽。由於華佗死時曹軍尚在返程途中,哪怕最快的信,一來一回也要月餘曹操的夫人丁氏(由於曹昂未亡,其嫡母丁氏並未歸家)來不及問詢曹操,便自己做了主,將華佗厚葬。曹操雖然煩憂於自己的頭風病,但他如今有任父這位“不遜於”華佗的名醫,對華佗的死並無特別大的感慨。因為華佗在民間的作為,他讓陳琳寫了一篇懸壺濟世的碑文,立在華佗墳前。等到任父替曹操看完病,又被崔頌“借”回去給同樣回到冀州的郭嘉診脈的時候,他才被任父小聲地告知了真相。原來,華佗新研究了一個假死的藥方,吃下去會全身發白發青,呼吸、心跳變得微弱,近乎於無,看上去就同死了一般。既然知道曹操對自己的猜忌與不滿,又不喜歡為曹操賣命,為了金蟬脫殼,華佗想也未想便拜托任父為他遮掩,自己服下假死藥,倒地而亡。在外人看來,就像是華佗因為悒悒不樂,服藥自殺了。問詢趕來的丁氏倒不怕死人,拉了許多醫丞,都說華佗已經死了,回天乏術。丁氏不願信,又等了一日,見華佗仍是這副模樣,隻得送華佗下葬。“崔侯放心,郭侯之病,神醫時刻惦記著,隻待崔侯得了空,去益州尋他。”益州,劉璋的地盤。崔頌會意,看向旁側的郭嘉。郭嘉但笑道:“我與子琮一起走。”烏桓已平,荊州劉表不成氣候。若江東無此外援,則天下可定。而主公身邊,已聚集了各式各樣拔尖的人才:文臣武將,謀士實臣,方技之人……何須憂也。郭嘉與崔頌一樣,對於高官厚祿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隻因天下輻裂,人命磋磨,方才放下振衣濯足之心,入世為謀。如今曹操權勢已豐,身旁人才濟濟,天下之局漸趨安穩,即便他二人從中抽身,亦無妨礙。最重要的是……根據華佗的診斷,他郭嘉之病已行至末路,少則半年,多則三載,隨時有危重的可能。所餘的時日已然不多,他一刻都不願耗費。何況子琮的心痹之症……雖說並無複發之勢,卻也不宜過度操勞。既有去意,崔頌便提前做好了準備,將工作交托給新上任的蔣濟,並將自己這些年的著作全部交給郭奕。“我府上的藏典,你已看過半數;這些私著,你也看過一些,裏麵有我與你父的腳注,可稍加參考,不宜盡信。”不管是對郭奕的發展與日後前程的考慮,還是以安曹老板的心,他們都不可能帶郭奕一起走。“吾侄季,魯直中正,還望文寰略行照拂。”讓一個十幾歲的白身少年照顧一個四十歲的朝臣,外人聽來或許會覺得奇怪,但崔頌說得自然,郭嘉與郭奕亦沒覺得哪裏不對。見崔頌的囑咐告一段落,郭嘉續著道:“世人皆知你為我之嗣子,而我與郭文廣(郭瀚)素來不睦。若他再來煩你,你無需惱擾,也不必出手。我離開後,司空將上表於帝,由你承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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