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頌回到家,翻找原主留下的手劄。他想找找有沒有原主日常練筆時寫的詩賦,以備不時之需。上上下下地翻了一圈,還真給他找到了一些。俯仰擔清風,進退斷五鬼。且以此心鑒明月,來日枕戈絕八荒。……崔頌雖然沒怎麽讀懂帛上的內容,但還是感覺到了一股撲麵而來的不明覺厲感,他小心地收好幾篇手稿,將它們放到一個紅木製的雕花匣子裏。然後,他取出原主以前寫的但沒有寄出去的信稿,磨墨沾毫,一句一排,參照著上麵的行文方式,開始給戲誌才回信。「誌才兄,見信如晤。」撕掉。「惠書敬悉,遲複為歉。年前匆匆一別……」加戲太多,他哪裏知道原主和戲誌才是什麽時候分別的?撕掉。「……亦時時記得君的音容笑貌。」什麽鬼,寫挽聯嗎?撕撕撕。「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思之如狂。」靠又不是情書思個錘子啊,趕緊撕了。……不知過了多久,崔頌趴在桌上躺屍,腳邊躺滿了紙的屍體。想到這時候書寫用的紙還是十分名貴稀有的東西,崔頌趕緊把紙堆撥到一邊,改刻竹簡。一個下午過去,崔頌與信箋生死搏鬥了數回,終於磕磕絆絆地寫完了一封,抄到尺素上,裝入雙魚銜珠的小匣子裏。做完這一切後,崔頌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掏空,鹹魚狀倒在塌上,好半天才重新爬起來。他搬出原主的藏書,細細閱讀原主的筆記。這些筆記,有心得,有注釋,還有原主衍生的一些思考。文筆簡約精致,用詞深刻,深入淺出,舉一反三,既犀利又幽默,便是崔頌這等什麽都不懂的現代人,也看得津津有味,全然忘記自己身在何處。若不是“崔頌”現在就是他自己,他早倒戈做對方的迷弟了。崔頌意猶未盡地合上書,抱著雙魚盒子出門,讓甘姬替他寄信。喬姬給他送來一碟炙羊肋與茉莉花酒,擱在食案上。垂衣而坐,喬姬伸出纖纖玉手,轉動酒勺,往卮中引入美酒。舉觴,奉酒。一係列動作流暢而賞心悅目。青玉步搖隨著她的動作左右搖擺,簪著精心挽起的倭墮髻,格外的好看。美人在側,舉止風情。沈腰潘髻,明眸善睞。然而崔頌隻多看了一眼,就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美食上了。他雖然是外貌協會的資深會員,但他更愛美食。在美食麵前,所有紅顏都是白骨,咬一口都費勁。吃完晚餐,恰逢崔琰從外歸來,崔頌和他閑談了幾句,就趕在對方詢問之前,以“有一本書需要研讀”為借口,把自己關進房裏。崔頌繼續看原主留下來的筆記雲錄。在地上跪累了,他索性爬上床,坐著看,趴著看,躺著看。每過一段時間就換一個姿勢,怎麽舒服怎麽來。反正徐濯在最外間寸步不離地守著,裏麵是怎麽一副場景他完全看不到。比起前幾天死命硬讀的晦澀古籍,這些心得注釋生動有趣,崔頌仿佛回到了現代刷帖找樂子的生活,看了一篇又一篇,不知不覺已入深夜。他打了個哈欠,舍不得把書放下。半睡半醒間,天空忽的砸下一道悶雷,驅走了所有的睡意。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由小到大,由弱至強,從輕吻到重擊。天地間仿佛再沒了其他的聲音。崔頌取過架子上的外袍,斜斜披在身上,走到窗邊,隔著窗欞,看向外頭一望無際的黑。他用小剪子撥弄燈芯,調暗室內的燈光,回到床邊,仰身躺下。好半晌,他還是睜著眼,盯著頭頂的帷帳。雨聲太大,完全睡不著。他翻了個身,把被子卷吧卷吧裹成一個球,塞在床頭充當靠墊。重新抓起擱在床側的書,順著剛剛看到的地方繼續讀了下去。不知過了多久,桌上的燈花輕聲炸裂,室內被一片黑暗籠罩,窗外的雨聲依舊凶悍滔天,絲毫沒有鬆緩的跡象。可在雜亂的雨聲中,好似揉入了一股不一樣的聲音。那聲音最初十分微弱,仿佛從極杳遠的地方傳來,漸漸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最後竟撕裂雨聲,跌跌撞撞地闖入夢中人的耳中。當當當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