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還不知發生何事,睜大眼睛看了看兩人,突然一震,望著鳳枕道:“你是、大理寺的人?”


    鳳枕笑道:“眼力不錯,那你可認得她?”


    那人看了看釵兒,釵兒畢竟是東廠的密探,除了東廠幾個接觸過的,其他人並不認識,那人有些疑惑,卻警惕的說:“她是誰?你們、想做什麽?”


    釵兒不耐煩地上前一步道:“你們跟朱守備勾結,想怎麽對付威遠伯?”


    那人見她竟知道了如此機密,臉色一白,可聽釵兒的語氣帶著關切,他突然想到什麽,細看了釵兒片刻:“難道你是、威遠伯娶的那……”


    鳳枕在旁看著,聽到這裏便道:“你既然知道她是誰,就識相些老實交代,你們到底密謀了什麽?”


    那人眼珠亂轉,哪裏肯輕易說出來,鳳枕摩拳擦掌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非讓我動粗。”


    話音剛落,是釵兒淡淡道:“何必動粗,況且他既然是廢太子的人,縱然你動粗隻怕他也不懼,幸而我有更管用的法子。”


    那人本有恃無恐,聽到這裏才有些驚訝,不明白怎麽這小姑娘口氣如此之大。


    釵兒低頭:“你知道我是威遠伯的什麽人,卻不知道我原本出身東廠吧?東廠的刑訊逼供手段可是一等一的,你不說,我樂得在你身上演練演練。”


    那人的眼神逐漸駭異,但看著釵兒秀麗精致的小臉,卻仿佛有些不信這樣美麗的少女會精通東廠逼供的法子。


    釵兒吩咐鳳枕用帕子塞住對方的嘴,鳳枕不想多此一舉,抬手說道:“點他啞穴就是。”


    “不成,”釵兒麵無表情地說:“痛的太厲害,他會情不自禁咬舌的。”


    鳳枕眨了眨眼,趕緊從善如流地拿了洗漱架上的帕子,狠狠地塞住了密探的嘴。


    釵兒取出了一根銀針。


    密探看著那細如牛毛的銀針,眼神很輕蔑,他覺著這女孩子是小題大做,而且很看輕了自己,笑話,他莫非會怕一根針?還會咬舌,咬……等等!


    當銀針刺入肩胛部的天宗穴的時候,那從穴位傳來的痛苦,讓他所有思緒蕩然無存,眼中的輕蔑很快轉為駭然。


    摧枯拉朽的,那駭然變成了驚懼,當銀針沒入一半,他已經滿頭大汗,青筋暴出,甚至感覺血都要從瞪大的眼睛裏滴出來。


    喉嚨裏發出痛苦難當的吼叫,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這時侯才明白金釵兒剛才那句“痛到咬舌”是什麽意思。


    當釵兒停手,帕子給扯落,幾乎是迫不及待的,他冷汗涔涔如蒙大赦地供述了機密:“朱守備答應,明日在威遠伯帶兵進城後,表麵上盛大相迎,實則暗中埋伏,將威遠伯眾人圍困守備府,盡數誅殺……事後隻推說是死於城外異族匪賊之手。”


    就在這人說完後,窗外,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悠遠的雞鳴。


    此時此刻,釵兒跟慕容鳳枕才發現,那窗欞紙上竟隱隱地泛了白。


    天明之後,白檮就帶人進城了,事不宜遲。


    釵兒跟鳳枕正想出東門報信,樓下卻響起一陣突兀的響動,鳳枕先反應過來:“不好!”


    他急到門口,從門縫內往外看去,卻見外間人影晃動,竟是有無數人將這房間包圍了。


    第75章 男女搭配


    鳳枕先前的擔憂並不是無端而生的, 他熟悉京內密探們辦事的路數,這種千裏迢迢而來事關機密的,雖不便讓更多人知道, 但為防意外發生以及保險起見, 多半會是三四人而行,他擔心還有伏兵。


    隻因釵兒一刻也等不得, 鳳枕也隻得把那些顧慮先拋下,心裏也懷著僥幸, 希望這次京內隻是派了這兩人出來。


    誰知此事竟是僥幸不得的。


    這會兒天雖還沒有亮, 但窗欞紙上泛白, 放明也就在須臾了, 跟這裏的兩名密探同行的其他二人本是要趁早過來叫人,然後同去盯著黔城守備府的動靜的, 畢竟他們這趟的所圖是否達成就在此一舉了,勢必要盯緊著些,如果朱守備的人動起手來, 他們也可以見機行事。


    誰知才到客棧,就打店小二的神情上看出了異樣, 略旁敲側擊了幾句就知道出了事, 他們不敢怠慢, 當即又去朱大人那裏借了些巡城兵馬, 頃刻間已經將這客棧圍的水泄不通了。


    鳳枕雖然是從偵緝刑訊出身, 但還是頭一次麵對這樣凶險的情形, 見人來的多, 他知道再逃也來不及了。


    他回頭看了眼釵兒,這樣披星戴月地趕了來,正是臨門一腳的時候, 終不成還連白檮的麵兒都見不到就隕在這兒了吧。


    奇怪的是,此時此刻他固然是緊張的,但卻並不感覺害怕,因為在他的身旁還有釵兒,而剛才他回頭一瞥的瞬間,也對上了她依舊很沉靜而清亮的眼神,就仿佛不管有天大的難關,他們都將平安度過似的。


    底下的伏兵十幾個,為首之人,一名是地方府衙的小統領,另兩人自然是京內來的密探,他們衝上二樓,示意士兵拍門:“開門!”


    他們並不怕驚動客棧裏的其他人,因為這客棧在他們看來已經是個鐵桶了,且是在他們掌握之中的鐵桶,桶內的人就如同蟲豸似的,隻要他們願意便一個也逃不脫。


    他們更不怕打草驚蛇,因為不管屋內的人是誰,他們已經從小二口中得知隻是兩個人,而且其中一個是個小姑娘,對他們而言,對方的兩人跟自己這裏的幾十人,那當然是手到擒來,無甚可怕。


    因此他們先聲奪人,聲勢浩大的,雖然是官兵的服色,卻拿出了肆無忌憚的土匪做派。


    極大的拍門聲在黎明之前的靜寂中顯得格外的響亮,配上那些人的吆喝,簡直叫客棧裏那些半夢半醒中的客人覺著驚心動魄,多數人第一念想就是:難道是匪賊打劫來了?


    正當士兵們想要拆門而入的時候,門內有個聲音很沉靜地說:“吵什麽?等會兒。”


    門外眾人愣住,麵麵相覷的時候,隻聽到輕微的腳步聲靠近門邊,然後是拉門閂的聲音,不多時,門吱呀一聲,竟給打開了。


    在外麵眾人看來,開門的這位公子,著實好個相貌,鳳眼朱唇,顧盼神飛的,著一身勁練的圓領常服,整個人像是個誌得意滿打馬長安街的風流公子哥兒。


    隻有那兩個密探,其中一人已經認出了是鳳枕,其實從剛才小二口中得知對方自報是大理寺身份的時候,他們就開始揣測,他們的機密怎麽會驚動大理寺的人?大理寺的人又怎會突然出現在黔城?如今見果然是鳳枕,兩人心頭微微一涼,他們此行所做是見不得人的,當然會忍不住做賊心虛。


    他們甚至惴惴不安地猜測:難不成是大理寺早盯上了他們……一路跟了來的?那麽他們跟朱守備的勾結之事呢?


    鳳枕滿麵笑意,笑的這樣的俊秀好看,簡直讓在場一半的人都看呆了眼。


    而在他們開口喝問之前,鳳枕抱了抱拳,笑問:“半夜三更的,各位辛苦,是有什麽大事?”


    他這樣客氣,更讓人摸不著頭腦。那統領皺著眉,不由看向身邊兩個密探。


    那兩人對了個眼神,其中一個沉沉地開口道:“這房間的住客,不是閣下吧。”


    鳳枕嗬嗬一笑:“不錯,這兒的原本住客是兩個江洋大盜。”說著他將大理寺的令牌拿了出來:“兄弟我就是追蹤他們兩人,一路從京內趕路,直到這兒才將他們拿下的。”


    兩個人變了臉色,越發懷疑大理寺已經料得先機了。


    那統領細看了看令牌,皺著眉毛,他奉守備的命令,讓他配合兩名密探行事,但對方既然是大理寺的……好像也不便公然得罪。


    那兩個密探看出了統領的遲疑,當即冷笑道:“這話胡說,這兒的兩人是我們的同僚,是來黔地做買賣的客商,不是什麽江洋大盜,倒是閣下自稱大理寺的人……誰知道這令牌是不是你偷來或者搶來,冒名頂替,意圖不軌的?”


    鳳枕笑吟吟地說道:“哦,竟是這樣嗎?隻可惜剛才那兩人已經招供了,你若不信,我們當場再問一遍他們的口供如何?”


    密探們刷地變了臉色。他們心知肚明,那種見不得光的陰謀是絕不能給宣之於口的,雖然朱守備為了自己的利益著想願意動手,但畢竟對天下百姓來說,威遠伯乃是朝廷欽差,平亂的重將,百姓之福,誰敢大聲高喊要謀害他?隻怕百姓們先不答應。


    “住嘴!”他們怒喝止了鳳枕:“隻怕你是屈打成招,胡言亂語!而且大理寺辦差從不隻是派一個人,你又如此鬼鬼祟祟,可見不是好人!”


    罵了這句他們又看向身旁的小統領:“還不快叫人將此人拿下?不須遲疑,守備大人已經下令,如果事後追究,自然有人能抗下此事!”


    那統領本還猶豫,聽了這樣的催逼,當下摁著刀柄喝道:“將他拿下!”


    鳳枕後退一步:“忙什麽……要殺人滅口嗎?”此時他的聲音跟著大了起來。


    原來剛才士兵拍門的時候,已經驚動了客棧裏大部分住客,不少人披衣開門,探頭張望,卻又給士兵堵了回去,不敢現身。


    如今鳳枕這一嗓子高的很,許多人都聽見了,偏偏鳳枕又厲聲大叫道:“你們不敢叫我公審那兩人,可見心虛的很,嗬嗬!你們以為想要勾結本地官員謀害威遠伯,這樣的毒計神不知鬼不覺,就能輕易得手了麽?真是做夢!”


    兩個密探見他不由分說地嚷出了機密,心驚膽戰,不等那統領動手,怒道:“妖言惑眾!拿下!”兩個人一起躍起,向著鳳枕動了手!


    而旁邊的那統領轉頭四看,知道住客們也都聽見了鳳枕的話,而且不少房間門口探頭探腦的,顯然那些客官也是半信半疑,但不管是真是假,“威遠伯”三個字已經讓那些人的心都揪了起來而產生了駭異的浮想聯翩。


    假如說這些人能夠自由走動,那這消息隻怕不到半個時辰就會傳遍黔城。


    小統領心中焦慮,便一揮手:“把人都看住了!”


    樓上的士兵們疾走攔人,而讓小統領心中稍微安定的是,畢竟這客棧外還圍著許多人呢……隻要捉住要犯穩住局麵,以後要如何處置再說。


    剛想到這裏,突然又想起來:“不是說還有一個姑娘的嗎?”


    此刻鳳枕給那兩個密探四隻拳頭堵住,退回了房內,統領拔刀衝入,果然見到床邊綁著兩個人,卻並不見什麽小姑娘。


    他正在疑惑,忽然間鼻端嗅到一股奇異的味道,還沒反應過來,外頭士兵們叫道:“有、有煙……怎麽會有煙冒出來?”


    與此同時,不知哪裏有個聲音叫道:“走水了,大家快跑啊!從正門跑,不要亂跑!”


    聲音清亮而婉麗,是個女孩子的聲音,就像是黎明的東方出現的第一點光。


    樓上的統領跟士兵、乃至那兩個密探都驚住了,鳳枕本來給逼得步步後退,聽到這個聲音後他挑了挑眉,驀地縱身衝出門口,竟在廊下中氣十足地大聲叫道:“你們不止是要殺我一個人滅口,難道還要放火把整個樓內的人都殺了嗎?這樣的話你們要謀害威遠伯的事情就能……”


    他沒有說完就給密探阻住了,但這已經足夠!


    本來有那些士兵攔著,客官們心裏忌憚,等到聽說事關威遠伯,已經都心驚了,誰知又說走水,大家更加慌張要逃……而慕容鳳枕這一句更是誅心,原本那些還猶豫要不要走的,聽說自己也將給殺人滅口,當下隻恨不得多長兩條腿。


    如此亂了起來,那些士兵們又也看到了煙氣彌漫,哪裏來得及動手。


    瞬間隻聽得喊聲、叫聲,腳步聲,亂成了一片!聲音交織,連那密探的催促阻攔聲以及小統領的喝令聲都給壓住不聞了。


    客人們一窩蜂地衝向正門,正門處本來也守著十幾個士兵的,驀地看到這許多人衝出來,其中兩人揮刀欲攔,誰知才一動手,眼角餘光中銀芒閃爍,頓時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其他的士兵們詫異之中,已經有腳快的幾個人先衝了出去!大喊大叫,四散奔逃!


    這原本的鐵桶就如同給生生地鑿出一個口子,水流的很急,阻都阻不住的。


    隻要有一個跑出去的人,那黔城守軍要謀害威遠伯的消息就會不脛而走,何況如今有這麽多人跑出去!


    就在鳳枕還跟那兩個密探相鬥的時候,門口處,換了一身士兵服裝的釵兒正盯著現場情形,原先她跟鳳枕分頭行事,用的是聲東擊西,裏應外合的法子。


    鳳枕在明負責絆住那些人,而她則悄悄地摸了出去,放倒一個士兵換了衣裳,先用放火的手法驚動樓內的人,就是想要讓那些聽見了鳳枕嚷嚷的客人都跑出去,繼而把這消息傳揚遍城,要是陰差陽錯能讓白檮知道就更好!


    就算來不及,那百姓們預先知曉了威遠伯將在此遭害,那朱守備見陰謀先行敗露也很該三思而後行!


    何況這客棧走水,煙塵滾滾,以白檮的警覺一定會看出異樣的!


    至於釵兒守在門口,就是怕這些士兵們得了命令,對這些想往外逃的百姓下狠手,她便負責暗中解決那些要動手的士兵,好讓這些百姓客商順利逃出,這也是她在樓內故意地喊著叫人把正門走的原因,畢竟她一個人,分/身乏術無法兼顧,若是人從別處走,怕也會遭了士兵的毒手。


    釵兒有士兵的服色做掩護,神出鬼沒,不知不覺放倒了十幾個士兵,可雖然如此,還是有幾個客人受了傷,甚至有人倒地不起,但還是有更多的人跑了出去。


    釵兒見客棧的小二都跑了出去,才向著煙霧彌漫的客棧之中叫道:“走了!”


    鳳枕早就想走了。


    但他如今是三方夾擊,還有若幹士兵在旁虎視眈眈,聽到釵兒叫,他忙著要抽身而退,但密探們跟小統領知道放跑了人,至少得捉個罪魁禍首回去交差,所以不肯輕易撒手,使勁渾身解數將他阻住。


    煙霧四竄,鳳枕也是焦頭爛額,任憑他武藝出眾,到底以一敵三戰了這麽久,未免有些體力不支,背上不知何時挨了一刀,火辣辣的,血流到腰間,黏黏的。


    他聽見釵兒叫自己,也很想趕緊脫身,但麵對麵前如織的刀光,他心中焦躁,知道自己一時半會兒無法突圍。


    鳳枕的心怦怦亂跳,因為走神,差點給密探的刀搠中身上,他急忙後退,卻仍是給劃傷了肩頭,又帶出一串血珠。


    心頭一沉,卻借著這個機會,鳳枕深吸了一口氣,揚聲道:“我正打的興頭上呢,想多陪他們玩玩兒,你先走吧!”


    他故意用了一種輕佻的語氣,就好像並非性命攸關,而隻是貪玩。


    鳳枕清楚自己未必能輕易逃走,但時間越耽擱越危險,他隻想讓釵兒快走。


    他知道若是釵兒看見他這幅情形,一定不會走,所以故意這麽說讓她放心。


    幸而她的心從不在他身上,而且一路走來恐怕也很厭棄他,聽了他這麽吊兒郎當的口吻,恐怕會頭也不回走的很快吧,畢竟她可忙著要去見白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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