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顯地驕傲了,忘乎所以了,做不下題去。雙第一的喜悅沖昏了了我的腦海,自己當了大總統一般愉悅;又儼然喝醉了似的,對一切朦朧不清了。我已經警告自己兩次了,都沒起作用。為了讓自己盡快冷靜下來,我又將各科考試題從頭至尾過一遍篩,不得不承認,我語文、數學的高分,有僥倖的成分。如果我沒讀過……沒聽過……又會怎樣呢?我冷靜多了。


    我又跟語文老師借來一部《紅樓夢》上,強迫自己讀,還別說,這兩招真靈,漸漸地,我讀進去了。


    當讀到第三章《黛玉進賈府》時,王熙鳳這個人物凸現在我眼前,她給我的第一印象是潑辣、炫耀,渾身的珠光寶氣俗不可耐,我不喜歡這個人物,我在日記中真實地記錄下了自己的閱讀感受。倒是黛玉這個人物更令我同情,她新近喪母,又沒有兄弟姐妹陪伴。隻有父親一個親人,又在外地做官,她孤苦無依,隻能投奔外祖母家,寄人籬下,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想到自己的出身,鼻子裏酸酸的,眼淚在打轉,有一股想哭的衝動。我比她強嗎,她可以把自己大大方方地放在陽光下,我能嗎?我像一隻見不得人和光亮的老鼠,隻能躲在陰暗的角落。她還有外祖母家可以去,我呢,學校是我唯一的避風港。


    1951年11月19日農曆:十月二十一星期一天氣:晴


    我終於能靜下心來了,鏡子似的平靜,驕傲的情緒,對王熙鳳的厭惡,對黛玉的同情,對《紅樓夢》小說故事情節的猜測、推斷、著迷等等,都可以暫時放一放了,我終於又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來了。


    午飯後,我沒回宿舍休息,本來休息時間也不長。這段時間,我又沒有認真做練習,感覺很慚愧。今天,利用午休時間,把這幾天學過的理化例題,再詳細看一遍,之後再做一遍,再到自己那本課外習題集上,找幾個同類型的習題做做,以此鞏固所學知識。當我打到物理書第五十九頁,想做第二個例題時,一頁疊得整整齊齊的白紙靜靜地放在那裏,我漫不經心地把它展開,正沒有驗算紙呢,這不來了。


    娘唉,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霎時狂跳不止,做賊一般抬頭,警覺地環視一遍教室,確實沒人;再向教室外望望,也沒人。於是我把它放在桌子上鋪平,上麵再壓上練習本,才心驚膽戰地看起來。


    這是一封信,娟秀的鋼筆字,十足的女性筆跡,盡管沒有落款,但內容的字裏行間告訴我,這是張玉秀寫的。裏邊全是對我的讚美與崇拜,在她筆下,我簡直就是一個世上最最聰明的人,找不出第二個來,還讓我把我是怎樣學習的具體做法告訴她,她要好好地向我學習等等。聯繫她平時看我的眼神,直覺告訴我,她不隻想向我學習那麽簡單,想到此我不覺驚出一身冷汗。我有資格接受來自異性的感情嗎?我明白,這所學校談戀愛的肯定有,並且也不隻一對兩對,盡管學校曾經嚴厲告誡過同學們。坦白地說,張玉秀是一個好姑娘,我也已經發現,班裏也有幾個人總好向她獻殷勤;我也孤獨寂寞,渴望友誼,渴望有人給予我心靈的慰藉,但我沒資格得到。


    想到這裏,心裏禁不住淒涼起來。再想想家裏已經給我包辦的、那個未曾見過麵的王姓女人,頓時悲從中來。


    1951年11月22日農曆:七月二十四星期四天氣:晴


    我若無其事地作息著,盡量少與同學搭訕,以此躲避著張玉秀及其他同學的眼神、言語,裝作不經意地觀察著周圍人對我的態度,其實我是兔子一樣警覺。但心裏卻似有千軍萬馬在奔馳。我太怕像讀初級中學時那一幕再重演了,若不是那件事,哼哈二將也不會幾次找我的茬,我也不會和他們打那幾架,我也不會和他們一樣,畢業時,脾氣秉性一欄被評為“丁”。那個刺目的大“丁”字令我至今難忘,現在想起來我心裏的氣還滿滿的,可如今說句公道話,孫佩珍何錯之有?她有喜歡別人的自由啊,我能阻止我自己,但我有權利阻止她嗎?可是我又何錯之有!孫佩珍的事還沒有解決,已經覺得有愧於她了,卻又冒出一個張玉秀來,唉,對別人也許是天大的好事,可對我來說卻是災難啊。我該怎麽辦?剛剛平靜的心又被攪亂了,亂麻一團,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硬是強迫自己靜、靜、靜,以做第二個例題來轉移注意力吧,做著做著卻不知幹什麽了。“該死,我又走神了!”我放下筆,罵起自己來。


    通過幾天來的觀察,我發現張玉秀給我寫信的事並沒有人知道,我的心情終於放鬆些,放鬆之後的我有一種虛脫的感覺,周身癱軟無力,走起路來似踩在棉花上,腿腳有些支撐不住身體了,我懷疑自己感冒了。可是我沒發燒,不頭痛,又沒流一滴鼻涕,沒有感冒的症狀啊。看來,那就隻有一種解釋,即棘手的情況把我給緊張的。


    ☆、第十四章


    1951年11月29日農曆:十一月初一星期四天氣:晴


    這幾天,我的心情好多了。我強迫自己把凡是與學習無關的事,都當作沒發生過,課餘時間時刻都讓自己有事做,我大量做習題,放下數學就是理化,即俗話說的撂下耙子就是掃帚,做題到了幾乎瘋狂的地步,不讓自己有片刻的停歇。實在累了就讀一兩頁小說,相當於美味佳肴之間的佐餐。就用這種自欺欺人的方法,我順利地度過了這段危機,自己認為沒影響到自己的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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