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送藥二字,崔頌臉都青了。自和家仆失散,待在外族部落的這幾個月裏,除了折了手的那一次, 他再沒喝過湯藥。本以為喝苦汁的日子已經到了頭,沒想到喬姬一回來, 最先問的不是別的, 竟是他的身體狀況。在他明確地表示除了手傷自己沒其他任何不適後, 喬姬還是押著他灌了一大堆藥汁……除了治手傷的藥, 還有那劑自他穿越最初就一直喝個沒停的“強身健體湯”。崔頌不能理解這具身體他也讓藥師檢查過了,不說強壯如虎也是健康如牛的吧,哪怕因為守孝,這幾年來吃得不好又傷了心神,慢慢用飲食調補就是了,有必要一直喝這些苦汁嗎?何況是藥三分毒,再這麽喝下去,他怕沒病都能喝出病了。他便將自己的疑惑說與喬姬聽,然而喬姬隻是搖頭,說這是崔頌老爹的意思,她不能擅自違背。因為這事,略通醫理的郭嘉還特地取了藥渣,仔細分辨成分,又在崔頌喝藥的時候跟著嚐了一口,最終得出的結論是:這確實隻是普通的安神健體藥。跟崔頌曾經谘詢的藥師意見一致。崔頌沒了辦法,繼續跟喬姬協商,喬姬一開始死咬著不鬆口,等到崔頌耍賴把藥全部倒了,她才勉為其難地答應將服藥的周期從三天一次改為十天一次。可即便如此,在半年來的味蕾摧殘下,崔頌還是聞“藥”色變。如今見來送藥的是甘姬而不是喬姬,崔頌不免有些奇怪:“今日怎是你來送藥?”甘姬濾好藥汁,送至崔頌跟前。“今日衛郎等人不適,喬姬正在為他們診脈,就讓我送了藥來。”崔頌道:“既如此,先擱那吧。”甘姬一雙杏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崔頌。崔頌投降:“算了,拿來吧。”他苦大仇深地喝完堪比劇毒的藥汁,捂著嘴慢吞吞地往外挪。郭嘉忍俊不禁,款款跟上。“那藥嘉也嚐過,確實難喝得緊。”可惜這表示共鳴的言論不但起不了安慰的作用,在此刻說來還有一種“風涼話”的感覺。崔頌回頭瞪了他一眼,然後別過頭去,捂著嘴繼續走。因為藥的味道實在刺激,他的眼部腺體被嗆得發酸,竟是在陽光的照射下生出了少許水光。郭嘉忽然停下腳步,困惑地蹙眉。崔頌走著走著,發現身邊少了個人,回頭一看,見郭嘉像掉落的錢包一樣一動不動地杵在路中間:“怎麽了?”郭嘉回過神,壓住剛剛一瞬間萌發的奇異感覺,幾步上前:“無事。子琮接下來有何打算?”崔頌不知他問的是哪一方麵:“先四處逛逛吧。”郭嘉知他想岔了,直白道:“等此間事了,子琮欲往何方?”今後要去哪裏?崔頌有些迷茫。天下擾攘,四海崩裂,亂世之中,要如何選擇棲身之地?郭嘉見他沉默,上前一步,低聲道:“子琮若是抉擇不定,不如……”話未說完,身後忽然傳來嘹亮的啼哭聲。崔頌二人尋聲望去,隻見一個半大少年慌亂地抱著另一個兩三歲大的嬰孩,手忙腳亂地哄著。少年臉上刺著黑色文字,縱是隔了一段距離,崔頌也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他的名字好像是……“馬……於榔?”正是被一部分女羌族人視作邪祟,前段時間一直跟著他與郭嘉的黥麵少年。沒想到崔頌竟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馬於榔大吃一驚,飛快地抬頭瞄了他們一眼,伸出手掩住懷中嬰孩的口,試圖蓋住他的哭聲。或許是察覺到了馬於榔的慌張,或許是被堵住口,難以啼哭,嬰孩停止哭鬧,睜大一雙宛若清洗過的、琉璃似的眼,怯怯地看向崔頌與郭嘉二人。崔頌從沒見過這個嬰孩:“這孩子是……?”馬於榔局促地低頭:“這個孩子被放在廚房的草籠子裏,聽說是原來紮格斯人的……”馬於榔不忍說出口,但崔頌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紮格斯人向來仇視漢人,不但肆意殺害,還有吃人之舉。這孩子被放在那種地方,恐怕……“我與元首領說了……她同意讓我照顧這個孩子……”馬於榔埋著頭,聲若蚊蚋,“但是我好像照顧不好。”此時的馬於榔絲毫沒有當初被人孤立質疑時的漠然與倔強,仿佛一個普普通通,有些內向又有些自卑的少年。崔頌見他不安,安慰道:“你一個半大的孩子,哪裏知道怎麽照顧小嬰兒,多向元娘他們取取經,很快就能上手了。”缺乏論據,他就地取材,毫不客氣地“賣”了郭嘉,“別看郭兄運籌帷幄,仿佛什麽事都難不倒的模樣,還不是第一天就把郭奕弄哭了。”郭嘉嘴角一抽。如果他沒記錯,當時弄哭郭奕也有子琮的一份吧……見馬於榔驚訝好奇地望了過來,郭嘉沒有去拆崔頌的台,繃著臉道:“凡事都有一個從不熟悉到熟悉的過程,無需沮喪,吸取教訓便好。”崔頌假裝沒聽懂郭嘉話中的深意,讚成地點頭:“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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