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濯聞之,遂向崔頌行了一禮,不再多言。天色微亮,崔頌本想勸徐濯回房休息,未曾想後者在聽過昨晚的事後,堅持不肯離開,一定要留下替他守衛。白普路的劣行,讓這位盡忠職守的劍客對整個馬寨的戒備足足提升了十倍。可徐濯奔波辛勞了一天,又一宿未眠,崔頌哪能讓他再強撐。花了好大的功夫把人勸回去,關好房門,崔頌走到裏間,正見郭嘉躺在外側榻上,雙目緊閉,好似已經睡著。“被子也不好好蓋……”崔頌低聲自語,替人把被衾掖好,然後吹滅燈燭,躡手躡腳地翻過這堵障礙物,進到榻的內側,蒙上被子睡回籠覺。第二天,天色大亮。因著前一晚夜裏的大雨,寨內積水頗深,一些地位較低的氐族壯年挽袖清理水窪與泥沼,將牲口趕到高處,不讓它們往下麵走。太陽從雲邊探頭,他們又將昨晚被淋濕的糧草鋪在竹架子上,分批晾曬,忙得足不點地,顧不上其他事。或許也是因著這個,白普路昨晚被壓去首領帳,遲遲沒有消息,等到寨中忙碌了半天,一切運作如常,白首領才讓人請來崔頌與郭嘉二人,並召集寨中說得上話的成員,開始清算昨晚的事。早在白氐族尚且輝煌的時候,就有一些高層愛和他這個新上任的首領對著幹,這白普路就是其中之一。如今部族沒落,人心不穩,急需立威,這白普路又三番兩次地挑釁他,給他沒臉,此次抓到這家夥的軟肋,白首領自然不會放過。白首領先是嚴厲地斥責白普路,暗指他的行為鬼鬼祟祟,不但違背“寨中不得偷搶內鬥”的規定,還驚擾他們的貴客,將他這個首領的命令當做耳旁風,情節惡劣,當按照族規處理。所謂的族規,是上一代老首領留下的規定。偷搶同族、內鬥者,輕則罰役一月,重則趕出部族,永不收容。忤逆首領、意圖犯上、勾結外部反叛的,輕則趕出部族,受人唾棄,重則……予以製裁,摘首級以儆效尤。白首領倒是想摘白普路的首級,可他的罪名太難界定,說內鬥都十分勉強,要給他扣上謀逆的帽子,那是不可能的事。哪怕是他“鬼鬼祟祟”,疑似做出“寨內偷搶”的行為,也有很多人不以為然。那“袁譚”再怎麽被首領奉為座上賓,亦不過是個外人,寄人籬下,暫住在他們寨內。別說白普路擅闖他的房間了,就是強占了那塊土地,他們也不覺得哪裏不對本來就是他們的地盤,憑什麽還要避忌一個外人?那郭嘉就更別提了,知道點內情的高層都對他意見甚深,要不是這小子太過難纏,叫他們吃了好幾個啞巴虧,別說擅闖居所了,他那片拔了一半茅草的屋頂現在在不在還是兩說。幾人注意到郭嘉麵部整潔,且換了一身幹淨合身的衣物,笑意盈盈,想起前段時間眾人聯手坑人,卻僅僅隻讓對方沾上一身塵土,反叫自己一群人跌進糞坑,沒臉至極的事,紛紛變了臉色。更可恨的是這小子一點也不像那些講究儀態的漢人,非但不介意自己的一身狼狽,還泰然自若地頂著那身“戰利品”在他們麵前晃了好幾天,每天都在提醒他們當初究竟做了怎樣的蠢事。“先生終於舍得換下那身盛裝了?”其中一人看不慣那耀眼的笑,忍不住出聲刺道。然而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因為這話除了讓他得到首領的瞪視,起不了任何作用。郭嘉根本不在意這些人的冷眼與冷嘲,他輕輕一笑,十分隨意地回道:“沉悶了幾天,也該換身衣服讓空氣清新些了。”幾個跌坑的氐人神色遽變。“恰逢天降甘霖,借此清洗一番,去掉一些晦氣也是好的。”幾個氐族勇士的臉色已經開始發青了。白首領握拳咳了一聲,岔開話題:“以諸位之見,白普路犯禁一事該如何處理?”聽到首領的用詞是“犯禁”,有心者各自意會,明白了首領的打算。白普路不傻,自然也聽出他的意思,不由激動得想要站起。隻是他的手腳被捆縛著,口中塞了布條,不僅行動不便,亦無法破口大罵。首領一係開始陳述上一代首領有多麽英明,無規矩不成方圓一說有多麽的正確,白普路明知故犯,且平時對首領多有衝撞,可見心思叵測,懷有異心。這樣的人,再留在寨裏恐為禍患。另一部分人則很不高興,尤其是親近白普路的勇士,他們認為這事乃是小題大做,根本算不上什麽。雙方各執一詞,中立黨則在一旁看戲。首領見雙方吵得不可開交,做出一副為難之色。左右難決之下,他朝郭嘉與崔頌二人一揖:“先生與袁公子以為如何?”……這是在玩禍水東引?崔頌很不想管這顆皮球,可他與郭嘉既然已和白普路結下梁子,要是再在一處,抬頭不見低頭見,必定會生出無數事端。不管是理智還是私心……他都覺得首領暗指的“將人趕出部族”的處置,十分的誘人。崔頌尚遲疑不決,就聽郭嘉毫不避忌地道:“我與此人素有嫌隙,此人又是我喚人綁來的……嘉之決意,白首領何須再問?”白首領未料到他如此直白,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口。第35章 驅逐出寨(下)他將目光轉向崔頌:“袁公子呢?”這稱呼倒是在不經意間提醒了崔頌他此刻所扮演的是出生顯貴、不通庶務的高門公子,而非人情通達的清河名士。再結合剛剛郭嘉的回答, 崔頌微揚起下巴, 盡顯矜傲的同時, 目光中稍稍帶了點不滿:“此人深夜私闖袁某的住所, 行事鬼祟, 圖謀不軌, 莫非還要袁某替他求情不成?”兩人的“耿直”叫白普路一係的人無話可說, 隻是兩人雖然表達了的立場, 關於白普路的具體處置卻是一絲半點都不曾提及,燙手的皮球滴溜溜地轉了一圈, 又回到白首領的手中。小算盤落空的白首領悶聲接過,親自來當這個惡人。出於不為人道的私心, 他不留情麵地給白普路掛上“內盜”“違令”兩項大罪, 將人趕出部族。親近白普路的幾人臉色難看,可首領的決斷並沒有轉圜的餘地, 縱是打了擦邊球,亦叫人反駁不能。而他們幾個勢孤力薄,平時雖愛與白普路起哄生事,一但事發, 並不敢與首領叫板。他們隻得將求助的目光轉向副首領。副首領約莫三十出頭,麵貌端正, 體態矯矯, 他自進帳之後便一直抄手而立, 不置一言, 便是在首領剛剛征詢意見之時也未曾想到他,著實缺乏存在感。可就是這麽一號好似背景布的人,在接收到幾人求助的目光後,出乎意料地支了聲。“念在初犯,小懲大誡如何?”對於副首領的求情,白首領並無絲毫驚異,他語氣淡淡的,不見親近亦不見疏遠地道:“益西大病初愈,還是莫要摻和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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