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去其他茶屋做幫工。”說話女孩兒聲如蚊訥,下半張臉蓋布巾。[等等。]她想到隱的成員,他們行動也隻露出眼睛,怕被鬼發現,怕被鬼報複。蝴蝶忍道:“你為什麽蓋布巾?”“我、我的臉受傷了。”女孩兒聲音更小。“可以給我看看嗎?”她格外強硬。蒙井女孩兒羞憤欲死,看她眼神就知道有多不情願,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可蝴蝶忍是客人,客人說什麽都要做,隻能顫抖著手摘下麵巾。說實在的,她臉上下次不算多,尤其是跟小枝相比,不過一道猙獰的傷疤從左到右貫穿整張臉,此外麵孔算清秀可人。[“這條街沒有仁義道德,唯一的法則是美麗至上。”]太宰曾說過的話自心底浮現,蝴蝶忍順這句話聯想。[沒錯,哪怕是對普通女人來說,臉上有疤也是無法忍受的事,發自內心深處的羞恥會讓她們主動蒙住下半張臉,小枝卻都袒露著臉,還不因此自卑。]她對周圍的遊女問:“小枝以前長什麽樣?”她想到對方有魔性的靜謐的雙眼道,“是不是很漂亮?”遊女搞不清蝴蝶忍的想法,隻能如實回答:“是的。”她說,“老板娘甚至希望她稱為蕨姬花魁的‘妹妹’。”妹妹不是親緣關係的妹妹,指的是新造,下一任花魁。“她拒絕了?”“不,沒有。”遊女說,“小枝沒有加入任何一家茶屋是因為她拒絕從低級遊女開始做,她哥哥希望她能夠直接成為新造,開出的要求也很高。”她停頓會兒說,“這不符合規矩,尤其對流浪兒來說。”遊女生的孩子地位比買賣來的女孩更低。“那她的臉……”“我不清楚具體經過,隻是那段時間有許多流浪兒遭罪,小枝也很長時間沒來,我們都以為她死了,直到半年後的一天她才回來,臉變成了現在這樣。”“每家茶屋都不願意收她。”“京極屋為什麽同意收留她?”“是蕨姬花魁。”遊女囁嚅道,“蕨姬花魁說,醜八怪能夠襯托她的美麗。”[這不成立。]蝴蝶忍想,[襯托美麗是在醜女與美女間,而小枝,她甚至不像個女人。]毫不誇張的地說她的臉就是怪物。到這裏,遊女已將自己知道的全掏空了,在場所有人都看像蝴蝶忍,後者則沉浸在思考的海洋,她仔細回憶,梳理過去的記憶,終於發現端倪。“她。”蝴蝶忍說,“小枝從來沒表現出痛苦,對吧。”[仔細想來,她的表情始終平靜,無論是被責罵還是微笑還是同遊女辯論,那雙眼睛縱使上揚眼尾,神經跳動的頻率也完全相同,毛細血管的舒張也是……]記憶中的異常被不斷放大。“她是個脾氣很好的女孩……”蝴蝶忍終於確定,小枝體會不到人類的情感。此認知讓她頓生出糟糕的預感,她先想到了小妹妹香奈乎,不,不對,那孩子隻是受到創傷,缺乏主動性,與小枝完全不同。[“鬼之所以讓人憎惡,不僅由於他們以人類為食。”]她總是想起太宰,或許是對方傳遞出太多她不曾聽聞的信息。“什麽意思?”太宰說:“若隻以人類屍體為食,並不是大問題。”他平靜地說出驚人之語,“你知道日本一天有多少人死亡嗎?不說充滿紛爭的戰國時代,光是文明開化的大正,也絕非小數字,東區的貧民窟居住太多貧苦窮人,死後甚至無法下葬,隻有一卷草席。”“如果鬼能接受吃人的屍體,會有很多人願意,用親屬的屍體換錢。”蝴蝶忍的表情很古怪,似乎在忍耐什麽,又很想反駁,糟糕的是她意識到太宰的話中不存在漏洞。她側頭看富岡義勇,還是張波瀾不驚的臉,是他天生遲鈍,還是聽過太多驚人之語至於麻痹?“好吧,我接受。”蝴蝶忍深吸一口氣,雙手緊攥,“我們與鬼無法共存是因為仇恨。”“不,你說得依舊不對。”太宰說,“智慧物種間沒有永遠的仇恨。”“你可以不用繞彎子。”蝴蝶忍說,“請直接說,津島先生。”“好吧。”太宰聳肩,仿佛在說“你真沒有耐心”。“一般情況下,我認為人和鬼最大的區別並不是食譜,而是人性。”“人性?”“鬼是由人變成的,按照物種轉換定律,他們隻是生理結構上出現了變化,心理上最多是在饑餓時產生捕食人類的**。”他說,“這種**並沒有我們想象得強烈,在我認知範圍中,有鬼藏在人類中生活,這意味著他們的食欲也是能克製的。”“真正棘手的,是大部分鬼進行轉化後的記憶衰退,還有人性消散。”“簡單說來,他們無法對人類產生同理心,同時對人類的情感特征異常唾棄。”他說,“這才是人鬼無法共存的基礎原理。”[缺乏人性,所以歧視,因為歧視,才肆意捕殺。]“那麽人……”她發誓自己隻是隨便問問,“人如果缺乏人性,會怎麽樣。”“啊。”他說,“恐怕那就是披著人皮的鬼,天生的怪物吧。”……妓夫太郎把他帶進京極屋與其他茶屋的狹角。“!”太宰接觸襲擊他的“暗器”,好吧,根本不是什麽暗器,而是他的畫冊。“你看見了?”他還假惺惺地敲腦袋,“哎呀,真是太大意了。”如果不是他正警惕,妓夫太郎伸直想翻白眼,他回想過去,太宰治很聰明,也很神秘,在生活上十分笨拙,總之,他是個不會犯低級錯誤的人。“別裝了。”他煩燥地伸手撓頭發,“你究竟是什麽,你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