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的人命,比他想的還要不值錢。崔頌伸手擋在前方,盯著白皙完美,一看便是養尊處優慣了的手,一點一點地將五指收緊。他驀地從塌上翻身而起。“霽明。”來不及穿衣,他扯過衣架上的檀色綢袍,隨手披在肩上。打開門,守在外頭的劍客朝他低頭行禮。“隨我出去看看。”“是。”崔頌扯著外袍的襟口,不讓袍子滑落。他的手上帶著一層薄薄的冷汗,被風一吹,透著一股直入心底的寒。因為刺客的事,他多少有些心亂,以至於忘了府裏並不是隻有他一個人。且不說家仆與侍女,這個宅子裏,可還有另一個姓崔的主人。徐濯一言不發。他的職責是保護崔頌,以他的安全為第一守則。若非崔頌的命令,他絕不會做多餘的事。是以,不管是崔頌剛剛疏忽了其他人也好,現在急匆匆地出門也好,他都沒有半分質疑更確切的說,連“稍覺奇怪”的心思都不曾有。崔頌剛走出自己的小院,就碰上了巡夜守更的家仆。“公子,徐先生?”對著驚訝的家仆,崔頌講述了剛才的事。眼見這仆從露出驚慌恐懼之色,崔頌沉聲吩咐道:“不用驚慌,去看看其他人是否安好。”崔頌大步向前,在轉口略一頓步,“若無事,也不必大動幹戈,各自警醒著些。”除去傭作,宿在府裏的家仆不過寥寥數人,能自保已是萬幸,並不做旁的指望。拐過九曲廊,第一個院落便是崔季的住所。製止了守夜侍從想要喚醒崔琰的打算,在確認後者平安無事後,崔頌叫來崔琰的護衛,讓他在此守著,自己則與徐濯繼續巡視。崔頌與徐濯幾乎將宅子走了一圈,一切正常,亦無人受傷。最後來到前門所在,與睡眼惺忪的兩個門房問了幾句話,便回了自己的臥室。跨進院落,揮退迎上來伺候的侍女,崔頌一個人走進房間。檢查了一遍屋內的擺設,有輕微的被翻找過的痕跡,但沒有丟失任何東西。視線在房間各處掃蕩,在經過一個角落的時候,不受控製地一頓。那裏擺著一隻雕飾精美的琴匣。崔頌注視著匣木,若有所思地站了一會兒,打開箱笥,將琴抱出,擱在旁邊的琴案上。他定定盯著古樸雅致的七弦琴,左手大拇指輕壓劍鞘。手起,刀落。囚牛紋飾滾落在地,千金難換的瑤琴從頸部斷作兩截,發出一聲悲鳴。“主君?”門外傳來徐濯疑惑的詢問,崔頌應了一句“無事”,收劍入鞘,走到外室打開房門。“夜風寒冽,先生快進屋吧。”他真是被今晚的事給弄傻了。別人要為他的安全守夜,一夜不眠,他還差點把人關在外麵凍一晚,人幹事?盡管這是對方提出來的,卻也不是他疏忽的理由。“不可。”徐濯拱手一禮,“怎敢驚擾主君休息。”“怎能說是驚擾。”崔頌回以一禮,“霽明救我於絕境,又為我勞心勞力,讓君長伺寒風,如何使得?”“護衛主君乃職責所在,且濯今晚大意,險叫主君身陷囹圄,”徐濯長歎一聲,“若再擅行闖入,冒犯主君,濯有何臉麵立於此?”崔頌:……不是很懂你們古代人。我都同意了,你還顧忌什麽?徐濯的堅定反叫崔頌開始懷疑自己讓對方進來的想法有沒有問題。可是這個時代關係好的同性都能同塌而眠,和自己的護衛共處一室應該沒毛病?崔琰那邊不也這樣嗎?再說徐濯是食客又不是家奴,更談不上忌諱。“先生多慮。”崔頌重新換上敬稱,以示鄭重,“於頌而言,先生是僚客,亦是友人。若為了虛禮慢待先生,頌於心何安?”徐濯抬眸看了他一眼,客套刻板的麵龐略微動容。“如此,濯便打擾了。”“先生請。”徐濯進了屋,卻怎麽也不肯進最裏間,連副間的塌也不肯躺,執意留在外屋。崔頌知他行事謹慎,不肯逾越,為人又固執少言,遂不再勉強。好歹人進來了,無需吹外麵的冷風,他也不用過意不去。崔頌進入裏室,將長劍解下擱在床邊,腦袋一碰上枕頭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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